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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說前年朱煦撿回家,送給大姨媽養的那只名叫小橘的橘貓昨天生了,送了一只小奶貓回來,可愛得緊,問朱煦買票了沒有,打算什么時候回老家來看看。 “買了4號早上的票,”朱煦聽懂mama的言外之意,說,“回去看爸爸,我記得的啦媽?!?/br> 今年的清明其實在周三,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但國家還是硬生生地調了周一到周三的休息,接著就是連著9天的工作日(注2)。網上抱怨的聲音不少,作為清明節必須要回老家的那類人,朱煦對這群年輕人的抗議倒是沒什么意見。 反倒有點羨慕,羨慕他們的無憂無慮,家庭幸福。 mama開心地說了聲好,媽給你做好吃的等你,然后開始繼續嘮叨: “寶啊,以前和咱打過官司的金裕廠老板,上個月被抓了,行賄判了十年。哎雖然不是什么好事,但mama真心同情不起來,還有點高興,你說mama這內心是不是陰暗了點喲……” 朱煦維持著無意識的微笑,視線落在小鍋子里開始沸騰的絳色液體,順手關了火,鏡片上的霧氣消散又升起,她的思緒卻漸漸抽離。 蘇女士52歲的時候提前從小學老師的崗位上退了休,和大部分的中老年婦女一樣,年輕時溫柔內斂的小鎮之花也擁有了愛嘮叨的特質。 其實蘇麗以前話并不多,她出生在一個小鎮的傳統家庭,家里有點小錢,少女時也是鎮上有名的大家閨秀,被保護得很好,說話做事都是細聲細氣的,也不與人爭吵。結婚以后被老公呵護著,工作和生活圈子都很單純,熱愛生命、熱愛孩子,家里最多的時候種了十幾盆植物,每一盆都長得特別茂盛。 可惜和朱煦滿柜子的Hazel一樣,這些植物最后也都不知所蹤。 但朱煦覺得,她的母親可能就是被保護得太好了,才會在給予她庇佑的大樹接連崩塌之后,被打擊到幾乎身心崩潰吧。 去年開始,蘇麗才逐漸重拾對植物的熱愛,依舊不敢飼養動物。 可喜可賀,現在的蘇麗女士終于有勇氣開始養貓了。 漫天的嘮叨最終走向一個萬年不變的母題。 “寶,小橘都生了,你什么時候……” 朱煦連忙:“啊啊,媽,wifi信號突然不怎么好。鍋里的東西要糊了媽,沒什么事的話我先掛了?” 蘇麗的嘮叨突然停下了,朱煦看到對面,自己完美繼承了的那雙彎彎的笑眼,安安靜靜地看了她一小會兒。 “寶,隔壁家的小兒子走之前,留下封遺書,”蘇麗的語速放慢,“……說他喜歡的是男孩子?!?/br> 朱煦即將按下掛斷的食指停住了。 心臟吊在半空。 她“唔”了聲,“太可惜了……真的太可惜了?!?/br> 除了表達遺憾和悲傷,朱煦不敢,也不應該表露更多的試探和立場出來。 但她聽見自己問:“媽,你……怎么看?” 蘇麗搖搖頭,面露遺憾:“mama不能接受……” 心臟重新墜進谷底。 “但mama更不能接受失去孩子的痛苦?!?/br> 蘇麗女士的魚尾紋泛起濕潤,抬手輕輕地擦掉了它們。 她的聲音有點哽咽。 “很多新鮮的事情,mama沒見過,不了解,也不懂,但是mama愿意去學,可能學得慢一點,可能學得有困難,你等一等mama,給mama一點兒時間?!?/br> “……寶,有什么事兒,咱們商量著來好么?” …… 朱煦無從得知,母親是如何察覺出自己的女兒與小鎮里其他的女孩不同的,但那應該比她猜想得還要早。 三年前,惱人的官司們告一段落,追債的人少了,家庭情況逐漸轉好,蘇麗便開始給她安排密集的相親,朱煦當然懂她的用意——女兒已經超過25歲了,沒有過男朋友,平日還對男人興致缺缺,在偶爾幾次爭執中,朱煦聽到蘇麗曾用“不正?!眮硇稳葸^自己,自那以后她便不再發言,順從地做一個沒有感情的相親機器,對著一眾五官不辨的男人們露出虛假而應付的微笑。 那時,母親應該就已經有所察覺了,只是仍固執地想要把她往“正路”上拉回來。 朱煦記得,自己在21歲那年的寒假,懷著小小的緊張,關上門,告訴她總是溫和寬厚的父親,她現在有一個喜歡的人了,和自己一樣,是個女孩子。 她爸爸似乎苦惱了一小會兒,隨后將她摟進了懷里,和她說: “寶,爸爸支持你,但我們先不要告訴mama。等時機成熟了,爸爸會幫你說話的?!?/br> …… 成熟的時機似乎永遠無法到來,朱煦又把自己鎖回了柜子里。 因為爸爸再也沒有機會幫她說話了。 以及那個在轉述中,從教學樓上一躍而下的男孩。他也沒有機會再和他喜歡的男孩說話了。 朱煦掛掉視頻,抱著裝滿姜味可樂的保溫杯,趿拉著拖鞋,走出廚房的時候,鏡片上白茫茫的霧氣終于消散完畢,世界重新變得清透,就像這個世界的明天,或許真的會慢慢變好。 可惜很多人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昨天。 她慢慢地走到馮斯謠房間的門口,抬手準備敲門。自從馮斯謠搬進來,朱煦就沒有再進過這間房,像是打破某個平衡的標志,她的心里有一點點緊張。 “進來吧,門沒鎖?!?/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