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錦 第33節
那是個謊話,潘濟美輕咳一聲:“說是這么說過,但……” 青枝把四十兩銀子擺在桌上:“此事是我違約了,二十兩是你的定金,另外二十兩是我賠給你的?!?/br> “你是因為家中進賊,又不是故意拖延,我哪里能拿這二十兩?!?/br> “遇到賊是我倒霉,但該賠的還是得賠?!鼻嘀詻Q的道,“我不會收回的,請你替我對你主顧說聲對不住,那兩幅錦緞我實在來不及織了?!?/br> 那主顧也是他胡說的,他只是為了接近青枝。 不過平常他做生意,若多賺二十兩,他絕不會過意不去,但這次卻不一樣。 “我那主顧也沒急著要,我之所以定在五月底,是為求個穩妥,但其實到七八月也沒什么……” 明明是她的問題,怎么潘濟美如此寬容,連賠償都不要?青枝忽然想到裴連瑛說的話,正色道:“潘掌柜也是做生意的,該知道信譽之重,何必替我開脫?您不介意,不代表您的主顧不介意?!?/br> 潘濟美心頭一跳,再看青枝,見她臉色微沉,一雙眼眸似春光下的湖水,極清澈,極亮的看著他,他一時沒法開口。 青枝又道:“上次那吳掌柜又是怎么回事?明明你說談好了,他又反悔?!闭f著一笑,“不過算了,絲線的事兒不必潘掌柜cao心,我自己會想辦法?!?/br> 這一冷又一笑,好似冬夏交替,把潘濟美的心攪得一陣亂,他聽出來,青枝是對他起了戒心,不想他再幫她了。也就是說,他以后再不可能接近這個姑娘。 別說什么去理縣了,做什么都不可能。 心頭猛然升起不舍,他脫口道:“吳掌柜的事,是我騙你,我許了他好處,叫他同你一起買絲線?!?/br> 青枝愣?。骸澳銥楹巍?/br> 潘濟美不惜給吳掌柜好處,只為讓她買到便宜絲線,圖什么? 這番話原不該出口,但潘濟美在此刻意識到他內心急切的想法。他盯著青枝:“這有什么不好明白的?我這么做,是想博你歡心,想你信我,親近我?!?/br> 猝不及防,青枝整個兒愣住,嘴唇微張,不知說什么回應。 潘濟美卻漸漸冷靜下來。 他初時見到青枝就很滿意她的容貌,后來又見識到她的織藝,便多了一份認同。 裴輝說得是,青枝配她足夠,她的性子也投他喜好,干脆利落,該決斷時決斷,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青枝,你我都是生意人,我便坦誠來說吧。你我兩家門當戶對,我賣脂粉你賣錦緞,最合適不過。再者,我潘家在京城開店多年,別說什么絲線,替你開幾家錦緞鋪也不難?!彼凵駸崃业目粗嘀?,“我是真心的,你不妨考慮考慮?!?/br> 青枝這時當然聽懂了,心里極為震驚,她絲毫沒想到,潘濟美竟想娶她。 不過潘濟美這番話說的不錯,他們兩家確實挺合適,她要嫁給潘濟美,絕不會有嫁入裴家的那些麻煩。 可問題是,母親不會同意。 當然,她自己對潘濟美也沒有生出什么情愫,她想一想道:“此事恐怕不成,因我已經定親?!?/br> 潘濟美早已知,問她:“那你怎的還不成親?” 青枝不知怎么說,輕嘆口氣:“我跟……我未婚夫之間有些事不好解決,很難退親?!?/br> “你嫁給我便好解決了?!迸藵姥普T,“我相信你夫家應是通情達理的人家,若他們知道我們情投意合,指不定會成全我們?!?/br> 青枝心頭一動。 裴連瑛問過她是不是有意中人,那么……如果用潘濟美騙他,或許他會同意? 不對。 裴連瑛那么敏銳,會看不出她撒謊嗎?要是他打破砂鍋問到底,她可能應付不了。畢竟她跟潘濟美不是真的,就算退親成功,又怎能真的嫁給潘濟美? 青枝站起身:“我還有別的事?!?/br> 見她要走,潘濟美道:“我剛才說的話都是肺腑之言,你別不當真?!?/br> 青枝點點頭:“我會想一想的?!?/br> 潘濟美這才露出笑容:“我送你出去?!?/br> 他站在店門口,瞧著青枝騎驢離開。 在脂粉鋪的女客們見狀,起了好奇心,偷偷詢問伙計,伙計自然沒說,倒是潘濟美回過身道:“這是陳姑娘,你們若想買錦緞,可以去香云橋下的陳家看看,她織得錦緞很好?!?/br> 有兩位女客聽說過,但還沒去過,便開始議論起來。 潘濟美笑一笑,進去里屋。 青枝懷著心事去了霍家。 門房小廝聽說她姓陳,便問她是不是來送底本的,因之前管事已經交代過。 青枝道:“我家昨晚遇到賊,將底本偷了,我來是想告訴霍老夫人,我沒法準時畫好,除非還有五日時間,你能否幫我去說一聲?” 小廝皺了皺眉,關上門。 過得一會,他探出頭道:“老夫人說不必勞煩你再畫了?!?/br> 青枝心頭一沉:“真是賊偷的,我并非故意……” 小廝打斷她:“姑娘,有得是錦緞鋪求著老夫人,老夫人何必要等你?你回去吧?!?/br> 這是明明確確的拒絕了,青枝也沒辦法,只得告辭。 騎上毛驢的時候,她鼻尖驀地一酸,十分的委屈。 今日這兩樁事都不是她的錯,然而都讓她錯失了機會,賺錢的機會,揚名的機會,她心里怎能不難過? 都是那賊,壞了她的事! 青枝滿腹郁悶,嘀咕道:“也不知是哪家錦緞鋪使得詭計,要是被我逮到,我定然……”要怎么報復呢?打罵可不體面,是了,將他們的生意都搶光。 她摸摸毛驢的背:“你說對不對?” 毛驢又聽不懂,慢慢往前。 青枝的郁氣未曾消散,一時不想回家,怕母親姑姑擔心,騎著驢閑逛。 看到一家買冰碗的,她就要了碗品嘗。 夏日里吃這個最叫人開心了,冰冰的,甜甜的,放了蜜,里面的豆子軟糯香滑,她的心情好了一點。 路過賣馬蹄糕的攤子,她又要了一包馬蹄糕準備帶回去。 就在這時,忽然從旁邊的巷口走出來幾個年輕公子,為首的走得最快,徑直撞在毛驢上。 毛驢小,身子猛晃,青枝坐在上面也受到牽連,冰碗里的東西撒了一點出來,潑在她衣裙上。 青枝斥道:“你怎么不看路?” 誰料那公子火氣比她更大,低頭擦拭著腰間玉佩,厲聲道:“你長沒長眼睛?竟把我的玉佩弄臟,你知不知道這玉佩……你賠得起嗎?” 明明是他自己的錯,還怪在別人身上?青枝本來因為霍家的事也有郁氣,不由大怒:“但凡你長眼睛,也不該往我的驢身上撞,再說,就你的玉佩要緊嗎,我的裙子也臟了!” 她的裙子能值幾個錢?那公子原也沒看青枝,見她居然還嘴,便把目光移到她臉上。 青枝原就生得艷麗,此時氣得臉頰泛紅,更如綻放的芍藥一般,那公子怔了怔。旁邊幾位公子就笑:“云壑平時絲毫不讓我們的,這回見到個美人兒怕是要心軟了?!?/br> 那瞬間他確實是不想計較了,但被這樣煽風點火,下不了臺,就道:“你的裙子我可以賠你,”隨手扔了一錠銀子在地上,“但你得向我的玉佩道歉?!?/br> 怕是個瘋子吧?玉佩又不是人,如何道歉?而且她又沒有錯,青枝白他一眼,一拉韁繩便想走。 那公子攔住她:“沒那么容易,你必須道歉?!?/br> 另外的公子們也都圍上來,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簡直是把她當猴耍,青枝忍無可忍,手腕一轉,把冰碗一股腦的朝外潑去。 這種情況任誰也沒想到,除了為首的公子被冰冷的蜜水澆了一臉外,別的公子們也沒有幸免,袍角或多或少都沾了點,紛紛叫嚷著朝后退去。 青枝借機催促毛驢,毛驢撒開蹄就跑。 等到那公子抹去臉上的冰水,再找青枝,連青枝的背影都瞧不見了。 他濕透的臉,沾著豆子的衣袍引得其他公子一陣發笑。 “云壑竟也有今日呢?!?/br> “是啊,哈哈哈,竟被一個姑娘澆成落湯雞……” 那公子的臉一陣青一陣紅,其實他只是想嚇一嚇那姑娘,她只需服軟便行,誰料她竟拿冰碗潑他。 以后再遇見,可別怪他報這“一箭之仇”。 卻說青枝走后不久,陳念也出門了。 之前的織機是趙寶林做的,讓他修最為合適,陳念便先去趙家,誰想趙寶林前幾日接了活,去別家忙了。 陳念沒辦法,向別人打聽附近可還有什么木匠。 蘇起正好從一家木料店出來,瞧見陳念一邊走一邊四處看,像是在尋找什么。他一眼就認出她,下意識跟在身后。 “掌柜,請問劉木匠家在何處?”陳念行到一家醬油鋪前詢問,有人剛才指路了,但她一直沒有找到。 醬油鋪掌柜道:“就在前面的巷子,你進去往右拐第三家?!?/br> 陳念謝過。 蘇起發現她是在找木匠,想一想,從后面趕上來:“姑娘需要木匠嗎?是要做什么?我正好在找活?!?/br> 陳念停下,側頭看了一眼蘇起。 年輕男子生得劍眉星目,穿一身半舊布衣,卷起的袖口上沾著少許木屑,一看就是剛做了木工活。 “你會修織機嗎?” “會,我做木匠活已經有十年了,姑娘放心?!碧K起微微一笑。 看樣子應該是從小就學起的,陳念問:“我織機上有幾根梭子斷了,我急著用,你現在能否跟我回去看看?” 蘇起道:“可以?!?/br> 陳念便領著蘇起去家里。 她在前面走,蘇起在后面打量她。 他當然不是在找什么木工活,他只是為了弄清楚陳念跟趙廷俊的關系。 在他的jiejie嫁給趙廷俊之后,他對趙廷俊的恨便自此生根了。 后來jiejie早逝,他更難以原諒趙廷俊。 只是,他一直都找不到趙廷俊的污點,眼睜睜看著他做到了三品官。甚至是在男女關系上,趙廷俊也沒犯過錯,不曾納妾,在jiejie去世后,也不曾續弦。 母親時??滟澾@個女婿,唯有他知,趙廷俊并非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