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有塊枯死之地
“不必了?!比f圣公主一揮手,桌子上擺著的美酒佳肴,山珍海味盡數灑落一地。 她冷哼一聲,怒氣沉沉地拂袖離去。 “公主何必動怒!”九頭蟲駙馬瞪了扶蘇一眼,也跟了上去,剩下座上幾個美貌的男妖,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紛紛變成原身遁走。 宴席上只剩下二人,扶蘇立在原地,臉上有些難堪。 方才見到鐵扇與別的男人那般親近,他氣昏了頭,又借著別人的的身份,以他牛魔王一向慣用的口吻對待萬圣公主,口不擇言,不但中傷了萬圣,也惹惱了鐵扇。 “殿下……”他主動開口,想向她道歉。 “你沒有資格那樣說她?!辫F扇因鎖骨殘存的迷藥效力無法站穩,只得靠著身后的珊瑚,她打斷扶蘇,“她與九頭蛇之間,從未約定過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她的駙馬都沒吱聲,幾時輪到你來指責她為妖女娼婦?” “我……”扶蘇欲言又止,見鐵扇用力強撐身體,想沖上去將人攬在懷里,又躊躇不敢向前,“殿下曾說只要我一個駙馬,一個人陪在身邊就夠了,萬圣公主將殿下塞到其他男子懷里,殿下,殿下并未拒絕……” 他的目光落在鐵扇因為怒氣而劇烈起伏的胸脯上,無法想象倘若他剛剛不出手制止的話,龍女會讓她的面首對鐵扇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來。 他指責的不是萬圣公主不潔身自愛,專一長情,而是她竟然胡亂拉皮條,令人染指他的公主。 “那你應該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yin婦賤人,你卻無端遷怒于萬圣公主?!辫F扇咄咄逼人地責問,“就因為她在叁界的名聲不好聽嗎,因為人人都可以指責她不守婦道,所以你——我的駙馬,也要來踩上一腳?” 扶蘇低頭,只能沉默,盡管本意并非如此,他的確做了錯事,說錯了話,傷害到了萬圣公主。 “你不曾了解過她,不知道她經歷過什么樣的事情,不知道她多么艱難地長大,你怎么敢,這樣粗俗地斷言她?” 鐵扇只是感到心寒,她的扶蘇,也是幼年喪失父母,自己也險遭毒手,差點命喪黃泉。后來,千百年里一直跟著她,她也從未給過他什么溫情關照。他也是如此貧瘠地長大,但從來不曾迷失,他正直,善良,為妖,卻不會欺凌凡人,也不會對神仙奴顏媚骨。 但是為她醋意大發時,竟然也會變成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他方才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模樣神情,與牛魔王何其相似。 一樣地高高在上,一樣地厭惡女子。 “我知道錯了,公主,我會親自向龍女賠罪?!狈鎏K沉聲道,他一千年來的清醒自持已經在他心里將他鞭笞千遍萬遍了,他做了些什么,真以為自己是牛魔王,連本性都泯滅了。 “萬圣meimei這幾百年里很不如意,母神命我幫她一把,我正苦惱何處做起,你倒好?!辫F扇見他垂頭喪氣,心里有幾分不忍,畢竟此事因她而起。 她刻意與那只妖親近,他本該來怪她,眼下到反了,她把他教訓得狗血淋頭。 鐵扇主動走到扶蘇身邊,端詳著她的夫君,分明是牛魔王的臉,卻流露出扶蘇才會有的落寞神色。她貼在他胸前,手指捧起那張低眉順眼的臉,哄他道,“我忘了,你是牛魔王嘛,和牛魔王講什么道理呢,自己朝秦暮楚睡了個遍,還來指責別人水性楊花?!?/br> 扶蘇更無地自容了,他隱隱約約感知到公主早已經洞悉一切,其實她根本沒有失憶。 可是他又不敢確認,無力捅破隔在他們之間的這層窗戶紙。 起初他只是因為侵占了她的身子,醒來后不敢面對她,于是變作牛魔王來掩飾罪行。 后來他因這副皮相隨心所欲地偷香竊玉,名正言順地陪在她身邊,便忘記了自己原來的模樣。 “公主這一千年里,難道如意嗎?”扶蘇握住鐵扇皓腕,將人抱在懷里,既然她記憶全在,他也無需遮掩,“公主未嫁給我時,風華正茂,春風得意,那時,我相信公主是如意的?!?/br> “我用卑劣諾言欺騙公主下嫁于我,被迫斬斷仙骨,眾叛親離。我本該是公主此生唯一可依靠的夫君,可我卻背信棄義,置曾經的海誓山盟于不顧,轉頭便喜歡上了別的女子,令公主淪為叁界的笑柄?!?/br> “那段時間,公主一定很傷心吧?”他緊緊抱著鐵扇,一顆心隨著她跳動,也隨著她痛苦。 她心疼別人,誰來心疼她呢。 鐵扇想掙開他,語氣里不帶一絲一毫波瀾,“你看我現在,像是傷心嗎?” 那些不如意的往事,她一點兒也不在意。 “現在的公主今非昔比,一千年過去了,自然不可能再會為此事傷心?!狈鎏K的語調緩慢而清晰,懷里的人無法掙扎,他低頭親吻她的烏發,“可一千年前,尚且年幼,手足無措的公主,在多少個深夜,輾轉反側,淚盡天明?!?/br> 或許他就是在那時候,愛上了這位傷心脆弱的公主,陪著她度過一個又一個寂寞難捱的長夜。 “你現在重提舊事,是想表達什么?”鐵扇心中泛起陣陣漣漪,防備,柔軟,微微動容。 “萬圣公主就像當年的殿下,無法割舍一段已經注定不可能挽回的感情,也對自己今后的人生感到恐懼與惶惑?!?/br> 鐵扇當時選擇的方式是將自己鎖在山洞里,靜坐修行,化作一株枯木,獨自忍受著孤獨寂寞,再不肯與旁人交流。萬圣公主則反其道而行,夜夜飲酒歡愉,與風流俊俏的男子談情說愛,永遠收起自己的真心。 “殿下已經完完全全走出來了,萬圣公主假以時日,也會找到一條屬于自己的坦途?!?/br> 他日夜守在那株枯樹下,以九天神露澆灌,終于在一千年后,她心里枯死的地方,又重新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