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一下行不行 第56節
只要程肆不按照他的規劃來,就會嚴厲地表示:你讓爸爸很失望,怎么會連這個都做不好。 后來,程術知三十四歲的時候,毫無預兆地辭掉了學校與研究院所有工作,轉而從商。 程肆記得,當年程術知做出這個決定后,無數人上門阻攔。程術知都是淺淺一笑,以對研究已無興趣為由擋了回去。 盡管如此,一位博學多識的父親,在兒子心中的地位依然不減。 程術知經商,也做得十分出色。 因此,程術知在兒子心中的地位,從未因中斷學術研究生涯而發生任何改變。 如果不是后來的那個晚上發生的事。 如果不是發現了那本幾百頁的實驗報告。 如果不是那個實驗報告上,實驗對象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寫著程肆二字的話。 從零歲開始,他就毫無選擇地,成為了程術知的實驗品。 他成長為什么樣的性格,他的喜歡與厭惡,經年累月地被塑造、被改變、被引導。 什么是他真正的樣子,什么是他真正喜歡的。 程肆不知道。 他其實也,早分不清了。 …… 風吹進室內,卻無法瞬間散去房間內淡淡的煙草味。 程肆讓言柚進了隔壁書房。 言柚執著無比,她就是想知道,是什么讓他不開心。 “哥哥,你告訴我吧,你告訴我就會知道怎么辦的?!?/br> 程肆斂著眉,靜靜看了她一眼,沒告訴,隨口道:“你左手邊那個書架,幫哥哥把第五層的那本《量子場論》拿過來?!?/br> 言柚立刻聽話,第五層太高,她夠不到,就搬了個凳子墊在腳下。 找了好半天,才在一排排英文原文書里,勉強靠書名認出來。 “找到了,給你?!?/br> 程肆接過來,在沙發上坐下,隨手翻了幾頁。 這是最基礎的教材了,他現在哪里會需要。 也不是真要用,就是想隨便讓言柚干點別的分散她注意力。 言柚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下坐下,挪著沙發靠近了些。 手撐在扶手上拖著兩腮,緊緊盯著人。 程肆目光落在書上:“看我干什么?這周沒作業?趕緊回家去寫?!?/br> 言柚搖頭,哪里會沒有作業,不過現在……管它呢,明天再說吧! “你告訴我吧?!彼僖淮蔚?,簡直像眼巴巴的懇求。 程肆:“……” 他嘆氣,攤開書扣在臉上,闔眼擋著整張臉:“我困了?!?/br> 言柚抬手就取了下來:“你別想哄我?!?/br> 程肆仍閉著眼睛,屋頂暖色調的燈籠罩下來,長睫在眼瞼落下片淡影。 言柚試探著道:“哥哥,你每次回北/京,都會不開心?!?/br> 長睫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言柚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自然也看見了。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睫毛,看著好長哦,可是不能,只好忍著心癢,又道:“你怎么才能告訴我?” 程肆終于睜眼。 燈光之下,他略淺的瞳仁顯得整個人都多了分溫柔。 “你為什么會怕貓?”程肆忽然問。 言柚頓了一秒,卻沒有猶豫,片刻后說:“因為我小時候被貓抓過,那時候我剛回到江城,我爸不記得去學校也要接我,只把我姐接了回去,我一個人回來的時候,碰到了一只野貓?!?/br> 程肆抬手摸了摸她頭發。 很輕的一下,安慰似的。 他收回手,啟唇道:“我以前也怕過?!?/br> 言柚輕眨雙眼。 什么叫,怕過? “忘了是幾歲的時候了,應該也不大吧,還沒上小學,那時候并不怕貓?!背趟镣^頂的燈,抬起手,遮了下刺目的光,“家門口經常有流浪貓出現,我買了貓糧,每天都出去喂,后來被我爸撞見了。他很不喜歡我喂流浪貓?!?/br> 言柚靜靜聽著。 “行為主義心理學家華生和霍納,以前做過一個有很大爭議的實驗。他們從醫院挑了一個小孩,叫阿爾伯特。九個月大。行為主義心理學認為,刺激與反應建立聯結,就會形成穩定的條件反射。這個孩子本來不怕小白鼠,他們讓在那個孩子看見小白鼠的同時,制造巨大而足以讓小孩害怕的聲響,多次重復,直到建立聯結反應。后來阿爾伯特一見到小白鼠,就會條件反射地產生恐懼心理?!?/br> 言柚僵了僵。 她好像有種預感。 程肆所要說的,他對貓的害怕,將會如何形成。 程肆放了下手,壓在眼睛上。 “幾個月大的小孩會害怕巨大的聲響,幾歲的呢,聲響不會讓他們害怕。但三五歲,肯定會怕疼、怕黑……” 言柚整個人顫了顫。 雙手緊扣著,無意識的,在兩只手背上留下了甲印。 程肆放下了手,睜開眼。目光掃過來,輕柔地捏住言柚一只手腕,讓她松了手。 “別掐自己。其實也沒有多疼,”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個沙發軟墊,“我都記不清了?!?/br> 葉崇想讓他回去,程肆不是不愿。 他只是,不想面對程術知,不想再繼續作為程術知的“作品”而活著。 況且,他還沒有找到梁令的真正死因。 對于十一年前的那場意外,程肆從未有過懷疑。 直到程望思離開前,老爺子當時只讓他陪到了最后。 除了留下那句將他與妻子合葬的遺言,彌留之際,程望思合眼喃喃:“阿令,術知是在怨我們斷了他的路……我來找你討罵了,是我包庇害死你的兇手……” 那句“斷了他的路”,才讓程肆想起一件事。 梁令離開后那一年,他半夜醒來,總會撞見書房亮著的燈。 他以為程術知是在忙工作,后來由此偶然從開著的門縫望進去,才看到他原來是在喝酒。 在那之前,程術知滴酒不沾。 或許可以因為母親的驟然離開,接受不了。 但為何又會在這十年間,暗地里不停止地調查梁令當年寄到江城的某樣東西呢。 他在找什么? 言柚眼睫不停地顫動。 “哥哥?!?/br> 她伸出手來,指尖輕輕點在他手背微凸的青色血管上。 “你厭惡別人碰觸,也是……因為差不多的原因嗎?” 程肆低眉,望著言柚小心翼翼的動作。 片刻,才低聲說:“和他有關?!?/br> 令旖的行為,都是在程術知的命令下完成的。 “不嚴重了……怎么這幅模樣,”程肆笑看過來,“這不是沒多大影響么,你現在這樣碰我我也不覺得厭惡和難受?!?/br> 程肆的神情始終很淡,他連說那些話的時候,都沒有多大起伏。 怎么會沒有呢,那樣對待他的人,是他親生的父親。 她連被言為強和鄭蓉麗忽視都覺得難過,覺得委屈得要死。程肆被那樣對待,他的難過,又有多沉重。 可他越是表現得平靜無謂,言柚一整顆心,就越揪得發緊。 好疼啊。 怎么會不怎么疼呢。 怎么會記不清呢。 那樣的疼痛,忘不掉的。 言柚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程肆。 暖色的光暈在她四周都暈開一個光圈。 好像發光的是她一樣。 下一刻,不容拒絕地傾身。 她小小一團,輕易就能鉆進男人懷中。 言柚輕輕地抱著他,一下一下輕拍著程肆肩背。 程肆是真的僵了下。 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似的。 又回饋般,他在言柚腦袋上輕拍了兩下,安撫意味十足。 “這么難過???”他還有心思開玩笑,拖長了音調道:“早知道就不應該告訴你,怎么就比我還難過了?!?/br> 言柚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