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一下行不行 第36節
深幽的巷子街道間,亮起一盞盞燈,仿佛點在夜幕中的螢火。 言柚給仙人球松了松土,抱著她的新書包和程肆說再見:“哥哥,我回家了?!?/br> 程肆也起身:“走吧,我送你?!?/br> “???”言柚沒反應過來:“沒事,不用送的,就那么近一點路,我可以自己回去?!?/br> 程肆也不知聽沒聽見,望了眼窗外,忽然說:“聽說最近后巷野貓又多了好幾只?!?/br> 聞言,小姑娘明顯僵了僵,嘴唇輕碰:“啊——又多了?” 程肆拎起衣架上的大衣套上,掃到沙發邊那支快死掉的馬醉木,又道:“我去下樓買把剪刀?!?/br> “順便送你?!彼a充。 下了樓,再往前走幾十米就是七里香最大的一處路口。 路邊種了一棵很大的皂角樹,已有百年之久,春夏時綠蔭如蓋。樹下有張牌桌,什么時間都有人在那兒。 此刻吃完晚飯的遛彎時間,人是最多的,閑聊著家常。 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聽見其中嗓音最大的那幾位。 “你們知道嗎?東巷口那幾家要拆遷了,最近天天來人,在那兒拉線劃圈?!?/br> “這誰能不知道,聽說一戶能分兩套房,都一百來平的嘞?!?/br> “開燈具店的老李,他家那面積大,能分三套!” “三套這么多!人家命咋這么好?!?/br> “聽說給兒子女兒各一套,剩下一套最小的,老兩口子住?!?/br> “還給女兒留了一套?老李咋想不通,女兒遲早嫁出去,那就是別人家的人了?!?/br> …… 最后那句過了耳,言柚神思也分出去幾分到那群人身上。 只聽見了附和聲。 她又想到了鄭蓉麗今天中午說的那番話。 深深扎在人心底的觀念,最難改變。 言柚抿著唇角,步子更慢了。 身旁的人好像察覺她的低氣壓。 “怎么了?”低低的一聲。 言柚轉頭看著他。 隔了好一陣,慢吞吞地說:“我中午其實還回了趟家?!?/br> 程肆靜等著她下文。 言柚說:“我媽和我說了很多?!?/br> 風刮過來,正好吹向她的臉頰,程肆左腳往旁邊邁了半步。 擋住了風。 言柚并未察覺,只低聲把鄭蓉麗那些話,抽絲剝繭地留下幾句關鍵,輕輕說給他聽。 程肆垂著眸聽完。 剛才路過時那棵樹時他并沒怎么注意,但還是有幾句闖入了耳中的。想來是那些人的話,再次干擾了言柚的心思。 傍晚剛見面時,小姑娘雖然表現得一切正常,但他還是隱隱覺得她有心事。 現在想來,原因在此。 她在壓抑著難過和不解。 程肆忽然伸出手,幫她緊了緊松散的圍巾,問了句不相關的話:“今天吃藥了沒有?” 言柚點頭:“吃了一頓的?!?/br> 程肆說:“回去記得再吃一頓?!?/br> “噢?!?/br> 他這才說:“我們生活的這片土地,有太多傳統,但不是所有的都是好的。父權制社會下,女性群體依附于丈夫與兒子而生存,她們被灌輸了三綱五常,自我不斷的退讓,最終消失。所以即便是到了現在,養兒防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種被奉為普遍的‘傳統思想觀念’仍然大行其道?!?/br> 程肆一字一句地說:“但是,人類在往前走,因兩性生理結構產生的社會分工在逐步變化,男人能做的工作,現在女性一樣可以做,甚至可以做得更好,也因此,越來越多的女性得到了思想解放,得到了人格自由。 他彎下腰,那雙向來沒有溫度的眼眸中,此刻卻顯得很溫柔。他低聲告訴面前的小姑娘:“比起古代,我們在進步;比起我們如今,未來也會更好?!?/br> 言柚仰頭看著他,輕喃:“會嗎?會變好嗎?” “會的?!背趟翀远ǖ卣f:“因為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一直有人在為此努力?!?/br> “嗯,我相信?!毖澡执瓜卵劢蓿骸翱墒歉绺?,我現在,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對我mama,她也是受害者,如果不是因為那些事情,她可能,也不會不要我?!?/br> 小姑娘耷拉下了腦袋,程肆抬起手來,曲著食指,輕輕刮了下她鼻梁。他沒戴手套,與摸頭發不同,這一回是直接碰觸到皮膚。 卻好像……也沒有排斥與惡心。 程肆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語調和緩道:“可你的父母對你的傷害已經造成了,言柚,這是無法抹去的。最難改變的是人的思想觀念,他們能和你解釋當初為什么那么做,但無法讓已經造成的傷害憑空消失?!?/br> 最后一句,他好像說得格外輕。 “而如果你不反抗、不掙脫,那些傷害不會停止,它只會變本加厲?!?/br> 男人的面容清雋,五官是別樣的冷峻。 言柚卻有種直覺,這些話,他好像不只是說給她聽的。 將人送至樓下,程肆又提醒了一遍,讓言柚記得喝藥。 所以上了樓第一件事,她便去找了個杯子,倒入袋藥,沖開后喝了下去。 一家人的晚飯已經吃完。 鄭蓉麗在廚房洗碗,言雨雯與言雨軒在為了爭奪電視遙控器打架。 言為強瞧見她,略微驚訝道:“柚柚怎么喝藥,感冒了?” 言柚“嗯”了聲。 言為強似是在急著找東西,隨口告訴她多喝點水晚上好好睡一覺后,便翻開沙發一個墊子,他掏出來個半盒煙,笑了,“找到了——雯雯,給爸把打火機遞過來?!?/br> 言柚沒有在聽,去廚房水池洗杯子。 廚房狹小的一隅,鄭蓉麗瞧見她來,便道:“剛好,順便幫媽把這幾個碟子洗了。累死我了?!?/br> 言柚洗完把杯子放回遠原處之后,她靜靜走過來,沒有反對,一聲不吭地洗完了剩下的那些碗碟。 “我給你說的話你都明白吧,你媽我也不容易,你懂事點,別一天天想東想西。我能把你生下來,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br> 言柚頓了一下。 只聽鄭蓉麗又道:“人活著不就那么一回事,你媽我以前也是家里老大,我從四歲開始就幫著干活,小學念了三年,家里沒錢,還要供弟弟們,你外公就讓我輟學了,我也沒怨過他,因為我就是家里的老大,還是個女的,念了書也沒用。你看現在不也這么過來了嗎?等你長大,嫁了人有了孩子,就全明白了,人活著就是過日子,哪家做父母的都不容易。咱家條件也就這樣,還能供你上高中,已經是我和你爸拼了老命了,你也得多體諒我們啊?!?/br> 言柚一字一句都聽著,心上好似已經不會痛了。 鄭蓉麗說完了,見女兒表情乖順,以為她聽進去了,便囑咐說:“明天上午你再去趟超市,冰箱里都沒菜了,你爸要去給你姐開家長會,我還得送軒軒去補習班,都沒時間?!?/br> 言柚久久地注視著身旁的女人,眉眼間看不出一絲情緒。 她最終一個字都沒有應,洗完回了房間。 鄭蓉麗望了眼那道單薄的背影,沒多想。 客廳的電視聲吵鬧,鄭蓉麗回頭掃過,吼了句讓言為強別在客廳抽煙。 言為強沒有動作。 或許是電視聲蓋過了妻子的聲音。 鄭蓉麗氣不打一處來,加快速度整理完廚房后,撩起圍裙擦了把手便出去,一把奪過了言為強嘴里咬著的第二根煙。 正要開口時,小房間的門重新打開。 言柚走出來,開口:“我下學期會去學校住宿?!?/br> 言雨雯第一個抬起頭來:“真的?你可別反悔!這房間就是我一個人的了?!?/br> 言為強坐沙發上,抬起頭來,說:“三中離家又不遠,你跑去住學校干什么。在食堂也吃不好,難道還能比得上家里?吃不好還要花那么多錢?!?/br> 言柚最明白他想說的話,道:“生活費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決?!?/br> “自己解決?你哪來的錢?” 言柚只說:“我有辦法,不會和你們要的?!?/br> 得了這一句,言為強好似放下心來,不反對了,還叮囑道:“你懂事,不叫爸媽cao心。假期是不是又想出去打工掙點錢?也可以,注意安全就行。爸不攔你?!?/br> 言柚斂眉,即便她從未對言為強抱過希望,但聽到這么一段話,還是會難受。 她忍住了所有情緒,進了房間,這回出來時,手里多了兩個包。 一個裝的書和抽屜里言為信的遺物,一個裝的是為數不多的衣物。 用的是今天程肆和沈屏玉送的兩個書包。 她收拾的時候才發覺,原來這個家里,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這么少。 兩個書包就能裝完。 言雨軒趴在沙發上,“姐,你買新書包啦?” 被最小的一提醒,眾人似乎才發現言柚受傷提著的東西。 言雨雯目光瞟過來,輕飄飄道:“言柚,你錢還挺多嘛,這個書包都舍得買?是不是二叔還給你留了什么保險金啊?!?/br> 言柚沒有回答。 “我今晚就會搬出去,暫時會先住在沈奶奶那里?!彼煌膬扇?,“謝謝你們生了我。我的戶口本上,從十年前便只有我一個人的名字,單從法律上來講,你們也確實沒有撫養我的義務。所以,我也不想繼續在這個家里待著,做著家政的工作了?!?/br> “至于這十年,我覺得我所做的,應該也能抵一份房租。如果你們覺得不夠,等我工作后,我會寄給你們一筆錢。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以后,我也不想回到這個家了,它對我來說,從來不是家?!?/br> 說完,言柚當著四雙眼睛的注視,帶著她的東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真的,再也不想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