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 第67節
這日楚姜才剛用過早食,便聽阿聶說顧氏一大早又送了禮來,還送了五個相貌嫵媚的侍女來。 她嘆了一聲,“糊涂了?!?/br> 阿聶也附和道:“郎主昨夜宿在太子府中,尚未回來,夫人便已經將人和禮都收下了?!?/br> 楚姜有些意外,“母親看似溫柔,實則大有主見,她未入長安,族中卻都知道她是個賢惠能干的,任誰都瞧得出顧氏打的什么主意,她心中若是沒有父親,收下倒也說得過去,但素日里瞧著,她對父親,絕非無意?!?/br> 阿聶笑道:“金陵百姓都夸贊郎主清正,不似左太傅一般慣會風月的,夫人雖是繼室,可比多少元配夫人都惹人艷羨,您與元娘、三郎都大了,從來都謙恭有禮,十四娘打小就離了生母,對夫人又愛又敬,她的風光,在這金陵必是數一數二的,顧氏這一回,令奴也想不通了?!?/br> “倒也不是想不通,父母之事,我們總不好多管?!?/br> 阿聶看她神色淡淡,猜測著問道:“女郎可是要提醒一二么?” 她搖搖頭,“昨夜父親一夜未回,或是長安出了什么事,母親若是有主意的,絕不會讓后宅不得安寧,我們且先看看吧?!?/br> 阿聶點頭,又聽她問--------------/依一y?華/道:“今日母親可好些了么?” “說是好多了,昨夜吃了先生給開的藥,今晨便有胃口了?!?/br> 她眉頭松了松,“叫衿娘近幾日少去打攪母親,若是得閑……” “女郎,青驪jiejie來了?!辈刹杉膊竭M來,身后跟著青驪。 楚姜跟阿聶對視一眼,便笑著問候了一聲,“母親可是有什么吩咐?” 青驪笑得可親,行了禮才道:“昨夜勞方先生給開了一貼藥,今早便胃口大好了,夫人特叫婢子來謝過九娘,若不是您與先生的交情,這般神醫可是難求了?!?/br> 楚姜展眉,“不必謝我,是先生仁心?!?/br> “自也要謝方先生的,正好今早顧氏給送了些補品奇珍來,想著都贈給先生去?!闭f完她笑意便淡了點,眼中帶著遲疑,又有些愧色。 “不瞞九娘,隨著那些補品一道來的,還有五個嬌俏的婢女?!?/br> 楚姜手中拿著珠釵,轉了幾轉,也面有疑惑,“可是有什么說法?” 青驪臉色一苦,“這五個,卻不是顧氏幾位夫人送的了,是顧氏族長,說前幾日宴上這幾個彈琴奏樂的,咱們郎主多瞧了幾眼,今日趁著送補品來,他給添上的?!?/br> 楚姜心中頗有疑慮,她父親雖不至于不近女色,可是多年來修身,在她母親去后,身邊就只有楚衿的生母,兩人一年到頭也才見幾回,何至于在宴會上會多看幾個樂人,還讓人給看了出來。 想著她便沉吟道:“那母親的意思是?” “夫人說,想請您去看看?!?/br> 她更是疑惑,看到青驪攢眉苦臉,便也應了下來。 路上青驪又道:“九娘若見了,萬勿動了氣?!?/br> 這話已是相當坦白地告訴她那幾人不對了,楚姜心中疑惑更甚,等來到了顧媗娥院中,便發現了其中十分沉悶,院中伺候的下人見到她來都不敢多說幾句話,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便低著頭繼續做事。 “夫人,九娘來了?!?/br> 楚姜隨著青驪進門,第一眼便見到了并排立在其中的五個婢女,相貌艷麗,容貌相似,氣質如出一轍。 最先驚疑地卻是阿聶,她輕輕拉了拉楚姜的衣袖,“這……真是荒唐?!?/br> 眾人此時都顧不上想她貿然出聲是否不合規矩,連顧媗娥聞聲,面色也是困頓不已,看到她們來,便伸手叫楚姜去她身邊坐下。 楚姜卻遲疑了些,慢慢經過那幾個婢女,嚇得她們大氣不敢出,望著一雙淺青的繡鞋從她們面前緩緩過去。 “九娘?!鳖檵l娥又叫了她一聲。 她點點頭,在她身邊坐下,“母親,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br> 顧媗娥苦笑一聲,抬頭看到阿聶,“正好阿聶來了,你與九娘一道替我出出主意?!?/br> 阿聶低頭,“奴不敢?!?/br> 青驪忙攙住她的手,拉著她一并坐在了席子上,“嬸子萬勿如此說,這事,您是定然說得上幾句話的?!?/br> 阿聶便看了眼楚姜,見她點頭才應了。 顧媗娥一招手,就有人來將那五個婢女請出去,她這才道:“難怪我三叔會說,你父親在宴上多看了幾眼?!?/br> 楚姜心中有幾分怒氣,卻不是對著她的,“上一次,是見到幾位小娘子學著我長姐,這一回,卻是連長相都能相似了?!?/br> 說出去,誰人不覺好笑,顧氏為自家女兒,找了幾個與前頭元配夫人容貌相似的婢女,元配夫人所出的兩個女兒還與其母肖似,能做出此事的人,不是昏蒙就是愚妄。 顧媗娥知道她氣些什么,也不想替娘家辯解,只覺心中發苦,拉著她摯切道:“這幾個我若不收下,難保他們不會再做出什么糊涂事來。我雖不曾見過你母親,卻從來都敬慕她,今日見到這幾個,心中也是氣的,本也能暗自處理了,可此事,還是要與你商量一聲,我信你父親絕不會玷污了與你母親的情意,即便宴上多看了幾眼,也是忽見生疑,卻不想顧氏竟以為你父親那幾眼與他們俗人一樣污穢?!?/br> “這事若是被我大舅舅知道了,顧氏即便是楚氏姻親,也不要想讓楊氏高看哪怕一眼,不使絆子那都是我大舅舅仁慈?!彼f得毫不留情,眉眼帶怒,“此事若是怨我父親在宴上多看幾眼?何不怪他生了雙眼睛?” 青驪忙上前輕撫著她的背,“九娘,莫要氣著傷身子?!?/br> 她這才悠悠從怒氣中清醒幾分,自也知道顧媗娥的為難,想她此時尚有身孕,便柔了聲音,“母親,此事您是如何想的?” “五個人都能相像,絕不是幾日就能找到了,少說也要幾月,怕是他們早就有這樣的打算,我三叔為人雖不jian詐,卻也不算忠厚,他能做出這樣的舉動,我絲毫不疑,可是你叔外祖母智謀不下諸多男兒,她竟不攔著,怕是顧氏族中出了什么事,他們害怕這一層姻親不夠,得新用些手段,好叫你父親相幫?!?/br> 她說得坦誠,楚姜心中也對她更為敬重了,又聽她道:“叫她們再做回樂人不好,為奴為婢也不該,也都是苦命人,便先關在府里,教些規矩,等我們要回長安了,挑幾戶殷實人家給嫁了?!?/br> “如此倒是妥帖?!?/br> 聽到楚姜也贊同她又看向了阿聶,因知道她是楊氏夫人留給楚姜的,向來對她也都和顏悅色,此時也不忘問問她的意見。 “若是請夫主也來看看,可是妥帖?” 阿聶恭敬道:“回夫人,夫主清風峻節,若他見了,定也是依著夫人的意見行事?!?/br> 她這才松快了幾分,楚姜想想也安慰道:“母親有孕在身,此事也不必過多牽念,若有了主意,更不要再多想此事了?!?/br> 顧媗娥一笑,拉著她的手拍了拍,“我明白的?!?/br> 楚姜便又關切了幾句,等到日中陪她用了午膳方才離開了。 回去后阿聶便一副心思重重的樣子,楚姜以為她仍有旁的念頭,“阿聶可是覺得母親的處置不妥?” “自是妥帖的?!彼龜[開幾分沉重,卻不免嘆了口氣,“只是想新人與舊人,誰都沒有錯?!?/br> 她緩了緩聲氣,輕聲嘆道:“父親、母親、繼母都沒有錯,繼母更是無辜,她實在受顧氏牽累太多了,做高門主母做到她這樣,已是很難了?!?/br> 阿聶贊同,“如此之事,還要詢問奴的看法,可不就是做得太難了?!?/br> “但凡顧氏對楚氏無所求,她也能多自在幾分,可顧氏實在不省心??!” 阿聶扶著她坐下,也嘆道:“方才夫人說,怕是顧氏族中出了什么事,想來必不是什么正大光明好開口的,不然兩府是姻親,怎么還出了個這么下作的法子呢?” 她深以為然,卻不想多為之勞神,手支在琴幾上瞇了瞇眼,“從前我想著兩族是姻親,想著母親的為難,也會多體諒體諒顧氏行事,若是他們一再不念親戚情分,甚至連母親的體面也不顧了,這姻親要來也是無用,任他們興風作浪去?!?/br> 阿聶看她如此,知道她真是動了怒了,想想也平常,自己都氣得不行,何況楊氏夫人的兒女,也暗忖著等郎主知道了此事,或也要發一回威的。 果真到了夜間楚崧回府時,見到那五人,頓時便怒不可遏,都顧不上顧媗娥有孕在身,扔下一句“你當我楚伯安是酒色之徒?”便摔門而出。 青驪忙去看顧媗娥的臉色,竟見她不怒反笑,“夫人?” 她往門口走了走,笑道:“怨我沒有說明白,只說顧氏送了幾個人來伺候他,他怕是以為我懦弱不敢反抗娘家呢!去請回來吧,應當也不會走遠的?!?/br> 青驪這便放心了,喚人去請了楚崧回來,果見他在長廊里徘徊。 待他回來之后,顧媗娥便將白日里與楚姜所說向他講來。 “夫主,我也不是無知婦人,知道事情輕重的?!?/br> 楚崧難得赧顏,向她致歉道:“怪為夫話未聽全了,夫人勿怪?!?/br> 顧媗娥溫柔一笑,將自己的主意與他說了,又道:“顧氏不知出了什么事,夫主,雖說姻親是要彼此關照,但不能只說情分不講道理,若是他們有何事求到了夫主這里叫夫主為難了,絕不要應了?!?/br> 外人聽了怕是會以為她無情,可她卻想得清楚,顧氏盤踞江南數年,又拜在了太子門下,家業總不會朝夕被敗光了去,自是送她聯姻可以,絕不能毀她人生。 楚崧聽了眼神稍暗,也不曾多說什么,撇去此事,關懷起她的身子康健來。 第80章 長安來客 在金陵城中還在為即將到來的年關忙碌時,太子府中已經開始打點行囊了,連帶著東宮諸屬官,看著都似是要在旅途中過了這個年的樣子。 方壸知道了消息后, 第二日便來向楚姜請辭了。 她還想挽留一二,卻見他意思實在決絕,心中雖是不舍,卻也不會勉強他。 方壸笑了笑,遞了本醫書給她,“我與你家兩位疾醫議論過數日,知道了不少長安貴人的疑難之癥,大都記在了這書中,若是長安有貴人因你病愈想來尋我,你家疾醫也能挽回幾分?!?/br> 他此舉雖有要撇開麻煩的意思,卻也是要助楚姜一把,數月相處下來,他知道楚姜并不如諸多世家兒女一般。 他明白這些世家,從來就沒有哪一姓是干干凈凈的,任是養出了多么清風明月的人物,究到底子里,哪一姓不是壓在百姓頭上,可是楚姜,他棄了偏見去想她,她也是松風水月一般的人物,卻與他那孽徒有著糾葛。 楚姜望著手中的醫書,似有千斤之重,看到他眼神有些凄暗,不覺茫然起來。 “先生,您若回瑯琊,楚氏絕不會泄露您的去向,不必將您的心血……” “也不算什么心血,老夫還是信得過你跟你父親的?!彼麌@了一聲,“我若回鄉,哪孽徒必然會命人暗中相護,你莫受他幾句花言巧語騙了,就以為他真是個憨厚老實的?!?/br> 楚姜不知他竟能猜到,倏地紅了臉,“先生,并非……” “九娘,我已是古稀之年,見多了小兒女心事,況你也瞞得不好,上次你送與方祜那燈,不是他的手藝還能是誰的?” 他話里意思是調侃,可是神色卻并不大喜悅,令楚姜心有惴惴,莫不是他覺得自己不好么? 未料他又是一聲嗟,“九娘,那孽徒,怎堪與你相配呢?” 楚姜怔愣,“先生,師兄他也很好的?!?/br> 聽她此言,方壸便也笑了笑,撫著胡須道:“少年未知衰傷,落筆自在輕快處。你的病根已除,往后照我開的方子好好吃著,保你活到老夫這歲數,這本醫書,算是我送你的一份禮,他日若是你師兄有何得罪之處,你看在這本醫書的份上,饒他一回?!?/br> 楚姜當他是在擔心自己會玩弄了方晏,鄭重看了眼醫書,“先生放心,不說這大禮,便是您對九娘的救命之恩,便足以令我銘記在懷?!?/br> 方壸卻擺擺手,語氣豁朗,“拿你家的診金,做的也是分內之事,是我不曾想到你與那孽徒還能有所糾纏,罷了,不提了,勞你派幾個人為我師徒打點行囊?!?/br> 她自無不應,“我再派幾個人送先生回鄉吧!” 方壸笑得諧謔,“我此去,你楚氏往后可不要再想尋到我了,總之路上不會少了人護送的,你不需cao心?!?/br> 楚姜無法,知他是真不愿再出世了,想想也應了下來。 而方壸似是怕被什么人追趕一般,才等過了兩日,便帶著方祜出發了。 臨行前方祜與楚衿好一陣哭,兩個小孩淚漣漣地訴著離別之苦,等方祜哭完了伙伴,又抱著楚姜的裙子一陣不舍。 “九娘,等我長大了,我去長安找你跟衿jiejie?!?/br> 楚姜彎身給他擦著淚,“好,我等你過去,等回了瑯琊之后,你師兄不在時,要是先生有什么不便之處,你記得要去找熱心的鄉鄰幫忙?!?/br> 他哭著點頭,又記掛著在東山的小伙伴,“九娘,你得空了,去東山找玢娘,把我的玩具都送給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