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他笑道：“殿下本也溫和，十一郎多心了?！?/br>
    陸十一看他言談真摯，便也不再贅言此事，與他就此間詩文談論起來，一番交談下來，兩人倒是親近了許多。

    正在此間熱鬧時，楚姜還在與諸位女眷賞看雪景，□□夫人聽說有詩社正在作詩，尚不知太子也在那處，以為還是家中兒郎們玩鬧，叫來婢女，令她傳話說諸位夫人們也想瞧瞧他們的詩文，叫送幾篇來看。

    這話一傳到那小園中，陸十一便向劉呈道：“殿下，家母尚不知殿下在此，絕非有意冒犯殿下?！?/br>
    即便他這話不說，劉呈也不會動氣，反生了頑心，對那婢女道：“夫人若要詩文也并非不可，只是她們看了，須得評個魁首出來，另外，你若回去也不得向她們說起孤在此處，可記住了？”

    可憐那婢女本就心驚膽戰，又見太子對自己笑得溫柔，更是面紅心跳，忙不迭地應了好幾聲。

    劉呈便叫眾人各自就著今日雪景即興寫一首，他自己也執筆正要落墨，卻突然看向楚曄，“九娘是否在那處？”

    “當是在的?！?/br>
    “那便不令她評了，我的字怎么寫她都認得，以她的機靈，這回準是我成了魁首?！?/br>
    他說著話時語氣壓得低，只有楚曄與他身邊幾人聽見，正巧陸十一過來囑托那婢女，將這話也聽了去。

    他心念只一轉，不多時提著筆過來找楚曄道：“我有個不情之請，說出來，三郎若是愿意解答一二，我定當回報?！?/br>
    楚曄已經作好一首，正是閑暇，當即笑言道：“十一郎且說，只要不是令我給你寫一首?！?/br>
    陸十一知他玩笑，也笑道：“倒與詩文無關，方才十九弟所言，實也真摯，他前日才來問我不知楚太傅喜好些什么，他常請教楚太傅，早想感激了，卻一直不得其要?！?/br>
    “我父親倒也不愛什么，萬不要令十九郎送些什么了?！?/br>
    “還請三郎不吝指教，以我十九弟的性子，未必他就舍得拿俗物辱了楚太傅的清聲，或說詩文所好、書畫所專，也叫十九弟彌補今日失言之過?！?/br>
    楚曄看他實在誠懇，想想便道：“我父親喜好山水吟詠，最愛鐘繇的字，若是十九郎有心，不如抄一貼《宣示表》，便是心意了?！?/br>
    陸十九面生感激，謝了他幾回才繼續回去作詩。

    等到眾人皆寫好了，劉呈便叫那婢女將詩疊了送回去，等那婢女小心翼翼地捧著詩文去到女眷之中，便回道：“夫人，郎君們說，這詩看了，夫人們該評個魁首出來?！?/br>
    □□夫人一笑，“倒是真頑劣的，那點爭執還將我們也扯進來?！?/br>
    話里倒沒有不情愿的意思，反是叫了諸人都來賞看評選。

    而那婢女也來到楚姜身邊，低聲道：“楚娘子，楚三郎令婢子給您帶句話，今日這詩，便不令您評了?！?/br>
    楚姜心生狐疑，“我三哥也在那詩社中？可有交代什么緣由？”

    “只說您看了詩便知道了?！?/br>
    她只得跟著去到案桌邊，看到諸多詩文陳列在案上，一張張讀過去，先是看到楚曄的字跡，以為是上佳，暗笑一聲往后看去，卻見到了劉呈的字跡。

    這下她便明白了為何不叫自己評選了，倒也樂得輕松，放心賞讀起其他詩文來。

    楚衿也在其中，一眼就瞧見了楚曄的字跡，捧著來到楚姜面前，悄聲道：“九jiejie，我們選這個?！?/br>
    她頷首道；“好，你看過就放回去，不然旁人見不到該不選了?！?/br>
    楚衿狡黠地眨巴了幾下眼，以為旁人不覺，踮腳將那詩放在了最顯眼處。

    顧三夫人瞧見了姐妹二人商量，招手喚來她們，拿過幾篇詩道：“這幾篇我看著都好，卻說不出為什么好，九娘，你來看看?！?/br>
    楚衿記著不讓自己評選的話，跟著讀了一遍，卻說都好，要她也選不出來，顧三夫人倒也不勉強，自己選了一篇。

    等到各人都選了一篇，□□夫人便叫婢女把她們選中的詩一一念來聽，再選個魁首出來。

    楚姜牽著楚衿坐下，一一聽著，倒是有一篇令她深有所得，明明不識，卻仿佛知己在前。

    其中將雪上枯瘦的蒼虬老枝比作鐘繇的字，她亦喜鐘繇，默讀著將今日園中所見枯枝一一對應著，頗覺有趣，以為這才該是魁首，卻在擲花時悄悄將花納進了袖中。

    “……波磔鐘繇筆，樸茂癯老枝。這一首實在不錯，是何人手筆？”

    小園中，劉呈拿著一紙笑問。

    陸十一上前道：“回殿下，這是臣所作，不及殿下多矣?！?/br>
    這話說得并不恭維，此次魁首，自是劉呈無疑，他得到消息后還有些驚喜，想想卻也明白原因，并不多言，興致頗高地拿起了其他幾首被評為上佳的賞讀起來。

    陸十一看劉呈十分暢快，心情松快了些，看向□□夫人那婢女，過去低聲問道：“母親那處可好？”

    “都好，婢子最先執起那篇給夫人，夫人便都明白了?！?/br>
    他點點頭，又想問問自己的詩，神情不太自然，“我……我的詩呢？”

    婢女一怔，倒不知她家郎君何時如此自憐了，看他耳尖紅著，回想了片刻才道：“十一郎的詩，叫好的人也多?！?/br>
    這婢女倒也機靈，看他神情沒什么變化，知道他還沒聽到自己想聽的，便又道：“那里的諸位小娘子，也有不少人執起郎君的詩來讀，便如楚九娘，在婢子讀完之后還拿起看了看，說是字也好?！?/br>
    他眼睫顫動幾下，微點了點頭，手抵在唇上清咳了一聲，“罷了，你回去侍奉母親吧?！?/br>
    婢女看他不自在的樣子，關切問道：“十一郎莫不是受寒了？”

    “并非?！彼麛[著手，耳尖的紅意消退了些，端正了顏色才叫婢女自去。

    第62章 賞雪（三）

    等到過了午時,劉呈興盡而返，眾多郎君便也少了拘束，在園林中自在玩耍起來。

    楚曄也將兩個meimei從女眷中叫走,找了間個臨湖的亭子，叫仆從們搬來屏風炭火賞起雪來。

    楚衿用帕子兜著一朵冰花，怕花化了,簡直不愿離火爐近一步，楚曄便沉了臉色,“真是凍病了,往后絕不要想出門一步了?！?/br>
    她身上裹著厚重的狐裘,本也不冷，倒是知道好歹的,把冰花拋在亭子外面，自己則是笨重地挪到火爐邊來向兄長撒著嬌。

    楚姜調侃她,“非要等三哥生氣了才聽話，下回我可不愿帶你玩了?！?/br>
    “九jiejie是最疼我的,我才不信呢?！背妻D頭往她身上靠過來，“那花我是給jiejie留的，又不是我非要?！?/br>
    楚曄笑她，“一朵冰雕的花罷了,改日找個匠人給你雕一屋子?！?/br>
    楚衿卻鼓起小嘴，“那朵花不一樣,是罵過人的花?！?/br>
    “哦,罵誰的？”

    楚姜便笑將虞八夫人之事說了來，將兄長逗得開懷大笑,楚衿自覺驕傲,又繪聲繪色地說了遍眾人的反應。

    楚姜聽完又嘆道：“都是一家的,倒是出了各樣人物?！?/br>
    楚曄知道她與虞少嵐常有書信來往，想是從今日虞八夫人的言行有了感慨，便將跟著慨嘆了幾句。

    不妨才在這冰雪琉璃中賞玩不過多久，又有婢女前來邀請楚曄，說是雅集中正在尋他。

    他還正猶豫，楚姜便要他速去，“三哥不必憂心我跟衿娘，正好這園林我們不曾逛過，三哥且去，我跟衿娘游賞過后也該回了?！?/br>
    他這才放心離去，楚姜便也起身，帶著楚衿沿著一旁冰湖逛了一圈。

    湖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正有不少大小孩子在上面玩耍，湖周盡是大人們看著。

    楚衿看得眼熱，“九jiejie，那個小孩扔的雪團肯定沒有我扔得遠?！?/br>
    楚姜看她一臉的向往，嘴上還誘著自己，卻不上她的當，“嗯，我知道，你扔得很遠?！?/br>
    “可是我應當沒有那一個扔得遠?！彼磈iejie不上當，繼續道：“上回，我就是這樣子?！?/br>
    她猛地從地上抓起一團雪，往那群小孩中一扔。

    她仰起臉來，“九jiejie，我就是這樣扔的?！?/br>
    楚姜及一眾仆從欣然大笑，她便知自己成功了，一下子歡喜起來，將手里兜著冰花的帕子遞給乳母，躍躍欲試地看向楚姜，“九jiejie，我跟他們玩一會兒就回來，可以嗎？”

    得到許可她便歡呼著往那群小孩里去，她的乳母跟貼身伺候的幾個忙也跟著，卻不防她們才走開不到幾步，那群小孩因先前這里砸了個雪團過來，都紛紛往這處扔來。

    采采一看趕緊將傘往前擋去，楚姜也嚇得低著頭往傘后走了兩步，然而她們沒有聽到傘面上傳來動靜。

    等睜開眼時，卻見傘下多出一雙皂靴，其上碎落著雪塊。

    采采將傘移開，楚姜赫然見到面向著她們的陸十一，還將楚衿護在了身前，就在此時，還有幾只雪團砸在陸十一的背上。

    兩人面面相覷，不等她開口，陸十一只點了點頭，便放下楚衿轉身朝那群小孩走去，“竟對客人無禮，見我過來了還不收手，回去罰你們一人抄一百遍《禮記》?！?/br>
    那群小孩見到他果然懼怕，紛紛素手扔下雪團，口中莫不喚著“十一哥”“十一叔”。

    楚衿驚呼：“都是一家的小孩嗎？幸好我還沒過去，不然被圍攻的就是我一個了?！?/br>
    楚姜便抖著她背上灑掉的一點雪，低聲笑她，“往后看你還貪玩?！?/br>
    她二人還說著話，陸十一便已經領著一堆小孩過來了，見到她跟楚衿，個個皆是笑臉致歉。

    楚姜自不會與小孩子生氣，笑道：“本是我家meimei先朝你們扔的雪團，都是玩耍罷了，不礙事的?！?/br>
    其中卻有個機靈的，脧了眼陸十一，“那娘子替我們向我十一叔求求情吧，他說我們驚擾了客人，勢必要罰我們的?！?/br>
    這卻叫她為難了，她與陸十一雖有幾面之緣，甚至他還撞見過自己在藥廬中利誘賊人自相殘殺，可是畢竟從未有過結交，如何好開口。

    好在陸十一看出了她的為難，冷著臉將小孩們都趕了去，又才揖身向她道：“族中童兒無禮，險些叫九娘與十四娘受驚了?！?/br>
    楚姜也一笑，“十一郎言重了，如方才所言，不過童兒戲耍罷了，倒是我們該謝過郎君相助?！?/br>
    陸十一聞言赧顏，“是我慚愧，多謝九娘大度?！?/br>
    采采卻見到有幾道視線投了過來，在后輕輕拉了拉楚姜的袍子。

    她也瞬間意會，便摸摸楚衿的頭，“衿娘，你還沒有多謝十一郎?！?/br>
    楚衿當即便笑吟吟地行了一禮，“十四娘多謝郎君相護，若沒有郎君，恐怕我跟jiejie衣袍都要濕了?！?/br>
    陸十一對這小姑娘和煦一笑，“十四娘不必客氣，我聽你六哥提起過你，總說你乖巧?！?/br>
    “當真嗎？”楚衿眼睛一亮，“那我六哥都如何夸我的呢？”

    “衿娘?！背蛦舅宦?，又看向陸十一道：“舍妹調皮，郎君勿怪?！?/br>
    陸十一如何看不出她并不欲深談，便笑道：“自然不會，此處風大，九娘與十四娘若是喜歡看冰湖，幾處軒子還空著，叫婢女帶你們前去就是?！?/br>
    楚姜便也曲身一禮，“多謝郎君提醒，我們也不耽擱郎君了?！?/br>
    遂兩廂別過，待人走后，采采便疑惑道：“這陸十一郎倒是出現得快，應當不是十一娘口中的文弱書生?！?/br>
    提到顧妙娘，楚姜揚唇笑道：“十一姨爛漫活潑，玩笑話罷了，可不要再多說了?！?/br>
    楚衿卻若有所思地看著陸十一離去的方向，“九jiejie，上回六哥說陸十一郎打到一頭熊，就是這個陸十一郎??！”

    “是他?！闭f到這兒，她也想起了陸十一在劉呈面前多得青睞，而起因正是那頭熊。

    “真厲害?！背七€在贊嘆，“他跟三哥六哥一樣好?！?/br>
    楚姜失笑，“這就瞧出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