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 第23節
只見她攥了攥裙子,又叫了沈當一聲,“等我下了山,你再帶十個護衛回藥廬去,守住先生跟方祜,方晏若真與那些人有瓜葛,只有先生跟方祜是個口子了?!?/br> 沈當凝目,“若是先生問了……” “問了就對他說實話,說我懷疑方晏跟昔日霜翎軍一伙潰兵有牽連,他們拿住了我的把柄以此要挾我父親,只求他等到我再回山中親自問上幾句,不論他作何反應,務必守住他,等到府中來人再說?!?/br> 這是楚姜能想到最妥當的法子了,她甚至不敢再做任何決定,一切只想等見到楚崧讓他來決定。 竹濤過處,水腥氣已經散了許多,只是石亭中遺著幾片魚鱗。 “小晏怎么來了?”此間已無百姓,只是廉申幾人,他看著來人還是笑著喊出了在外人面前對他的稱呼。 一只草鞋踩上一片銀鱗,“廉叔,沈季甫剛剛只身下山,又趕著馬車上山了,廉叔見著了他沒有?” 廉申驟然起身,從蓑衣下猛地湊抽出一支槍來,“現下下山了沒有?” 方晏把魚簍放下,將他的槍按下,徐徐道:“聽到馬蹄聲就是要到了,他正接著楚九娘下山?!?/br> 廉申狐疑道:“他或許并沒有見到我?!?/br> “廉叔帶來的三百斤江魚都不見了,想也知道這里之前有多熱鬧,想要不引過路人側目實在艱難?!彼勚絹碓浇鸟R蹄聲,走出了亭子。 廉叔并身后兩個漢子也隨之出去,“要不要去叫人?” “來不及了?!彼呓蟮?,看見了路上的灰土顫動。 “要殺了?”一個壯漢緩緩抽著刀,向廉申低聲問。 廉申恨恨拍了他一把,“殺了楚九娘,楚崧跟楊戎得把這東山蕩平了,方先生跟小方祜怎么辦?” “帶著逃了……” “逃逃逃,你愿意逃方先生愿意?”廉申教訓起他毫不留情,見到前方有揚塵激起方才止住了,又見他上前問方晏,“該要如何?” “不知?!狈疥躺裆降?,側眼看了廉申焦灼的神情,“廉叔為何如此緊張?說起來你們也是舊識,見到便見到了?!?/br> 廉申正緊張著,那遭得住這一問,“什么叫見著就見著了?您還帶著一簍子魚,不傻的都知道我與您必有聯系,本來要挾楚伯安就是想著我們至多落個不義之名,與您全無干系,更不會連累到先生跟小方祜,而今被他撞見了,如何也要攔他們在山中了?!?/br> 他眸色稍沉,未置可否,只看著那馬車踏起越來越近的揚塵。 揚塵越來越近,甚至周遭的樹也開始簌簌作響,是風聲作祟,是馬蹄嘶鳴,是銅鈴央央,繼而撞在錦帳上砸出一片漣漪。 菱紗輕慢,被激烈的山風吹開,她端坐車中,聽到車外通傳,“女郎,我們被攔住了?!?/br> 第33章 命門 阿聶跟采采一把抱住楚姜,阿聶用空出的一只手挑了挑簾子,顫抖著聲音,“女郎,方……方郎君跟幾個扛著蓑衣的站在道旁?!?/br> 沈當補充道:“廉申也在?!?/br> 楚姜的心驟然猛烈跳了起來,跳得采采害怕,“女郎,心脈不能急,不能過急?!?/br> 她按住采采的手,深吸了一口氣,“問他們要做什么?” 沈當緊拽著韁繩,朗聲喊道:“方郎君攔著我們可有要事?” 方晏不疾不徐地上前一步,舉目看向護在馬車周圍那些警惕的部曲,大言不慚,“師傅說還有一味最緊要的藥九娘忘帶了,叫我來接九娘回去?!?/br> “不要緊,遺漏了就遺漏了,我夜里就回山來,不耽誤用藥?!?/br> 沈當重復著答了她的話。 “日頭已去,還不等九娘下山天就該黑了,山中夜路難行,更有野獸肆行,師傅說九娘該明早再下山去?!?/br> 楚姜聽著這人滿嘴的瞎話,惱火道:“家中部曲cao練得當,不懼野獸?!?/br> 沈當沒有轉述出那股隱隱的怒氣。 廉申還疑惑方晏要如何把他們留在山中,余光卻見著沈當不時投來的視線,竟有些慚愧,隱隱退了幾步避開他的目光。 方晏嘆了口氣,“九娘家中何事如此焦急?” “隱秘之事,不好對外提及,多謝師兄關心?!?/br> 日陽下去后,樹影厚了起來,籠罩這條不甚寬敞的山道,透過密厚的數層,一點蟾輪的影懸在了碧天上,云與天都還透亮,漏著光下來,打在方晏身上。 “恕我不能放心九娘下山?!彼锨耙徊秸驹诹寺分醒?。 楚氏部曲當即便提起了武器,蓄勢待發,只等一聲令下。 她的心緊緊懸著,“季甫,可能敵?” 沈當聲音低下來,“部曲七人,加我們四人,共十一人,他們只四人,卻不知是否有隱匿在暗處的,或能一敵,卻恐叫女郎陷入險境?!?/br> 她雖未經歷過風險,但也知道方晏必是容不得他們回楚氏的,眼下,她只急著想要回到她父親身邊,憂懼她父親還是要被那信要挾,一時間自責與恐懼紛紛上了心頭,讓她呼吸亂了起來。 阿聶忙抱著她安慰,卻也說不出什么來,只是說著楚崧多智慧,必不會陷入險境之類的話。 她卻沒聽進去多少,緊抱著采采的手,腦中排演了各種情形,終于道:“你問問那廉申,他為何在此?與方晏有什么關系?” 坐在車轅上的沈當神情一凝,“未想廉申兄在此,不知何故竟與方郎君同行了?” 廉申顯然始料未及,看了方晏一眼才上前一步,掩去心中愧疚,道:“我與方郎君是好友,來此正是賣完了魚瞧瞧熱鬧?!?/br> 楚姜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彼此試探了,沉下一口氣,“若是我們執意要下山,他們是不是要動手傷人了?” 方晏聽了沈當的傳達反而一笑,“不敢不敢,我來就是為了九娘的周全?!?/br> 暮色漸漸沉重,何況山中,鳥雀將歇,風平樹靜,終是為此間添了幾分森涼。 阿聶從挑開的簾子向路中的幾人看著,漠漠昏色中已經看不清面容了,只有身影,可又不是她印象中的身影了。 她印象中那孩子是在東廚里掌煙火的,鎮日匆忙,總是掐一把青綠,擇一片枯黃,似乎日就月將的,不過是調弄咸淡的功力,絕不是眼前這一個句句透著薄涼氣息的郎君。 “女郎,聽他的話,郎主與夫人跟我說過,不論面臨何等險境,都要確保你安全無虞,方郎君是顧惜方先生跟方祜的,他若敢傷了女郎,第一個受難的就是他們,他恐也只是要挾一時,不會傷人?!彼捓锏姆蛉?,是當年臨終前對她字字叮囑的夫人。 楚姜眼里擒了淚,聽到乳母的話便跟著點頭,“我明白,” 阿聶便喚了沈當,“說我們都聽他的,只要他們不傷我們任何一人?!?/br> 沈當如實傳達了,便見廉申身邊那兩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各自擦了一把刀,其中一個對著楚氏部曲做了個揮刀之態,當即便轉身一刀砍下了一排并立著的竹子,姿態輕巧非常。 廉申馬上沉下臉訓斥,“不許嚇人?!?/br> 楚姜只聽到竹林中傳來幾分轟響,撫了把心口,等著方晏回話。 “自然,九娘且隨我回藥廬吧?!彼f著便走近了馬車,還隔著一丈的距離,部曲們紛紛拽著韁繩來到了他跟前。 “怎么回?我家部曲能否跟隨?”她問。 “不好,師傅不愛見閑雜人的?!?/br> “那能否容他們守在藥廬外?” “藥廬外,不是有季甫兄幾人看守了?”他的聲音添了蕭肅,與她們之前在藥廬里慣常聽到的淳厚已然不同了。 她又深吸一口氣,“那你要如何處置他們?” “說不上處置,叫他們跟三位漁人待上一處,三五日過去就好?!?/br> “可是,我父親今日來信了,若是見不到來信他會來山中的?!?/br> 方晏一笑,他早知楚氏派了部曲守在山下,此下知道他們若是下不去山,自會有人來尋,此下聽楚姜不提此事,只說楚崧,便想她或是還打著這主意的。 他便也不提,“我叫方祜送信去就是?!?/br> 阿聶聽著聲音將近,跟采采一起將楚姜抱得更緊了,直到她推開來,“好,有勞師兄?!?/br> 她這話說完沈當才叫部曲們散開,方晏便也踏上車轅來,向沈當伸手要韁繩。 此時他的姿態灑落,并不是沈當印象中那提著柴笑得淳厚的鄉野兒郎。 方晏接過韁繩便要起行,楚姜卻問道:“師兄,真的是回藥廬嗎?” “是?!?/br> “那師兄要如何同先生說?” 他便轉身掀開充作車簾的錦賬,看到抱做一團的三人,竟也露了個溫和的笑,“九娘來說就是?!?/br> 昏色沉郁,楚姜沒有看到他俊俏的臉,只有一排牙隱現,勾得她心中恐懼更甚,便只點著頭,向他征詢著,“那我跟先生說我不想回了,可以嗎?” 嬌嬌柔柔的乖巧,正該一個世家女兒在此時此刻的反應,方晏放下錦賬回身,滿意道:“九娘這樣說很好?!?/br> 她暗暗吁氣,說害怕是不能的,說全信了他也是不能的,不知何時天也黑了下來,她瞧瞧看著窗外樹影,認不清究竟是不是回藥廬的路。 “季甫可還在外?” 方晏探身回頭看了眼馬車后策馬跟隨的四人,“我叫他們騎馬跟著了后面?!?/br> 她便叫阿聶挑開窗簾確認了一遍,等她點頭了才稍有心安,卻不過片刻,沈當突然在后疾呼:“方郎君,有歧路,該北行?!?/br> 方晏轉而往車內解釋道:“是近路?!?/br> 楚姜卻不敢信了,正要伸手掀開錦賬就被阿聶拉住,“女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br> 她雖深知此理,可人已在車上,逼不出方晏幾句實話,明白他的真正目的,那才是最大的險境。 車中一片昏暗,只有三人互相依偎著的溫熱跟或急或緩的呼吸昭示著車中人心緒之亂,她拍著阿聶的手,跪坐一步上前拉開車簾。 “師兄,我們不是回藥廬嗎?” 方晏聽到聲音就在后背,知她近了身,還冷靜答道:“是?!?/br> “師兄騙人,方祜跟我說沒有多的路通向藥廬?!?/br> 這跟先前她說方晏下山捕魚是騙人的語氣一樣,方晏倒是抬了眉,頗有些詫異她怎么冷靜得這么快,聽到后面悉悉索索的一陣響,正要轉身,卻不妨腰上突然多了陣怪異的酥麻,是一只手探在了他腰間。 不等他再想后腰處便乍然一冷,有一把利器刺破了他的麻衣,冰冷觸在了他的肌膚上。 “師兄,這是命門xue嗎?”楚姜借著銀簪上折閃的月光認著那xue道,滿臉的謙虛,語氣也十分溫和。 方晏竟也不怕,平靜地轉頭,見到了楚姜坐在她身后,阿聶跟采采護著她兩側,只是手也向前伸著,在他看不見的后背腰間,他猜測還另有兩把利器正在他的命門xue等著,只等他一有動作就要刺進去。 他不得不對楚姜生出些不一樣的觀感,驚異她先還那般害怕,此下又如此鎮定,一把利器就扭轉了局面,只得一把拉住了韁繩,便聞一聲馬鳴,車停了下來,那利器也進了他的皮rou一分。 “是,只知九娘精于文學,原來也通xue位嗎?” 楚姜聽他語氣并無絲毫慌亂,不知他為何不怕,但是心卻一狠,觸到銀簪所抵之處有些濕痕,知是刺出了一道口子來,雙手將銀簪握得更緊。 “托師兄的福,三十六死xue,只知這一個。還要多謝先生日前玩笑說的腎水之道,叫我生了好奇,才知道這xue位輕傷虧腎陽,重傷則風癱?!?/br> 因師傅的無心之舉而受制于人,這叫他哭笑不得,“九娘待字閨中,脫口便是這般言語,有損清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