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是想法子捅出去而已，會有人愿意鬧大。

    沈碧珠聽明白虞瑤話里的意思，卻又憂慮，而當聽見虞瑤說出自己當初入宮為后之所以心有不愿，蓋因被親生父親以meimei的性命相要挾時，她幾乎呆愣住。

    有一瞬間，來不及深想的沈碧珠下意識問：“陛下他曉得嗎？”

    虞瑤平靜道：“陛下不知道也是好事?！?/br>
    “哪怕陛下曉得此事，亦不會改變我是虞家人的事實?！?/br>
    “我身上流的是虞家人的血，陛下回護我，朝臣必有意見，對陛下何嘗不是兩難？不如不知?！?/br>
    沈碧珠擰眉：“可若到得那般地步，瑤瑤，你在宮里又如何自處？”

    “再說吧?！庇莠幍坏?。

    變成冷宮廢后的日子自不可能好過。

    卻又何妨？貪戀這榮華富貴的人，從來不是她，哪怕玉石俱焚，如今對她也無甚影響。

    “陛下他……”

    沈碧珠遲疑中說，“陛下他應是在乎你的?！?/br>
    同樣十七歲，相比虞瑤，沈碧珠生活順遂，經歷的事的確少一些，仍留有少女的天真。她便總覺得若有情，凡事應有轉圜的余地，不至于要到那樣糟糕的局面。

    況且今日撞破過虞瑤自戮。

    她擔心到得那個時候，虞瑤會又一次想不開。

    “碧珠，記得未出閣之前，我們最投緣的、想法最相近的是什么事嗎？”

    虞瑤的話讓沈碧珠記起舊時她們兩個人在許多事情上志趣相投。

    最為投契的是一個對未出閣的小娘子而言難免羞澀的話題。

    亦即對于未來夫君的期許。

    說來不過寥寥一句——

    只愿君心似我心，一生一世一雙人。

    見沈碧珠眸光微閃，虞瑤語聲鎮靜說：“他已然是不可能了?！睆托σ恍?，久違露出笑容，伸手捏一捏沈碧珠的臉，低聲道，“你和王爺要和和睦睦的?！?/br>
    沈碧珠卻又想哭。

    想到虞瑤往后不知要過什么日子，她實在心疼，恍惚中，一個大膽的念頭從她腦海中閃過。

    那想法實在太過大膽了些。

    以致于當它出現在腦海中以后，沈碧珠自己也嚇一嚇。

    沒有沖動把這想法說與虞瑤聽。

    沈碧珠抱一抱她，在她耳邊輕聲道：“不管怎么樣，你絕不能再像今日這般做傻事?！?/br>
    “好，不會了?！?/br>
    虞瑤答應下來沈碧珠的話，“往后定再不會像今日這樣犯傻?！?/br>
    沈碧珠見虞瑤緩過神，雖依舊有不放心，但相比剛過來時少了兩分驚慌。

    直到陪她用過晚膳，沈碧珠才出宮回瑞王府。

    是夜。

    楚景玄終于與大臣商議完南方水患相關的事宜，抽身去看虞瑤。

    流螢捧著藥碗在床榻旁，正準備喂虞瑤喝藥。

    楚景玄步入側間，看一看虞瑤神色，不似白日兩眼空洞，暗暗松一口氣。

    “給陛下請安?！?/br>
    覺察到身后似乎有人，流螢回頭看得一眼，連忙行禮。

    楚景玄緩步上前，接過藥碗讓流螢退下。

    他在虞瑤的目光里側坐于床沿，如之前那樣耐下性子喂她喝藥。

    “陛下，臣妾可以自己喝藥的?！?/br>
    當盛著湯藥的瓷勺遞到虞瑤唇邊的時候，她微別過臉，伸出手去接藥碗，開口對楚景玄道。

    這樣疏離而又客氣的口吻楚景玄很熟悉。

    很長一段時間，虞瑤皆這般同她說話，偏偏此刻聽來令他不由怔松。

    楚景玄看著她，嗓音低沉道：“朕想喂你?！?/br>
    是想喂，不是要喂，不是必須喂，似給她回絕的余地。

    放在從前，虞瑤知道倘若她又一次拒絕，楚景玄將多少心生不快，而她的不領情更像不知好歹。

    如今反倒拿不準他的態度，可是也無所謂了。

    “臣妾，自己可以?！?/br>
    虞瑤試探著手上略添力氣，口中回絕楚景玄，沒有在意他是否會為此不快。

    一碗湯藥終是落到她手中。

    楚景玄沒有執著喂她，只在一旁看她將藥碗遞至唇邊，凝眸看她將一碗苦澀湯藥灌下。

    藥碗空了，楚景玄又將空碗接過去放在一旁。

    “要吃蜜餞嗎？”他問虞瑤道。

    虞瑤聞言，卻對楚景玄說：“臣妾想回鳳鸞宮休養?！?/br>
    在最初南苑中箭受傷中毒艱難醒過來以后，她曾提起過一次這件事，楚景玄當時拒絕了她。

    楚景玄本便敏銳，虞瑤開口三兩句話足以讓他覺察出她的反常。

    這種反常在于虞瑤對待他的態度。

    往常她的疏離客氣里，每每帶著些小心謹慎，大多時候亦會選擇對他順從。譬如，放在往日，他說要喂她喝藥，她不會拒絕，抑或他說過讓她留在宣執殿養傷，她不會再對他提出要回鳳鸞宮。

    楚景玄眸光微沉。

    他有意拒絕：“你留在宣執殿養傷便很好?！?/br>
    “臣妾想回鳳鸞宮?！?/br>
    虞瑤重復一遍自己之前的話，語聲已從疏離轉至淡漠。

    楚景玄問：“為何？”

    虞瑤沒有和他講什么道理，又繼續重復自己的話：“臣妾想回鳳鸞宮?！?/br>
    楚景玄徹底確信虞瑤今夜的反常。

    他原不想提白天那些，徒勾起她的傷心事，叫她難過，然能叫她變成這樣的唯有白天的事情了。

    “瑤瑤，你今日險些做出自傷之事，朕不放心讓你回鳳鸞宮?！?/br>
    楚景玄對虞瑤解釋，又說，“你若不想一個人待著，朕明日也讓常祿請瑞王妃進宮陪你?！?/br>
    他好聲好氣。

    說話間略略前傾靠近虞瑤要伸手去攬她入懷。

    虞瑤卻推開楚景玄的手臂，在他一怔間，便從床榻上下來。

    她站在幾步外：“臣妾想回鳳鸞宮，不想待在這里?！?/br>
    “朕說了，你就在這里?！?/br>
    楚景玄再出聲時便恢復一貫不容置疑的口吻，失去之前誘哄的溫情。

    虞瑤卻頗不識趣去觸他的霉頭。

    她道：“臣妾不想待在這里，陛下又何必執意強留？”

    在耐心被耗盡之前，楚景玄想到此前隱瞞過她虞敏不見的消息，暗暗揣測她或為此發作，重又按下心緒：“瑤瑤，你講講道理。朕那時瞞下你敏敏的事，是因你有傷在身，受不得刺激。雖瞞下你，但也當即命御林軍去找人，盼著把人盡快早點，讓你不必憂心。朕不知事情會變成那樣?！?/br>
    “那日臣妾想見meimei一面，陛下不允?！?/br>
    虞瑤提起便心中刺痛，聲音發顫，“那時，倘若陛下應允臣妾，敏敏也許不會有事?！?/br>
    她知道錯不在他。

    可是要她怎么不后悔？也許早那么一個時辰meimei便能平安無恙。

    楚景玄啞然。

    他只記得當時背著虞瑤派常祿去請人，可細想起來，距離她提出想見meimei確實過得一個多時辰。

    “瑤瑤，朕那個時候……”

    楚景玄終于慌了，兩步上前想要去抱虞瑤，被虞瑤又一次推開。

    雙手落空，且眼見虞瑤退開幾步，避他如避瘟神，他更疾步朝她走過去。

    一個逃避一個步步緊逼，虞瑤終被逼至角落。

    退無可退，楚景玄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

    虞瑤仰面去看他，楚景玄也低下頭，兩個人在側間一隅無聲對峙著。

    “啟稟陛下?！?/br>
    “清寧宮的楊姑姑來了，道太后娘娘醒了，想要見皇后娘娘?！?/br>
    常祿兩句話打破沉寂。

    楚景玄眉心微攏，曉得話里暗藏的意思。

    御醫此前稟報過太后的身體狀況，或是在這幾日，而在這個時候乍然醒來，多是回光返照。

    這一去，許便是最后一面。

    “擺駕清寧宮?！?/br>
    楚景玄揚聲吩咐過常祿，掃兩眼虞瑤身上的寢衣，維持著面上的鎮定，“朕讓流螢進來幫你換身衣裳?！鳖D一頓，又補上一句，“今夜大約須得守在清寧宮?！?/br>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