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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松開了手,撐在桌面微微傾身,湊到謝錦耳邊低聲道:“世人都以為太后與先帝同葬于皇陵,但其實她臨終前告訴我,她不愿與先帝同葬。 所以啊,我把她的衣冠葬在皇陵,而遺骨卻葬在了這護國寺后山,每次我來護國寺祈福,并不是為了拜見牌位,而是真正來與她相見了?!?/br> 說完這段話,姜照收回上身觀察謝錦的表情,果然見她面露震驚之色。 這的確算得上是一件天大的秘密,是當今圣上瞞著天下人將父母分xue,用衣冠代替太后與先帝同葬,更是把生母葬在了荒山。 無論她是不是出于對太后的順從,這都是絕對的大不孝所為,如果傳了出去,必然受世人所指。 所以太后不讓她告訴任何人,并非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真正的埋身之所,而是怕消息泄露之后,會給姜照帶來天大的麻煩。 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陸煙容把遺愿說出之后就后悔了,多番叮囑姜照切不可如此cao作,人死如燈滅,前緣盡了,只是和先帝埋在一處而已,她并不是不能接受。 姜照嘴上答應,卻在陸煙容芳魂永逝之后,當真把她埋在了與皇陵相隔甚遠的地方。 這是連陸蒼玉也不知道的秘密,是姜照動用君王大權所做的第一件事,當年接觸到的所用之人,都被她抓住把柄打發了,這件事成為了她一個人的秘密。 現在她把秘密分享給謝錦,頗有些風入回廊的暢快,甚至拉著她的手,揮退左右護衛,帶她進了后山,一路狂奔,來到一片沒有種樹的平地。 護國寺后山大都被樹木灌草覆蓋,而這塊地方卻很干凈,看起來像是被特意清理過的。 地面上鼓起一個小土丘,沒有墓碑,更沒有刻字,只有一個裝滿香灰的香爐,香爐下面壓著幾張紙,是姜照從自己手抄經文的冊子里撕下來的。 謝錦斯文體弱,被姜照拉著跑過山路,忍不住扶著膝蓋氣喘吁吁。 姜照比她好很多,伸手撫過她的后背,等她終于稍微平復下來,才帶著歉意道:“對不起,是我太著急了,一時意起,只想著帶你來見我娘親?!?/br> 謝錦搖搖頭,仍舊帶著一些氣喘,勉強開口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br> 又為她撫了撫后背,姜照就收回手來,提起衣擺跪在了地上。 謝錦見此,便也跟著跪下,恭恭敬敬地和她一起給土丘里的人嗑了三個頭。 “阿娘與父皇,向來沒什么夫妻情誼?!?/br> 姜照扶著謝錦站起來,垂眸望向陸煙容的墳塋,平靜地開口道:“她因貌美,被父皇一道圣旨囚于深宮,從此再也沒能逃出去。 她從始至終都不喜歡父皇,更討厭他的自以為是,肆意妄為,一直到死都沒有對父皇動過心?!?/br> “但是父皇很貪婪,他要的不僅是一個順從聽話、為他生兒育女的無情美人,他還想要阿娘為他心動,為他吃醋,為他仇視別人,那段時間他經常故意散放寵幸別人的消息到攬月宮,但阿娘從來不為所動,終于還是他忍不住,跑過去和阿娘對峙了?!?/br> 講起從前,姜照不由覺得可笑,既是為她狂妄自大的父皇,也是為她母親被迫入宮之后,飽受壓抑折磨的后半生。 “阿娘被先帝屢屢糾纏,終于忍受不住,痛斥他的無恥自私,鄙夷他的所作所為,先帝的威嚴受到挑釁,阿娘再也不是他的愛而不得,而是變成了恩寵盡失的冷宮棄妃,作為阿娘的女兒,我也再也不是他寵愛的公主,變成了受盡冷眼的棄妃之女?!?/br> 姜照看向謝錦,抬手指向自己的臉,輕笑道:“你知道嗎?那時有人說阿娘不貞,甚至說我不是先帝血脈,成功引來了他對我的厭惡和嫌棄,底下的人更是變本加厲,欺侮我,辱罵我,甚至對我拳腳相加。 如果不是我的相貌總還是有幾分與先帝相似,即便是有舅舅在,莫說這個皇位能不能輪到我來坐,就連我能不能遇見你,也是未知?!?/br> 謝錦的眼睛早已紅透了,她從前只知道阿照受人欺負,是個可憐的孩子,卻從未深究過她的過往,哪怕是知道她的身份以后,都只顧生氣于她的欺瞞,而沒想起來去問她,一個堂堂的公主殿下,為何會淪落到雪夜赤腳出逃的地步? 她抓住了姜照的手,想要說些什么,但喉嚨哽得發痛,嘴巴還未張開,眼淚就先落了下來,于是就什么也說不出來了,還要姜照反握了她的手來哄她。 “好了,不要哭?!?/br> 姜照嗓音溫柔,動作更輕柔,用自己上好布料的柔軟袖口為謝錦擦去淚水。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后來總是重復想起那個晚上,我從攬月宮一路偷跑出來,連鞋子都跑掉了,狼狽的不像話,卻遇到了一個仙女似的人物?!?/br> 姜照竟笑起來,有些懊惱道:“我那時候是不是可憐極了?真是太糟糕的一個初見?!?/br> 但隨即她又慶幸起來,一根根揉過謝錦的手指,喃喃道:“但還好我足夠狼狽,足夠凄慘,所以讓仙女心軟了,不嫌棄我渾身臟兮兮的,愿意給我最溫暖的擁抱,還帶我回去給我一碗熱飯。錦娘,如果不是你的話,我興許真的會凍死了呢?!?/br> “不許說!” 這次換謝錦伸手來捂住姜照的嘴巴,她滿臉淚痕,雙眼紅得發艷,直勾勾地瞪著姜照,嘶啞著嗓音道:“你會好好活著……你是萬歲。阿照,即便沒有我,你也會好好活下去,然后坐到最高的那把椅子上,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