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399節
陛下收回了手,神情澹漠的看向面前的楊衍,楊衍亦神情澹漠的看向面前的天子。 至于那些倒在地上的親兵,兩人皆未再分去一絲一毫的目光。 對峙了良久之后,楊衍開口道:“這個位子……坐著感覺怎么樣?” 天子抬眸:“不錯?!彼聪驐钛?,澹澹道,“朕是個明君?!?/br> 君王自稱為明君? 楊衍輕嗤了一聲,笑道:“一個百姓都懼怕的明君?”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朕做的很好,無人可以質疑?!碧熳悠届o的說道,“便是怕又如何?這天下百姓日子過的不錯,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便是朕的功績?!?/br> “功績?”楊衍再次冷笑,抬頭看向面前的天子,“一個不擇手段之人被說成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一個同異族勾結殘害百姓之人被說成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天子面上神情依舊平靜:“朕為何殘害百姓,同異族勾結,你那位父皇當更為清楚!” “說的這般冠冕堂皇!這件事是有人將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讓你做了么?”楊衍嗤笑道,“這等事哪個天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做?便是父皇也不敢當著文武百官同群臣的面頒下這樣的圣旨。若非你自己愿意,他能強逼你不成?” “等的時間太過漫長,沒有人能保證要等到什么時候?!碧熳诱f道,“朕想快些組建出一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隊伍又有何錯之有?” “這支隊伍確實建成了,他們隨你踏平疆土,開朝建業?!睏钛芾湫Φ?,“而后,便成了你最大的心腹大患!” 楊衍踢了一腳光禿禿山石縫隙中冒頭的野花:趙家軍明明是建于極惡之上的軍隊,卻偏偏開出了最圣潔的花,成了整個大周最特殊的一支軍隊。 “你的開始便是錯的?!睏钛苷f道,“所以談何明君?” 天子看著面前的楊衍,道:“你說那么多便是為了論證朕不是個明君?而后呢?而后將這天下大位讓給你來做不成?” 楊衍垂眸,道:“我是父皇唯一的兒子,即便未長于宮廷,卻也不差?!?/br> 沒有天子親子那層身份,他也是整個姑蘇城唯一一位連中三元的狀元郎。 “我沒有天子親子那層身份,卻也能一步一步爬到如今這個位子?!彼?,“若是我來做這個皇帝,可以做的很好!” “你的那些所謂的功績,我都能做到?!睏钛苷f著,向山腳下看去,“我會如父皇所愿那般做一個曠世明君,救大靖基業于水火?!?/br> “是嗎?”對此,天子反應卻依舊平靜,他抬頭看向楊衍,道,“朕不覺得你能做一個曠世明君,更莫說整個大靖從根上已經爛透了,便是再圣明的仁君也難救大靖!” 楊衍皺眉。 還不待他說話,天子便道:“至于你所謂的一步一步爬到權臣的位置……治國不是靠陰謀詭譎、宵小算計來治的。你做不了明君!” 楊衍冷笑著看了他一眼,道:“我能做到權臣,自然也做的了明君?!?/br> 對楊衍的話,天子依舊神情平靜:“可你現在不管是權臣還是明君都做不了?!?/br> 山腳下那些忠歸營的兵馬不過是強弩之末,真真要打起來,楊衍根本毫無勝算。 “你心里清楚?!碧熳诱f道,“我治下不比當年暴君那般起義軍四起,所以,莫說一個忠歸營,就是兩個忠歸營,三個忠歸營……大不了拼著讓前頭二十年的功績功虧一簣,將大半大周都盡數拖入戰火,真要拼起來你還是必輸無疑?!?/br> “所以,你什么都做不了?!碧熳涌粗媲暗臈钛?,說道。 “我現在是什么都做不了,可若是你死了呢?”楊衍立在那里,看向他,神情木然,“你一死,未留任何遺詔,也未留下任何皇儲,大周必亂?!?/br> “沒有起義軍四起,我也能叫這大周亂起來,”楊衍說道,“如此,你覺得我可還有勝算?” 天子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后,他抬頭,看向不遠處躺在山石之上不知是昏了還是睡著了的人影,道:“你將陳石帶來,是要做什么?” 陳石是昏睡中被帶來的,方才打斗之中,親兵們雖下手狠絕,一招一式不留任何余地,卻又都極有默契的繞過了躺在地上昏睡的陳石。 楊衍回頭看向陳石,面上閃過一絲掙扎之色:“我不想信命,帶著他是想向他證實一件事?!?/br> 第五百九十五章 算計 楊衍看向不遠處依舊曲著腿坐著的天子,從開始說話到現在便沒有再動過一步。 所以,這腿是當真傷的動彈不了了么? 垂眸認真看了片刻天子的腿,楊衍轉身走至陳石身邊,將昏睡中的陳石弄醒。 挨了兩腳的陳石睜開眼,發出了一聲驚叫:“回去!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說完話,你想回哪里去都可以!”楊衍說著,將他強行拖了過去,置于他和天子中間,道,“我將你要說的話帶出去了,人沒有來?!?/br> “不過無妨,你可以再當著我同他二人的面問一問天,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意!” 嚷了會兒“回去”的陳石安靜了下來,坐在地上頓了片刻之后,忽地抬頭向四周看去:“天?不,不用問天!”他喃喃著,目光忽地頓向了一處,不再轉開,而是開口喃喃,“江小姐來了!” 有人自山石間閃身出現,沐日光而來。 來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他們都認識,女子卻…… 楊衍皺眉,似是有些不解這女子為何會同季崇言一道而來。 “是那位姜四小姐?!碧熳幽抗饴湓谂拥纳砩项D了頓之后移開,說道。 這姜四小姐的樣子他在畫像上看到過,如今的模樣是個美人??赡怯秩绾??比起江山來,紅顏什么的不值一提。 那位姜四小姐如今竟變成了這個樣子!楊衍的詫異散去,不再看她,而是轉向正在喃喃的陳石,道:“這里沒有江小姐?!?/br> 那位江小姐早就死了。 “江小姐!”陳石卻喃喃著,起身試圖向女孩子奔去,只是踉蹌了兩步便再次摔在了地上,大抵是摔到了腿腳,痛的驚呼了一聲,還在試圖往前爬去。 “江小姐!”“江小姐!” 山石之上,只有陳石一個人嚷嚷的聲音響起,聽他不住地喊“江小姐”,終于,楊衍率先忍不住了,開口出聲制止:“閉嘴!這里沒有什么江小姐!再嚷不如送你先一步下去同那江小姐團聚!” 陳石恍若未聞,依舊不住嚷著“江小姐”。 當年那一句“鳳命”的批注于陳石而言恍若魔怔了一般,不斷的在找江小姐。 “江小姐已經死了,你不能因為這里只有她一個女子便叫她江小姐?!碧熳渝e5拈_口,說道,“她生的同那個江小姐也完全不同?!?/br> 陳石卻依舊不住的看著姜韶顏的方向喃喃“江小姐”。 姜韶顏蹙了蹙眉,沒有開口,只是目光掃向一旁滿地的親兵尸體頓了頓,移開了目光。 一將功成萬骨枯。 更何況這已不是將,由將領到登上帝位稱王,勝利的路上鋪滿了無數人的尸首。 面前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一坐一站,在這里閑聊。 “將他弄來沒什么用?!奔境缪钥戳搜坳愂?,開口說著,轉向在場的兩人,道,“這天下大位從來不會因為一個相命術士的一句話而實現,能信的只有自己手里的兵?!?/br> 說到最后一句話時,他看向靠坐在山洞石壁旁的陛下,喚了一聲“舅舅!” 這一聲“舅舅”已許久不曾喊過了。 被喚“舅舅”的陛下抬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目光依舊放在面前的楊衍身上。 曾經說出“能信的只有自己手里的兵”的陛下靜靜的開口說道:“陳石已經瘋了,他的話不可信?!?/br> 沒有江小姐,也就沒有所謂的天意,更不會再有什么天意如此。 雖然陳石被拖上來之后瘋的委實太厲害了,可這并不意味著陳石無法說出口的話沒人會說。 “他說自囚龍山上下去的,便是最后的勝者,那個勝者不是你也不是我?!睏钛苷f道,“是江小姐和趙小郎君?!?/br> “他指著朝廷官員畫像里季世子的畫像喚趙小郎君,道一定要把趙小郎君同其夫人尋來,”楊衍說道,“我便去信了一封?!?/br> 這兩位其實不來也無妨,不過既然來了…… 楊衍垂眸輕笑了一聲,看向面前的陛下,瞥了眼一旁的季崇言,道:“世子可知陛下是如何待你這個外甥的?” “這些年他一直在利用世子抓到趙家軍的把柄?!?/br> “當年仙芝的事是他刻意安排我行下的,為的便是試探世子是否知曉江小姐鳳命之事,若是你接近了她,便極有可能是知曉了,那世子現在可能就是個死人了?!?/br> “所謂的圣寵不過捧殺,世子又可知陛下是如何安排你的結局的?” 楊衍道:“世子會死,陛下手中握著指證世子為夜明珠大盜的人證,若是讓他下了山,世子便是再如何裝聾作啞的活著,也逃不了一個死?!?/br> “所以呢?”季崇言抬眼,看向楊衍,問道,“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楊衍道:“我若是你,現在就去殺了他?!?/br> 他看了眼靠坐在那里不動的陛下:“你本來就要死,原本還能多活些時日,待到他清算完一切舊賬之后再死,可眼下,既然出現在這里,一旦下山,必死無疑?!?/br> “然后呢?”季崇言看向說話的楊衍,反問,“然后,你放我一條生路?” 楊衍道:“你如何與我無關,自然不會過多為難于你?!?/br> 季崇言輕笑了一聲,帶著姜韶顏后退了兩步,看向隔著陳石對峙的雙方:“你有手有腳,為什么不自己動手?” 楊衍瞥向傷了腿的陛下,說道:“他只是傷了腿,卻并不是武功廢了??拷此?,我沒有這等本事!” 先時那個撞上他的護衛就是最好的證明。 “那為何讓我去?”季崇言說道。 楊衍抬頭,瞥了他一眼:“世子在宮中放出的那一箭我已知曉了。你殺得了他!” 曲著腿半坐著的陛下聞言此時突然抬頭向季崇言看了一眼。 將那一眼看在眼中的楊衍一哂:“如何?世子眼下還相信他會讓你活著么?” 季崇言搖了搖頭,看向陛下的方向,道:“不會?!?/br> “不過,”他說著,轉向楊衍,道,“我今日上山是為了另一件事,事關你的事?!?/br> 那件大麗發瘋前說的事,他覺得需要告訴楊衍。 山風吹的人耳膜莫名的有些發痛,讓人聽不真切對面人嘴巴開開合合間說的話。 楊衍看向季崇言,問道:“你方才說了什么?”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一起 楊衍腳邊山石縫隙中探出頭的小花連動都不動一下,沒有什么山風,當真風太大聽不到嗎? 或許只是不想聽到。 季崇言沒有再開口說第二遍,畢竟,已經不需要了。 曲著腿靠坐在山石壁上的天子輕笑了一聲:“原來,大家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