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306節
近些時日被提拔起來的差役武藝身手不錯,智謀雖說不算厲害,卻也不蠢,此時見莊浩然冷著臉一聲不吭,忍不住開口問道。 大人從楊家大宅出來之后便一直都是這番表情,顯然當是在楊家遇到了什么不順心的事。 莊浩然搖頭:“不必了,回衙門吧!” 這個時候去吳家也沒什么用……只是雖是不再去吳家而改回了衙門,腦海里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先時在楊衍那密室似的書房內楊衍說的話。 “你替我將事情辦好,我便把殺了那幾個富商的兇手交給你!”楊衍說道。 莊浩然對此只冷笑著不置可否:楊衍交的自然會是真兇,可那又有什么用?殺人的刀只是兇器而已,問題從來在于面前這個人,而不是刀。 可眼下……他沒有選擇。 “你要我做什么事?”說這話時,莊浩然聲音澀然。 如棋子一般聽任擺布從來是他所抵觸和厭惡的,可此時卻不得不做。 “兩件事?!睏钛苷f道,“一件便是找到去歲中秋對我楊家動手之人……” 這件事不奇怪,本也是他準備去做的事,莊浩然點頭,問楊衍:“還有一件呢?” 楊衍道:“靖周交替之時征兵數百萬,待到大周建立,剩余兵將不過數十萬,其中有不少死在了戰場之上,還有一些卻始終不見蹤影?!?/br> 莊浩然是個讀書的文人,雖也有指點江山的少年義氣,可卻從未想過走武將這條路,是以對兵將之事并不擅長。 可……他并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的。 “那時候世道那么亂,戰死沙場、馬革裹尸、尸骨無存的義士多的是,這又有什么問題?” 戰亂起時多的是下落不知的兵將,這并不奇怪。 楊衍沒有理會莊浩然的話,只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收到消息,二十年前,有一支逃兵逃到了江南道,人數不少。這些年逃兵一直留在江南道,趁機休養生息,想要謀劃著推翻天子,卷土重來!” 一席話說的莊浩然忍不住錯愕:“楊大人,你開什么玩笑?你是說江南道這里有當年的逃兵?” 江南道這地方水土豐饒富足,多平原田地,不似有些地方山谷處處,云霧繚繞的,極容易藏人。 既是一支兵馬,那人數必然不少,江南道哪來的地方可以藏一支二十年前的逃兵? 更遑論…… “江南道富庶,百姓安居樂業,據某所知,也只日子不好過了,百姓才會想著謀反,如江南道這等地方,鮮少出什么反賊?!鼻f浩然說道。 于少數的反賊頭領或許造反是為權勢,可于大多數造反的百姓而言,造反的初衷多半簡單的很——日子過不下去了!僅此而已。 楊衍對莊浩然的話不置可否,只是繼續說道:“那些逃兵逃到江南道一代茍延殘喘、賊心不死,能存在這么多年,身后必有富商的支持?!?/br> 士農工商,在世族眼中,商賈一向是低劣的存在。視金錢如糞土之說更被人夸贊為“清高不俗”的典范。 可金錢這物俗歸俗,卻實屬有用,且大多數事情都離不開錢財的支持。養活那么多人馬二十年,可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必然有富商,甚至好幾個富商在背后的共同支持。 “待到起兵成事亦需要錢財支撐,尋常人根本不會同那些人聯合,那些人也不會同尋常百姓合作?!睏钛苷f道,“我要你借機替我查清同那些逃兵暗中合作的富商?!?/br> 這件事……可不是小事。莊浩然沒有吭聲,腦海中一瞬閃過諸多念頭。 看著沒有吭聲明顯在拿捏思慮的莊浩然,楊衍不以為然:面前這個人不是他的人,他自也不會把這個人當做自己人??捎行┦滤_實需要人去做,有手段能擔得起此事的,整個江南道并不多,眼前這個便是其中一個。 工具既然趁手,他自是不介意拿來用一用的,管他主人是誰,管工具愿意不愿意,趁手能用便是。 “我知曉你擔憂此事,這件事不敢私自定奪?!睏钛苷f到這里,頓了一頓,“兩件事你盡力即可,我自看得到?!?/br> 莊浩然有沒有盡力在做這件事,自然瞞不過楊衍。 如此不求結果的好說話法……莊浩然面上卻無任何松懈之色。 前者倒也罷了,那人對付楊家,說是楊衍的私事也不為過??珊笳摺颖f顯然不是小事,涉及朝堂了。 心中念頭紛亂,他一時腦中也有些混沌不堪,不過天性使然,他不是磨蹭之人,有些事回去再想也可,畢竟他也沒有喜歡在這密室似的書房里想事情的癖好。 既然不準備多留,也不喜歡看到楊衍這張臉,這楊家自然少來最好。 如此……自是要把事情都問清楚再走的。 是以莊浩然想了想,便開口問了出來:“你既要我幫你查同逃兵接觸的富商之事,那些逃兵的過往便要說清楚了?!?/br> “他們本屬于哪一支?” “是大靖的人馬還是民間的造反義士?” “當年又是何人率領?主將何人?” 莊浩然一口氣問出了不少問題,摸清楚主將性子路數,是粗獷還是細致之人,便更容易猜到這些人的藏匿之處。 “這些你不消知道?!贝角f浩然一一問完,楊衍才開口,說道:“我只要你查出有大筆銀錢出賬不明的富商便夠了?!?/br> 第四百九十五章 吃瓜 養一支兵馬從來不是小數目,即便是粗茶澹飯的養著亦然如此。 “這些江南道的富商靠著祖輩的基業同江南道的繁奢賺的盆滿缽滿,富貴無惱,沒什么糟心事,可日子順遂久了便不再滿足于做一個富商了?!睏钛苷f道,“有人想效彷先秦呂不韋奇貨可居之法扶持反賊上位,這些年一直在暗中接濟那些兵馬?!?/br> 這個說法倒也不是說不通。 莊浩然拉住韁繩在姑蘇縣衙門前停了下來,而后將馬鞭交給身邊的差役,翻身下馬,走入了衙門。 可楊衍為什么要對那支兵馬的出處與主將閉口不言? “這些你不消知道”那一句楊衍出口的話彷佛仍在耳邊回響,可……莊浩然下意識的蹙了蹙眉,抿唇唇角向下壓去。 什么都不知曉便去做這件事……到時候一筆湖涂賬當真出了什么事真真幾十張嘴都說不清了。 站在原地頓了片刻之后,莊浩然便下定了決心:此間之事要告知一下王散王大人。 按說姑蘇一地的小事,他莊浩然自當自己處理,若是連一個小小的姑蘇城的麻煩都解決不了,來日王散考校提拔之時必會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這也是他等閑不會輕易去信請教王散的理由,可這件事……莊浩然伸手摸了摸跳動不已的眼皮:直覺有些不大對勁。 從楊衍回來之后開始,很多事他都被楊衍牽著鼻子走,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如今只是個姑蘇縣令,承認技不如人也無妨,來日方長,大不了多等等便是??扇羰钱斦嬉恢簧鞒隽耸裁词?,往后若是被楊衍推出來頂缸,那就什么都完了。 下定決心之后,莊浩然松了口氣,大步向書房行去。 他要修書一封千里加急送往長安! 沒了貴如油的春雨相伴,一路漸漸熱了起來。 馬車車窗大開,從車窗穿入的“穿堂風”卻半點不能解決馬車里的煩悶,香梨把手里的團扇搖的呼啦呼啦的響,有一茬沒一茬的同姜韶顏閑聊:“小姐,這還沒入夏呢,熱死人了!” 姜韶顏手里握著一柄凋花的匕首小心翼翼的對付著橫在膝蓋小幾上的半只西瓜,切下來一塊遞給香梨,道:“吃塊瓜去去暑!” 紅囊綠皮的青瓜里竟連粒籽兒都沒有,這等無籽兒的瓜香梨遠遠見過一回,是前幾年入夏的時候,同小姐去曲江附近的文墨坊買筆墨時看到的,彼時幾個小廝端著鎏金的金盤子,里頭盛放的就是這樣的瓜。 那日聽聞是個趙氏宗室的郡王爺在曲江芙蓉園里辦宴,特意叫人備下的,說是陛下賞的,特意拿來辦宴。 那時候她同小姐眼巴巴的看著那“金尊玉貴”即將入“貴人口”的西瓜感慨不已:“貴人吃個瓜連籽兒都不用吐,還當真是金貴的很!” 吃瓜不吐籽兒當然不是什么大事,吐個籽兒也不費什么力,可不知道為什么回去的路上她同小姐越想越是眼饞,路過騾馬市時便特意下了馬車去問問有沒有這樣的瓜,結果被告知這樣的瓜多半是要入宮的,便是不入宮的也早被一等的勛貴訂走了,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而是根本買不到。 如此問了一番之后,兩人更是對“貴人真會享受”這一點感慨不已! 那一瓜難求的時候還是盛夏產西瓜的旺季,眼下都還不到西瓜上市的時候,卻已經吃到了瓜,還是個不吐籽兒的瓜,且這還不是在長安,是在行路途中…… 事雖小,只一個瓜而已??蓪F人的“貴”這一字上的感受和體驗,香梨有了新的認識。 小丫鬟心里一時萬般情緒交織在一起涌上了心頭,帶著復雜難明的情緒伸手接瓜,入手的冰涼愜意驅散了不少心頭的煩躁,香梨捧著瓜咬了一口。 汁水清甜,剛剛好。 這瓜不止賣相長得好,吃起來更是對得起這副賣相。香梨透過車窗,眼神復雜的看向前方不遠處騎在馬上的季世子。 物肖其主,這瓜也同它那主人一個樣。 不管是賣相還是內里都是頂好的。 這頂好的“未來姑爺”眼下就在不遠處騎馬,香梨磨了磨牙,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伙同小午把“未來姑爺”綁來的沖動。 香梨心中五味雜陳,姜韶顏卻是認認真真的又切了一塊瓜,遞給外頭駕馬車的小午,而后才用勺子舀著剩下的瓜吃了起來。 還不到夏日的一口早瓜驅散了行路途中的煩悶,姜韶顏慢條斯理的舀著瓜愜意的看著外頭的小道。 雖沒有香梨那般五味雜陳的復雜情緒,不過對于季崇言的“皇恩浩蕩”,她確實有了更直觀的感覺。 不管如何,那位金鑾殿上的天子對這個外甥是真的疼愛。 方才路途正中運送的小吏一番攔路送瓜的舉動真真讓她品出了幾分“唐玄宗為楊貴妃送荔枝”的情形了。 哦,不對!也不用比喻玄宗為貴妃送荔枝了,送荔枝這種事如今位上的天子是真的做過。 從嶺南送來的荔枝一路抵達長安已然所剩不多了,就這所剩不多的荔枝,據說有近三分之一被送到了安國公府。 這是原主記憶里的一樁舊聞。當然,名為送到安國公府,事實上是送給哪個的,大家心知肚明。 原主這等對世事鮮少關注的女孩子會知曉這件事還要多虧季崇歡了。 他也分到了兩盤荔枝,不過為了面子,沒有當下吃掉,而是多放了一日,拿去向他的知己好友炫耀,并且做了好幾首關于荔枝的詩詞。 結果放了一日,荔枝壞了,不過眾目睽睽之下的,季崇歡自不能承認自己做的蠢事,于是硬著頭皮吃掉了兩盤放壞的荔枝,而后……進個京兆府大牢都要吃不慣生病的嬌貴“安國公府二公子”自然不負眾望的生病了,拉了好幾天肚子才好。 這件事彼時季崇歡雖然風流才子名頭尚在,素日里“知己meimei”也不少,可還未翻車,也未鬧出之后的事情,是以,眾人也只把這個當做風流才子的“趣聞軼事”而已。 原主彼時還不認識什么季崇歡,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季崇歡做的荔枝詩詞上,留了個“詞句平平”的評價。 當然,對于香梨這等人而言,詩詞什么的她也不在意,只是有些心疼放壞的荔枝,覺得怪可惜的而已。 眼下這千里送的西瓜及時入了肚子,倒是不可惜了。 姜韶顏對原主記憶里的往事唏噓了一番,更是堅定了自己先時的決定:她同江先生他們做的事決計不能把季崇言牽扯進來。 如此皇恩浩蕩,而他們的事不管成與不成,將來的季崇言都會為此背負諸多“忘恩負義”的罵名,既然如此,何必要讓他踏進這趟渾水? 正是因為他夠好,才不能讓他牽扯其中。姜韶顏放下手里的西瓜,看向窗外不斷向后退去的雜草出神。 車馬粼粼一路向長安而去,每日一口瓜,一路上吃掉了三口瓜之后,終于臨近長安城了。 路途的悶熱也在此時開始退去,沒了前幾日的臨夏的悶熱,懶散這種情緒減退不少,春mama的馬車里,頭上包裹了頭巾,“樸素”打扮的小雪白和小柳綠兩人巴巴的巴在窗口,看向窗外,眼里忍不住多了幾分雀躍。 “真要到長安城了??!”小雪白興奮的說道,從被姜韶顏告知可以與長安那一日開始,她便惦記上了長安城,“我聽人說長安城里好玩的地方不少,曲江芙蕖、驪山秋景還有芙蓉園、騾馬市……” 如同報菜名一般的報出了一堆盛景的名字,就連坐在馬車里“自持身份”的春mama分瓜的動作都忍不住下意識的停了停。 報什么名字??!說的誰想去玩似的!冷哼了一聲的春mama心道:就算去玩也要提前備足了功課,不然若是在這兩個丫頭面前掉了面子,她這一張老臉往哪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