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283節
當然,這也不能用作證據,卻叫查案官員起了疑,繼而順藤摸瓜,查起了這些藥農之后。 這一查,總算發現了端倪。 “這些藥農之后的后代同那些誤服麻蒙草的兵將極其相似,其后不是腦子木訥不靈光就是手腳綿軟做不了重活?!?/br> “雖然這些并非直接證據,也可能是巧合,可如此多巧合之下,便是我偏心阿蘇也不能說這是巧合了?!?/br> “那些老藥農一定是接觸了麻蒙草,甚至還誤食了麻蒙草?!绷謴┱f道,“查案官員由此斷定,五十年前的事情起因在于葉家藥田,而非張家碼頭的庫房。張家因此沉冤得雪,葉家獲罪?!?/br> 事情成了一個輪回,阿蘇也因此事被牽連入了掖庭。 整件事從查案人員的角度來看,葉家的嫌疑確實不小。季崇言卻摩挲了一番下巴,頓了頓,忽道:“五十年前的查案官員不是查過葉家的藥田么?為何當時沒有查出麻蒙草的蹤跡?” 事情發生在五十年前,能最直接接觸到證據的就是五十年前的那批官員。十三年前的那批官員即便查,也只能查到佐證,接觸不到最直接的證據。 對季崇言的疑問,林彥并不覺得意外,他苦笑了一聲,開口道:“我先前說過,這個舊案重查是各方勢力博弈的結果,其中就有朝堂黨爭。當年那批查案官員其后也有不少在朝為官,在朝中自成勢力。與之敵對的黨爭借著這個機會大作文章,道當年那批官員是徇私包庇葉家,才沒查出問題來……” 雖說翻舊賬不好,可有人想要借這一番舊賬大作文章,哪怕五十年前如今的官員有不少還未出生,也受了些牽連。 明面上沒有直接的賞罰,可到底還是因此受了影響。 “哦,對了,如今那個姑蘇縣令,同楊家不對付的那個莊浩然,其曾祖父就是當年的大理寺卿莊正,葉家之案,對早已去世的莊老大人的影響不小?!?/br> 負責查案的大理寺卿莊正在其位時也破獲過不少大案要案,名聲和能力皆十分出眾,當年致仕也是帶著一身的清名退下的。 這份明察秋毫的名聲一直持續了幾十年,直到十三年前葉家事發,已經去世幾十年的莊老大人名聲也遭受了莫大的打擊,以至于莊家人受此牽連。 “莊浩然十三年科考入仕時險些被人動手腳無法入仕科考,”林彥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又道,“不過這位莊大人顯然頗有幾分其曾祖父當年的手段,緊趕慢趕還是趕上了,科考成績也不錯,因此入了仕?!?/br> 季崇言點頭,腦海中搜尋了一番朝堂狀況,忽道:“莊浩然一上來便表現的同楊衍這般不對付,必然不是與楊家相合的黨派,朝中與楊衍政見不合的黨派不少,他是哪一派的?” 尋常情況之下,林彥的消息自不會有他來的快,可這個新上任的姑蘇縣令不同,他同葉家的事情有關,林彥必然早做了調查。 果然,這話一出,林彥便道:“我若沒弄錯的話,應當是光祿大夫王散那一派的人,他如今的品階自還沒有直接同王散本人接觸。不過,從當年險些被人做手腳去除科考名額開始,莊浩然便與這一派人有關?!?/br> 光祿大夫王散?季崇言挑了下眉,對這個結果卻并不意外。 王是個大姓,這天底下姓王的不在少數??赏跎⑦@個王姓卻是極其尊貴,只要提到一句話,就足以概括他這個姓氏的尊貴。 王散祖籍瑯琊,最早發跡于曹魏西晉,東晉初年甚至有“王與馬,共天下”之說,可說論老牌權貴,論為世人所知之廣,鮮少有比這個“王”姓更出名的。 這個出生姓氏已經可以大體囊括王散那一派官員了,皆是數朝權貴之后的老牌權貴,王散一派的官員不少人祖上皆出過名臣。 如此,莊浩然會靠近這一派也不奇怪了,畢竟莊正若沒有葉家之事,也算是“一代名臣”之后了。 有“一代名臣之后”這個出身是進王散那一派的敲門磚,當然,光有這出身做敲門磚也沒什么用,更重要的還是其本人的本事和手段。莊浩然這個人顯然很為王散一派的人重視。 當然,看其對付楊衍一家的手段也可看的出莊浩然這個人不是好惹的。 季崇言“嗯”了一聲,目光再次落到了面前的字條之上。 那位紫蘇姑娘顯然不會因為自家案子的關系飛鴿傳書林彥,葉家如今已然凋零至此,對葉家的罰罪當年便已然結束了,為葉家翻案這件事并不急于一時。讓那位紫蘇姑娘特意飛鴿傳書回來的自不是葉家之事,而與他們眼下所查之事有關。 “這件事里,其實不管葉家還是張家都不是贏家,眼下兩家皆已獲罪,族人凋零?!绷謴┱f道,“張家和葉家都曾是名動一時的巨商,他們一倒,自立時便有人開始蠶食瓜分張家和葉家曾經的領地?!?/br> 商場如戰場這句話從來不是什么玩笑。 “張家掌管整個中原漢地的官道、山道與河道押送,張家一夕之間獲罪之后,押送生意自被別人搶奪而去,”季崇言接了話,頓了一頓,幾個姓氏自腦中閃過,“陸上官道、山道的押送生意之上,京畿道以北是聊城周家、山南錢家同北州公輸家的地盤,京畿道以南則是臨周鄭家同曾經的長安柳家,開封董家也分了一杯羹,同時還有一小部分河道,剩下的河道運輸則是臨周鄭家幾個……” 張家倒臺,接手的幾家此時已然與那些死去的妙齡女子的出身有所重疊了,而若是將葉家倒臺之后的藥商生意也算在其中……季崇言手指劃過堪輿圖上標注出的名字。 巧的很,每一個女子背后之族皆或多或少與的葉、張兩家所涉的生意有些關系。 “洛陽王家、開封董家、山西劉家以及已經被滅族的長安柳家皆曾插手過藥商生意,只是眼下不做了?!绷謴┱f到這里,眉頭卻擰的越發緊了,“只是論其開始收手的時間卻要早于葉家出事的時候……” 熟料話未說完,季崇言便忽地搖頭,道:“不對!” 不對?為什么不對?林彥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摩挲了一下右手拇指上的扳指,看了眼林彥,道:“收手的時間不是這么算的?!?/br> 洛陽王家、開封董家等人不是尋常的經營幾個鋪子的小商小販,這等大商布局之下當能讓林彥明確感覺到收手時,已然撤離的差不多了,所以所謂的“收手時間”要早于讓人感覺到的時間。 只是,具體的時間若是拿不到這些人家族中正確的賬目是很難知曉的。 手上也有些“生意”的季崇言能確定早于這幾家收手的時間,只是早上三年還是五年這等具體的年歲他卻是難以知曉的。 一時間線索推衍仿佛再次陷入了停滯。 安靜對視了片刻之后,林彥正要起身出去走走,忽聽外頭一陣窸窣的響動聲傳來。 穿著一身有些年頭的藕荷色裙衫的柴嬤嬤手里拿著一只裝了幾個蘋果的盤子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素日里總是素著一張臉的柴嬤嬤今日臉上卻施了脂粉,頭發梳的一絲不茍,耳朵上還帶著耳擋,一臉肅重端莊要見客的模樣。 這樣的打扮……可不多見。 林彥和季崇言對視了一眼,有些拿捏不定今日柴嬤嬤記起的是什么事。 正詫異間,卻見端著盤子的柴嬤嬤抬眼看到季崇言的那一刻便驚訝的“啊”了一聲,叫出了聲:“小郎君,你不是去白帝了么?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套話 去白帝了? 這個時間實在太過湊巧了,難道柴嬤嬤記起了那個時候的事?林彥心中一記咯噔,本能的看了眼季崇言的反應。 季崇言此時正靠坐在椅子上,雙手手指交錯在一起,眼睛微微瞇起,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說不出的危險。 這是季崇言思考問題時會有的舉止和反應,卻不是“趙小郎君”應該有的。 那位趙小郎君是銀槍白馬的少年郎,給人的感覺當是真誠正氣,而不似崇言這般身上滿是正邪難辨之感。 林彥咳了一聲,提醒季崇言他眼下是趙小郎君。 被提醒的季崇言這才放下了交錯的手,坐直了身子,看向盛裝打扮的柴嬤嬤,開口用趙小郎君的語氣說道:“嬤嬤怎么來了?” 被問怎么來的柴嬤嬤狠狠的剮了他一眼,生氣道:“小郎君還問我?出征在外,做主帥的還能偷偷跑回來的么?” 說罷這話,柴嬤嬤便自顧自的放下手里放了幾只蘋果的盤子,從里頭挑出一只賣相最好的蘋果,認真的削了起來。 她一邊削一邊不忘同自家的趙小郎君說話:“還好是叫我發現的你,若是叫大郎君發現的,非得動家法教訓你一頓不可!” 季崇言聞言動了動身子,瞥了眼神情古怪的林彥,頓了片刻之后,開口對柴嬤嬤道:“兄長……手里有數,他對我動家法又不會下狠手……” 熟料話未說完,便被柴嬤嬤打斷了,她狠狠的瞪了眼季崇言,神情認真、嚴肅、心疼卻又帶著些許不滿:“先前兩次都不是什么大事,大郎都將你打的養了半個月才好,如今你做行軍主帥卻偷偷跑回來,大郎非得下死手不可!” 林彥一臉震驚的看向面前的柴嬤嬤,聞言本能的出口喃喃:“怎么……怎么可能?” 陛下怎么可能這么做? “怎么不會?大郎就是個鐵面無私的?!辈駤邒哒f到這里,眼里閃過一絲茫然,口中下意識的說道,“鐵面無私也不算錯,只是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了,之前就連小姐勸都勸不住,為了不叫江小姐看出端倪來,你大熱的天穿著將脖子遮起來的衣裳,險些捂出痱子來呢!” 季崇言聽到這里,下意識的瞇了瞇眼,這也是一個季崇言才會做出的動作來。 林彥剛要咳嗽提醒他一聲,便見柴嬤嬤看著季崇言神情略略一頓。 這神情看的林彥心中一跳,心道:該不是要穿幫了吧!若是穿幫怎么將柴嬤嬤糊弄過去?他又該怎么做…… 一時間林彥心中閃過諸多疑問,倒是忽略了一件事:面前的柴嬤嬤只是個腦子曾經受過重擊的尋常老者,不是什么窮兇極惡之徒,自也沒有這么多心思。 對季崇言這不符合趙小將軍的表情,柴嬤嬤頓了一頓之后,反應著實有些出人意料。 她點了點頭,看向季崇言道:“小將軍是該有些自己的心思了。雖說長兄如父,大郎代替老將軍管教你沒有錯,可是我總覺得不太對?!?/br> 趙家兄妹三人,趙家大郎比起趙小將軍同昭云長公主長上幾歲。待到趙家大郎,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弱冠,趙老將軍已經亡故了,夫人也早在昔年遇到叛軍死在了寶陵城外。所以,在趙小將軍和昭云長公主還未成人前,這整個趙家做主的便是趙家大郎。 趙家大郎也一貫給人嚴肅、端莊、穩重之感,趙家上下自也被趙家大郎訓的服服帖帖的,一雙弟弟meimei也一貫很是尊敬這個兄長。 說罷她覺得不太對的柴嬤嬤此時也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就拿你之前自軍營出來去見江小姐的事來說,那一日軍營之中是休沐日,你出來見江小姐有什么錯?偏大郎道有個什么命令,你沒有在軍營,沒收到消息,什么主帥不在失職什么的,”柴嬤嬤雖是趙家的下人,卻也只是個嬤嬤,不是軍營中人,自不懂這些事,她道,“我是不懂那么多道理,可照著大郎的說法,難道你個將軍連個休沐日都得整日呆在軍營里頭?便是個拉磨的騾子也要休息休息呢,大郎這也太不講道理了?!?/br> 柴嬤嬤對軍營之事不了解,只覺得趙家大郎太過不近人情。 “偏你這個被打的傻小子還不停的偏幫大郎,說他長兄如父,軍營之中有時候消息確實重要,可我問你,那休沐日的消息重要到連傳信的一個時辰都耽擱不得了么?”柴嬤嬤說話間,手里的蘋果已經削好了,她將蘋果切成小塊推到季崇言面前,感慨道,“就連小姐都覺得過分的緊呢,就你這傻小子偏幫大郎!” 雖說都是趙家的主子,可一手將趙小郎君和昭云長公主帶大的柴嬤嬤對這一對孿生兄妹總是有些偏心的,沒辦法,心就是偏著長的。況且,她一個嬤嬤的偏心也折騰不出什么大事來,所以,關系也不大。 “我看啊,他就借著‘長兄如父’這四個字故意折騰你呢!”柴嬤嬤搖了搖頭,“那件事他打的你多狠?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闖了什么大禍呢!” 一個威嚴如父的長兄自可以教訓犯了錯的弟弟meimei,這件事便是捅到外頭去,旁人也不會說一個不字,所以,柴嬤嬤即便多有不滿,也只是在自己院子里發發牢sao罷了。 就像尋常人看到拿著棍棒追著孩子打的父母并不覺得奇怪,只會覺得孩子做了錯事,父母在教訓孩子,理當如此。 林彥蹙了蹙眉:大多數教訓孩子的父母自不會下狠手,他們為的是懲戒做錯了事調皮搗蛋的孩子??蛇@世間確實人有千般,他也曾見到過對著孩子故意折騰至死致殘的父母,卻因著父母的身份做了保障,妄圖逃脫律法的制裁。 只能說人有千般,不能一概而論。當然,那樣的父母也只是少數。 可眼下的問題是從柴嬤嬤三言兩語的話語中可以聽出,柴嬤嬤似乎覺得趙家大郎靠著“長兄如父”這樣的身份在故意折騰趙小將軍。 “若是大郎一視同仁倒也罷了,可棍棒落到你身上倒是兇得很,他自己先時不是休沐也沒告假,離京數月,照著大郎自己說的‘延誤消息’,他延誤的可不是一封兩封消息了。你延誤了一封消息便被打成這個模樣,他延誤了這么多,豈不是要打廢了?”柴嬤嬤一臉氣惱不平的模樣,“大郎不公平!要是老將軍和夫人在還能去告個狀,眼下,他是家里最大的,又是主事的,卻做得這般不公平,還真真叫人沒辦法!” 偏心的柴嬤嬤自是要為自家的趙小郎君討回公道的。 林彥聽著柴嬤嬤口中的話語,驀地腦中浮現出了一句頗為可笑的話。 先時寶陵城姜家那幾個鬧事,吳有才不在,是衙門里的文吏代為升堂的,那時候,那文吏就說出了一句無比可笑的話。 “堂下何人狀告本官!” 彼時,文吏說那句話是玩笑,做不得數,甚至姜家幾個也確實有問題,可這句話若不是玩笑成了真,那便是大麻煩了。 若是柴嬤嬤所言屬實,也沒有她私心之說,“長兄如父”的趙家大郎不就等同堂上手執驚堂木的審案官員一樣? 在審案官員面前狀告官員本人?這還有什么公道可言?不就全憑堂上之人心情行事? 若是當真如此……那外人看似和睦的趙家兄妹之間的關系怕是遠沒有看著的那般和睦了。 林彥一時腦中思緒萬千。 對面的季崇言卻沉思了許久,在此時再次開口道:“我亦覺得兄長過分了,所以……”說到這里,季崇言再次瞇了瞇眼,“這次我不準備聽他的了?!?/br> 本是順著柴嬤嬤的話說下去,可沒成想聽到這回答的柴嬤嬤卻是翻了個白眼,哼道:“你這傻小子少哄我,你最是聽你大兄的話了!這次保不得又有什么事要聽你大兄暗中差遣了。你這般聽話,防都不防一下,若是哪天叫你大兄賣了都不知曉呢!” 柴嬤嬤這樣腦袋受過重擊的人自是想一出是一出的。當年的趙小將軍人在白帝,也沒有回來過,自不會有如季崇言如今這般遇到的狀況,只是這話接下來該怎么圓回去呢?林彥想著。 對面的季崇言此時卻是“趙小將軍”的很,他展顏一笑,素日里的霸道妖冶無端斂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難得的少年氣。 “趙小將軍”笑了笑,對柴嬤嬤說道:“果然什么都瞞不過嬤嬤,眼下……是什么時辰了?” 話說的好端端的,突然問起什么時辰?林彥本能的看了眼外頭已經到頭頂的太陽:午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