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279節
至于搖頭的原因……季崇言道:“不止如此!” 先時通過楊老夫人同大麗的內斗安排進去的兩個會武功的小丫鬟是他的人,所以他知道的更多一些。 “那位楊老夫人時常摩挲,片刻不離身的拐杖也同大麗一同不見了?!?/br> 說道大麗……對面的林彥雖然知道不可能,卻還是問了一句:“那個大麗應當還被你關著吧!” 這個關著的自然是指真正的大麗。 季崇言點頭“嗯”了一聲,道:“帶著拐杖逃走的大麗應當就是小雪白?!?/br> 至于小雪白是誰安排的……結果顯而易見了。 林彥一想至此,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要是楊衍,原本還以為姑蘇城的老宅里頭一切照舊,待到回來一看,自己的二夫人大麗不見了,老夫人的拐杖丟了,家中一片烏煙瘴氣,姑蘇新任的縣令莊浩然又顯然還想拿楊家開刀,怕是頭都要大了?!?/br> 只是雖然口中道著“頭都要大了”,對楊衍的遭遇,林彥卻并不同情,相反還有些幸災樂禍,畢竟敵人嘛! 對敵人同情,那不是腦子有病是什么? “一時出錢了了倒還好,這件事的麻煩在于長久下去,無法脫離開來。這可不是一千兩兩千兩就能擺平的事了,”季崇言說道,“有莊浩然在,楊家對自家孩子如何,就要對李大李二的八個孩子、一雙父母同兩個寡婦如何,若是一碗水端不平。只要被有心人挑撥一番,便能給楊家套上不義的帽子。這是一個長久的麻煩,比起短時間內能解決的更麻煩?!?/br> 當然,這個有心人指的不是別人,就是莊浩然。 對此,林彥倒是深有體會:“我先時辦過一個案子,便是這等。兩個同僚本是好友,結果一日喝酒喝多了兩人墜河,其中一個水性好的先爬了上來,眼見同僚還在掙扎,便下河救人,這一救,另一個同僚是救回來了,他自己卻死了。如此,被救的這個自是要回報這救命之恩的,將救了自己的同僚的兩個兒子,老母同夫人接到了京城,幫著照顧了起來?!?/br> “他雖是京城官吏,俸祿還算不錯,只是這俸祿養活自己的三個孩子同父母、夫人已然剩余不多了,再搭上同僚那一家,實屬是扛不住了。將三個孩子送入國子監讀書要錢吧,每年過節什么的孝敬父母要錢吧,再加上夫人那里吃喝拉撒都要錢。如此的話,對待同僚一家,你自己三個孩子入了國子監,總不能虧待救命恩人的孩子吧!那也要想辦法入國子監!對待自家父母和夫人的錢財、穿著是這般的,總不能同樣少了恩人的父母和夫人?!?/br> “他一個人的俸祿怎么扛得???可同自家父母、夫人商議了一番能不能自家少些,給恩人家多些,自家父母、夫人自然不滿比不過外人,同他鬧……”林彥說到這里,便忍不住搖頭唏噓,“他原本能力還不錯,只是被這些事攪得哪還有心思做事?人都快逼瘋了,終于有一日釀下了大錯,想辦法讓恩人的兩個兒子出了事,可都是大理寺的,怎么可能查不出來?再者他也沒有打算瞞,被紀大人找到還未審問就主動投案了……” 林彥還未說完,季崇言便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李大李二的事鬧的這么大,若是李家的人出了什么事,楊家脫不開干系。你那個同僚可以殺人,楊家卻不可以?!?/br> 楊家顯然比那個同僚更麻煩。 所以,有莊浩然在,李家這件事不是楊家想甩掉就能甩掉的。 “若是惹出了李家的麻煩,但是大麗和拐杖找到了,麻煩便也麻煩吧!”林彥點頭,嘆道,“眼下是大麗和拐杖沒找到,還平白添了麻煩。楊家這后宅幫倒忙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厲害,我若是楊衍,頭都要大了?!?/br> 其實,以楊衍的手段,楊家后宅主事的……不管是楊老夫人還是大麗,撇去私德來看,都不是蠢人。只是可惜,遇到了姜四小姐…… 事關姜四小姐……林彥忍不住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輕哂:“她辦完姑蘇的事后昨日暮時就到寶陵了?!?/br> 看著對面那個眼角眉梢都變得柔和了不少的季崇言,林彥默了默,不等他開口,便翻出了手邊的卷宗,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莫催!手頭這個妙齡女子被殺案我會盡快了結,好讓你同姜四小姐一道回京?!?/br> 說罷這話,便將手邊的卷宗扔了過去,道:“喏,你看看吧!” 扔過來的卷宗是查出的剩余幾個女眷的身份,查證完這些女子的身份結果并不令人意外。 “聊城周家小姐、臨周鄭家小姐同山南錢家小姐,她們幾個同長安柳家、洛陽王家、開封董家小姐她們一樣,皆是各地商戶之女?!绷謴┱f道,“那個人綁走的皆是那些商戶之家的小姐,不過至此,我并沒有找到這些姑娘之間的共通之處?!?/br> “共通之處?”季崇言卻在此時開口,他挑了下眉,對林彥道,“這么大的共通之處你沒看到?” 一席反問聽的林彥一怔,本能的張了張嘴,問了出來:“什么共通之處……”不過不等季崇言再次開口,他便驀地反應了過來,“你是說那些女子皆是商戶之女?” “且還是當地排的上號的商戶?!奔境缪陨袂榈恼f道,“這等排的上號的商戶應當都是當地商會中人吧!” 古語有云,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燈下黑這種事時常會發生。這些女子身上商戶中人的共通點實在太過明顯,以至于叫人忽略了其他,只盯著商戶二字再看,卻忽略了商會。 當地有頭有臉的商戶便會組織成會,朝廷有什么情況也能通過商會及時轉達。同時當地物價若是出了什么問題,商會也能及時應對以作調整。 “前朝時,臨近匈奴的最大城池漠北的縣令曾暗中勾結匈奴,借匈奴的人馬暗中鏟除當地異己,為己謀利,以致最后漠北城人人自危,竟還弄出了每逢數月給匈奴上貢的荒唐事來。雖只是個縣令,不算什么大官,可古語有云‘強龍不壓地頭蛇’,一地的縣令本就是當地最大的權勢了,這權勢再加上匈奴的武力相助,這縣令在當地可說是真正不折不扣的土皇帝?!绷謴┱f起這些前朝舊事也忍不住唏噓,“百姓懼于匈奴yin威不敢反抗聲張,后來便是當地商會聯合起來出的頭,解決的此事?!?/br> 整個漠北城內外皆被匈奴的人把持,若有人敢通風報信什么的,信還未送出去,腦袋便先掉了。 那幾年,漠北城“病死”的義士有幾十個。 后來……是當地幾個大商之間發生了“齟齬”,鬧的不可開交,內斗到甚至開始商戶關了鋪子閉市,米糧這等百姓必需之物價格飛漲…… 當然,有“眼色”的商戶在內斗之前早就同縣令和匈奴人提前打了招呼,米糧什么的提前送到了匈奴和縣令的手中。 得了好處的匈奴人和縣令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作未見,甚至還將從商戶那里原價買來的米糧高價賣出,大賺了一筆。 有利可圖的縣令和匈奴人自然沒有阻止,正沾沾自喜之時渾然沒有注意到城中缺少米糧的百姓的變化。 “一地米糧這等必需之物價格飛漲必然會影響旁地的價格,”林彥說道,“百姓以往懼于匈奴yin威不敢反抗,可眼下城內米糧價格同旁地價格相差這么大,如此大利之下,自然有不少人鋌而走險的販賣米糧,城內米糧供不應求,以致帶動周邊城池米糧價格飛漲……” 匈奴人和縣令雖是個惡人,可若說到精明與米糧價格會造成的影響,卻是根本不懂的。精明老道的商人卻知曉米糧價格上漲會引起的反應有多大,此舉很快帶動北洲大半地方米糧價格飛漲。 這等米糧價格飛漲的勢頭自然引來了朝廷的注意,很快便發現了源頭——漠北。 “后來朝廷出兵鎮壓,直接斬殺了勾結匈奴的縣令同周邊的匈奴人?!闭f起這些事,林彥都忍不住感慨,“也是直到此時大家才發現這些事是漠北當地的商戶聯合起來做的局,為的就是將漠北發生的事情傳達至朝廷。此事平息后,當地漠北百姓籌錢為這些聯合作局的十八個商戶刻了石像,號稱‘漠北十八義商’,美名傳揚四方?!?/br> 當然,商會做的也不全然是義事。 “互相勾結,聯手漲價,從百姓身上謀利之事不在少數?!绷謴┱f著,目光落到了面前的卷宗之上,“以這些人在當地的影響,必是當地商會中人,且都是商會中能說得上話的存在?!?/br> 能入當地商會的自是一地有些名望的富商,而出事的女子皆是當地數一數二排的上號的……商會之中成員說話的份量也與個人的財力權勢有關,所以什么開封董家、長安柳家之流必是商會之中說話極有份量的存在。 這……確實也是個共通之處,雖然還不確定這些女子被殺是否與此有關,可以這個角度查一查未必不會有所發現。 有了查探的方向于辦案之人來說是一件好事。林彥下意識的松了口氣:于他們這些人而言,不怕麻煩,就怕如無頭蒼蠅一般無處下手。 這些事林彥自會安排,季崇言自然不會插手,只是頓了頓,又問林彥:“公道自在人心之后呢?雖說棘手,可楊家若是就這么退縮下來……那就不是楊家了?!?/br> 林彥沒想到說完案子,季崇言居然又問起了昨日楊家門前發生的事,不由默了默,道:“崇言,你也挺喜歡看熱鬧的嘛!” 有的人外表看著如同高嶺之花一般不可接近,私底下卻同尋常百姓一般的愛看熱鬧。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道:“有姜四小姐插手的事我都喜歡看?!?/br> 林彥:“……”過分了??!欺負他家阿蘇不在這里,崇言這廝張口姜四小姐閉口姜四小姐的,是故意欺負人呢吧! 只是腹誹歸腹誹,林彥還是說道:“有莊浩然插手,那群裕水村村民自然‘厲害得緊’。李大李二兩個的媳婦因著不讓亡夫背上貪圖錢財送命的名聲,在楊家門前以死明志了?!?/br> 當然,那么多人在場,若是讓兩個女子真的“死”了,那都是吃干飯的了。 人沒死成,名聲卻揚出去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試探 楊家門前的事春mama看到一半便走了,不過這卻不妨礙他們到了寶陵還能聽到之后發生的事。 裕水村的人大叫‘公道自在人心’時,楊家管事已然知道這件事楊家多半要麻煩了,甩不掉了。 可楊家若是退的那么干脆,在外人眼里必會打上“好欺負”的名頭,這于在姑蘇扎根多年的楊家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是以,即便明知此事楊家多半要讓步,楊家管事在面上卻是依舊強硬的。對著裕水村村民嚷嚷的李大李二兩個下河救人不是為了賞銀,只是為了救人的舉動嗤之以鼻。 左右李大李二已經死了,且救人之事沒發生過。當事者死了,再加上沒發生過的事自然是想怎么說怎么說。 裕水村的刁民可以一口咬定李大李二只是救人不圖錢財,那他也可以一口咬定李大李二就是為了錢財。 反正死人是沒辦法開口說話的,他想怎么說怎么說。 楊家管事的心思轉了一圈,當即喝道:“好一個兩袖清風的義士!江南道這地方遍布河道,每一日墜河的不知凡幾。這李大李二既是個不圖錢的善人,怎的別的地方不去救人,偏在我等楊家懸賞的河道救人?我看啊……”說到這里,楊家管事便發出了一聲冷笑,“不圖錢說的倒是好聽,分明是貪得無厭送了性命!” 一聲“貪得無厭”再次引得人群里唏噓一片。 這話也太難聽了!這書香門第的管事罵起人來文縐縐的,卻是半點不比大字不識幾個的粗鄙之人好多少。 裕水村村長黝黑的臉上也有些發紅,他動了動唇,比起楊家管事,他自然不會這般的“能言善辯”。 眼見裕水村村長動著唇,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楊家管事不由冷笑,眼神輕蔑而不屑,他開口:“我看你們……” 話未說完,便聽到驚呼四起。 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楊家管事只看到了沖上來的裕水村村民,以及他先時根本沒有在意的那兩個看著甚不起眼的村婦倒在了地上,臉色慘白,額頭之上滿是血。 “這兩位沖出去的突然,雖說被人拉了一把,可到底還是受了傷,受傷之前堅稱亡夫救人不是圖的錢!”春mama說著打聽來的事,一時唏噓不已,“那個茶館的江先生今日就在說這件事,道這是‘以死明志’!” 好個“以死明志”,都說出幾分大義來了! 楊家管事跪在楊老夫人面前,頭上沾了不少茶葉,形容狼狽,臉色卻是難看至極。 什么下河撈人不為錢,這話騙誰呢!這裕水村的人就是為了錢財下河撈的人! 這群貪圖錢財的刁民,更刁鉆的是那個姓莊的!連百姓都知道莊大人在事發之后特意跑了趟裕水村,而后裕水村的人便扛著棺材上門了,更別提楊家了。 莊浩然做這些事根本就沒打算藏著掖著,而是就這般光明正大的做著,也沒打算瞞著任何人。 不必說了,這就是挑釁,明晃晃的挑釁!實在太可恨了!楊家管事心道。 “賞”了他的腦袋兩盞茶水的楊老夫人臉色陰沉,那日被馬車砸傷的腿腳打著石膏,恨恨的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怎么辦事的?我都不知曉你這等人大麗是如何提拔的?連這么點小事都辦不好……” 對著楊老夫人“不會認錯”的態度,楊家管事并不奇怪:老夫人就是這樣的人!而且他敢肯定,當日之事若是告訴了楊老夫人,她會一邊罵著‘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一邊也叫他強硬回懟。 總之,事情辦成了就是楊老夫人的智謀不凡,辦不成就是他“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楊家管事臉色難看,心里頭如今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大人趕緊回來的好! 如今楊家后宅的情形實在亂的很:兩個主子,一個失蹤不見蹤影,另一個受傷傷了腿腳還丟了重要的拐杖。偏出事的原因還是兩個主子內斗,都怪不到其他人身上。再加上先前書信真假不知……想也知道大人回來之后要大發雷霆了。 楊家后宅亂的自顧不暇,自然沒工夫管外頭的事,姜韶顏聽罷“以死明志”的李家兩個寡婦的事也未再聽下去了,左右有莊浩然在,楊家根本抽不開心思管其他的事。 女孩子靠在軟椅上伸了個懶腰:忙了這么多天如今倒是難得的空閑,她起身,踩著才換上的軟底繡鞋向廚房走去。 別苑竹林里的筍冒頭了,白管事把青筍挖了不少出來,昨兒配著腌好的咸rou燉了幾鍋腌篤鮮。 算算日子,忙了這么些天,她許久沒有給她在寶陵認識的“食友”們送些吃食了。 連鍋帶著燉好的腌篤鮮搬上了馬車,頭一遭去的就是她在寶陵認識的第一個“食友”靜慈師太那里。 今日不是什么“禮佛日”,光明庵里也沒什么客人,帶著一鍋腌篤鮮見到靜慈師太時,靜慈師太正在用荊桃花釀酒。 “姜四小姐!”不等姜韶顏開口,靜慈師太便主動開口喚了她一聲,忘年交之間自然用不著自忖什么身份,靜慈師太也不介意主動喚她,而后一邊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對姜韶顏的一聲“靜慈師太”的見禮聲回了個招呼,一邊目光下意識的落到了一旁香梨抱著的燉鍋上。 “食友”帶著鍋上門的舉動是什么奇怪事么?并不!有些吃食本就是鍋里燉著更香呢!放在食盒里早涼了不好吃了呢! 咸鮮的燉香味隔著燉鍋隱隱散開,靜慈師太深吸了一口氣,半點不意外的猜中了鍋里的東西:“腌篤鮮!” 腌篤鮮又不是什么難得一見的吃食,對于靜慈師太這等老饕來說,要是猜不中才奇怪了。 女孩子笑著應了一聲,接過香梨手里的燉鍋擺到了她面前的石桌上,笑著說道:“那一院子的青筍冒頭了,我便拿來用用?!?/br> “姜四小姐一貫是個會吃的,就近取材最是厲害!”靜慈師太瞥了她一眼,道,“那一院子的青竹叫你物盡其用了,又能用來做腌篤鮮又能用來做桌凳,還做了個竹亭子?!?/br> 姜韶顏聞言忍不住輕哂,道:“竹亭夏日乘涼不錯?!?/br> 本就是隨意寒暄,靜慈師太一邊“嗯”了一聲,一邊接過香梨遞來的碗筷,毫不客氣的用勺子伸進湯里舀起了腌篤鮮來吃,吃了一碗便給出了評價:“咸鮮的很,咸度偏淡,光喝正好,若是用來下飯就不成了!” 女孩子笑著承認了靜慈師太的評價,抬頭目光落到靜慈師太柔和平靜的眉眼之上,頓了片刻,忽道:“師太口味偏重,味雖不錯,于身體卻無大益,清淡些好?!?/br> 人上了年歲味覺便不如年輕時靈敏,口味會不自覺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