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254節
江公一死,江家就似是一座虛妄的空中樓閣,隨便一推就塌了。 “不過是那些老臣想為大靖段氏找個替死鬼而已,哪個好欺負就挑哪個咯!左右江家那個樣子,自保都成問題,哪個還有閑情逸致來替江小姐說話?”崔鐸搖了搖頭。 知道這件事的不少,可哪個吃飽了沒事干為一個故去的孤女說話,這不是沒事找事是什么?當年江家人都一聲不吭,誰高興去趟那個渾水? 說到美人便不由多提了兩句,崔鐸很快又將話題拉了回來,說起了正事:“趙小將軍的死是陛下倒戈的緣由?!?/br> 趙家滿門忠烈,銀槍白馬的少年將星卻因為暴君不發兵而慘死可說是賺足了世人的眼淚、同情與憤怒,以至于趙家大郎倒戈,世人一片叫好,幾乎沒人去說一個“不”字。 “可去歲的傳言卻說趙小將軍的死同陛下有關?!蔽睦粽f道,“去歲那場旱災就是天公憐憫,不忍真相埋沒,還說……還說”文吏說到這里,下意識的吞了口唾沫,四顧了一番四周,小聲道,“還說暴君之所以死是因為知曉了這個秘密?!?/br> 崔鐸聽到這里,眉心立時跳了跳,開口提醒文吏:“你別胡說八道??!那些傳言聽聽就好,莫要往心里去?!?/br> 文吏點頭,正色道:“這當然是假的,傳的有些離譜,都說不通的。趙家這一輩只得兩個兄弟,都沒聽說過有什么矛盾和仇怨,無緣無故去害自己的弟弟作甚?” 不過傳言當然不是空xue來風。 “去歲的干旱來的兇猛,聽說長安城外護城河里的瑞獸腦袋都露出水面了,”文吏說道,“有人發現那瑞獸腦袋上被刻了字,寫了‘為得帝位,手足相殘’八個大字?!?/br> 就是因為這八個大字,才會傳出這樣的傳言。 “那瑞獸一向都是埋在護城河里頭的,京畿道、河南道一代上一回得那么大的旱災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文吏從背后抽出一把羽毛扇子,正月里大冬天的,明明還穿著厚厚的披風厚襖,可不知道為什么額頭上卻已經析出了一頭的汗,他扇著手里的羽毛扇子,繼續說道,“這個很多年,正是二十年前的時候,算算日子就是趙小將軍出事到暴君讓位那段時日發生的事?!?/br> 護城河里的瑞獸素日一直在河底下,也沒什么人去管河里的瑞獸,也只有大旱水位驟減,瑞獸才會冒出腦袋來。 所以算了算時日,這瑞獸腦袋上刻字的時間應當就是上一回大旱的時候,上一回大旱就是二十年前,時間對上了,所以才會傳出這樣的傳言。 當然那刻了字的瑞獸腦袋出現了不到一晚上就搬了家,可到底是被人瞧見了,傳言也傳了出去。 崔鐸看著對面的文吏效仿孔明先生做的那把羽毛扇子,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看到手心里的汗時,便毫不客氣的將對面那把羽毛扇子搶了過來,自己扇了扇,道:“二十年前大旱數月,也是陛下登基之后才下的第一場雨?!?/br> 去歲,也是下完雨之后才把這件事揭了過去。 只是哪怕因為下了雨,“天公降懲”之事說不通,這傳言到底已經傳了出去,便是大家不說,知曉的人也是有的。 比如坐在這里的崔鐸和文吏。 “大人當年去長安歷練,同趙氏雙雄交好,”羽毛扇子被搶了,文吏忍不住拉了拉出了一身汗的衣領,問崔鐸,“趙家兄弟感情如何?” “自是不錯的?!贝掼I說著,手里的羽毛扇子卻扇的更快了,“陛下是大郎,成熟穩重,趙小將軍是小郎,性子要跳脫些,出了軍營便跑到江氏的宅邸翻墻去見江小姐,江小姐既然能被喚作‘紅顏禍水’,想你也猜得到這相貌該是何等美貌,尋常人站在江小姐身邊就好似得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偏趙小將軍站在一旁,兩人別提多般配了……” 雖然總聽大人提趙小郎君是銀槍白馬少年郎,可文吏自覺趙小郎君有那樣的將星本事,只要生的不丑,都能稱一聲‘銀槍白馬少年郎’。 相貌好看這種事當然是好的,也有些用處,不過這用處卻是在你還有旁的本事的基礎之上的。 尤其是之于男兒,光相貌好看沒用,小倌館里的小倌也好看呢,可也沒見幾個人瞧得起那些小倌的。畢竟相貌好這種事就是個錦上添花的東西,若只靠相貌去搏一搏,多半下場不大好。 前朝不就有光憑相貌引來公主垂涎的么?可等到尚了公主做了駙馬,卻也不影響公主繼續去找別的相貌好的郎君,讓那駙馬頭上一片草芥。畢竟光憑相貌引來的公主必然是個只貪圖相貌的,會繼續找別的相貌好的郎君也不奇怪了。 原本以為趙小郎君的相貌好更多是手中本事加成,可今日聽了崔鐸的描述,能在那位江小姐身邊得個‘般配’二字,而不是‘撿了天大便宜’的,文吏對著趙小郎君的好相貌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看來這趙小郎君便是不看本事,這相貌單獨拎出來也是頂尖的?!蔽睦粽f到這里頓了一頓,不解的問崔鐸,“大人,陛下既是趙小郎君的親兄長,這相貌怎的平平?” 真不怪他低看趙小郎君的相貌,屬實是他有幸跟著大人進過京城,見到過陛下,見過陛下的相貌,嗯,也就是個普通的相貌吧! 再加上那趙小郎君聽聞同昭云長公主是雙生兒,相貌極其相似,可昭云長公主卻…… “那季家大老爺尚了昭云長公主就沒停止過鬼混,我以為昭云長公主相貌平平,那趙小郎君自然也相貌平平了?!蔽睦粽f道。 “季家那個大老爺只有被送去宮里做了太監或者成了牌位擺在靈堂里才會老實了,他鬼混與妻子好看不好看沒有關系。還有,你莫看他不像個東西,卻也挑的很,不好看的可不會下手,昭云長公主若是不美,你便是砍了他的腦袋,他都不肯娶的?!贝掼I解釋道。 所以,照大人這般說來,昭云長公主同趙小將軍的相貌皆十分出色,昭云長公主是個女子還好說些,可趙小將軍是個男子,又同樣的有不遜于陛下的本事和手段……文吏抬眼問崔鐸:“趙小將軍彼時在長安城很受歡迎吧!比……比陛下受歡迎的多了吧!” 崔鐸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妙:“不錯,彼時長安城上下都……甚為追捧趙小將軍?!?/br> 文吏聞言摸了摸鼻子,坦言:“不奇怪??!不過陛下這個兄長做的應當有些艱難吧!” 他非圣人,所以代入了一下其中,若自己有個趙小將軍這樣的弟弟,本事不遜于自己,長的比自己好,還受人歡迎,心里估摸著不大會好受的。 “莫要胡說八道!陛下有容人雅量,豈會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去害自己的弟弟?”崔鐸拿手里的羽毛扇拍了拍文吏的腦袋,說道,“不至于?!?/br> 不開心是真的,可為了這點事去害人,哪至于??! 文吏卻看了他一眼,道:“大人,你有沒有想過若是趙小將軍沒有死,會如何?” 趙小將軍沒死?崔鐸認真的想了想,道:“他若沒死,陛下也不會倒戈,有趙家軍在,起義軍成不了氣候?!?/br> “若是陛下還是倒戈了呢!”文吏卻打斷了崔鐸的話,開口道,“雖說不能用兄弟慘死的名頭,可用伐無道暴君的名頭呢?” 呃……這,崔鐸擰著眉心,有些犯難了。 還不等他開口,文吏便開口了:“那要看趙小將軍倒戈不倒戈,趙小將軍若是不倒,兄弟相見,手足相殘,只有一個勝者,”說到這里,文吏頓了頓,接著說道,“若是趙小將軍倒戈,兄弟兩個能更快的奪下江山,到時候這江山兄弟兩個哪個來坐?” “啪嗒”手里的羽毛扇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崔鐸驚愕的看向面前的文吏,臉色發白。 如今陛下坐江山無人有異議是因為這大周江山皆是他打下來的,自然毫無異議;若是趙小將軍尚在,這江山哪個打的多些還真不好說。 “我所見的趙小將軍并不是個城府極深的人,他也不定會搶這個位子,”崔鐸頓了片刻,開口,張了張有些干涸的嘴唇解釋道,“他并不是個貪圖權勢之人?!?/br> “可陛下會信么?”文吏搖了搖頭,他同陛下和趙小將軍沒有故交,旁觀者清,所以看得更清楚,“屆時大周有一半江山是弟弟打下來的,自家這個弟弟在民間擁沓極多,且因為相貌更受人歡迎。同等能力之下,相貌好的趙小將軍自是更招人喜歡的。大人,你若是陛下,你敢放心?” 顧不得去訓斥文吏那句‘你若是陛下’的話,崔鐸臉色白的驚人,卻本能的喃喃出聲:“不……不放心?!?/br> 不放心就對了! “那時候指不定也要手足相殘!”文吏說道,“所以這般看來,趙小將軍活著于陛下而言百害而無一利,倒不如死了,還能名正言順的借為弟報仇的名號倒戈!” 即便不想承認,可崔鐸也不得不承認此事文吏說的叫他挑不出一點錯處來。 而且,有些事文吏還沒提及,他卻已經想到了:那送上門來的夜明珠是被人從皇城國庫中盜走的,要做到皇城之中取得明珠全身而退,對皇城國庫的熟悉與武藝非比尋常這兩點缺一不可以。 能做到這一點的,這普天之下他先前還未想到,眼下卻是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選:若是趙小將軍還活著,他……應當是能做到的吧! 這個念頭一出便把崔鐸嚇的面色青白一片。 若是……若是當真是他,那他活著為什么不出現?為什么要躲二十年?那什么吳方找人送來的夜明珠匣子的暗格里又會是什么? 文吏只覺得自己今兒尤為機智,可說是他為崔大人手下幕僚最機智的一天,沒有之一了。 一番頭頭是道的分析之后,卻沒等到崔鐸的回應,待到再次抬頭,卻對上了崔鐸青白一片的死人臉,這可把他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推崔鐸:“大人,你沒事吧?” 他家大人膽子可沒那么小,畢竟綽號崔虎娃兒,哪個見老虎膽子小的? 連推了幾把,崔鐸一點反應都沒有,依舊是那副死人臉的模樣,文吏覺得不大對勁,正想動手去掐崔鐸的人中,手至崔鐸人中近前時卻一下子被崔鐸制在了手里。 崔鐸一個虎娃兒力道自然不小,文吏只覺得被他制住的手沒輕沒重的,再拉下去都要斷了,正要開口喚他,卻見崔鐸突地咬牙切齒的開口了。 “那個叫鄭方的,他跟我有仇還是看上季、林那兩人的美色,偏要護著那兩人?” 眼下他幾乎可以確定了:那匣子真是個燙手的山芋,背后之人真是好生憐香惜玉,特意繞過那兩個,千里迢迢把這盒燙手山芋送到了他手里! “他怕季、林二人沾上麻煩,惹來陛下猜忌,倒是毫不眨眼把老子拖下了水,真是個黑心肝的!” 第四百三十四章 分析 “阿嚏!”奔波了一路總算趕到了晏城,姜韶顏打了個噴嚏,伸手拉開車簾看向外頭。 “小姐?!毕憷嫒藗€暖暖的香婆子到姜韶顏手里,伸手拭了拭姜韶顏的額頭:嗯,沒有發燙,小姐的精神也還不錯,應當沒有受涼,一個噴嚏過后也沒有再打噴嚏,足可見沒什么事。 “定是有人在說小姐呢!”香梨扁了扁嘴,說道。 姜韶顏笑了笑,沒有在意這個,只是算了算日子:今日初十,東西定然已經送到崔鐸手里了,路上如果沒有耽擱,眼下興許都已經入宮了,而經手的崔鐸若是機靈點估摸著猜出什么來了,指不定背后正罵她罵的歡呢! 罵就罵吧,姜韶顏倒是不在意這個,只是叮囑前頭駕馬車的小午道:“進城之后去城里的悅來客棧住吧!” 這次,她不住晏城衙門也不住方家大宅,倒是同江平仄一樣選了客棧,此時跳開晏城衙門同方家大宅,能讓她把城里發生的事看的更清楚。 姜韶顏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幽幽嘆了口氣:從曾經的江小姐變成現在的姜韶顏,若說有什么不好,便是眼下自己這幅模樣實在太過惹眼。 要知道喬裝改變什么的,瘦子可以變成胖子,胖子卻很難變成瘦子。若是個平常身形的姑娘倒是更方便她隱匿行蹤,眼下這模樣,光往這里一站,不消開口就已經叫人猜得出她的身份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姜韶顏心說著進了悅來客棧。 晏城只是個小城,撇去路邊那些住了暗娼的不大正經的小客棧之外,正經的客棧兩只手都數的過來,悅來客棧在其中不算頂好,也不算頂差,位置也是既不偏同時也沒有這般引人注目,顯得頗為中庸。 江平仄就住在悅來客棧里頭。只收到消息姜四小姐回來,讓他等,江平仄便隨便用了點客棧里的早食,開著窗等信鴿。 畢竟姜四小姐此前有消息都是通過飛鴿傳書傳遞的消息,可等了一早上別說鴿子了,連只麻雀都沒看見,眼看快要到午時了,江平仄擰了擰眉心,正要關窗下樓吃飯,視野之中卻突然出現了一輛馬車。 那馬車委實樸素的隨處可見,前頭駕馬車的人頭上也帶著一頂碩大的斗笠遮住了自己的身形模樣。 馬車就這般停在了客棧門口,車簾掀動,一個小丫鬟率先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江平仄腦中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一步停住了關窗的動作。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便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看著那一出現便令不少人投去目光的女孩子,江平仄蹙了蹙眉,這一刻倒是突然生出了同姜韶顏一樣的感慨:姜四小姐這樣子不利于藏匿身形??! 可見軍中那些先一步偵查敵情的斥候都是瘦瘦小小分外不起眼的模樣還是有些道理的。 既然藏不住,女孩子也沒準備藏,沒帶冪笠的女孩子抬頭朝這邊望來,似是有些驚喜的朝他招了招手,喚道:“江先生,竟在晏城見到你,當真是巧了!” 這幅“偶遇”的樣子,即便知道是假的,可看著女孩子驚喜之情溢于言表的動作和反應,江平仄也本能的朝她含笑點了點頭,道:“姜四小姐安好!” 特意在客棧面前“偶遇”了一番,姜四小姐入戲倒是快! 不過,這卻提醒了他,江平仄抬頭看向四周,人來人往的路人目不斜視,并沒有多少人往這邊看來,入目所見,并無任何怪異古怪之處??伞@并不代表晏城衙門那兩位沒有在這里安排人手。 這本也不是一座大城,要將全城的動向握于掌控之中并不是一件難事。姜四小姐特意“偶遇”一番或許就是做給對方看的,她年歲雖小,卻一貫比他和方大小姐都要謹慎和小心的。 江平仄看著樓下“驚喜”的姜韶顏快步走入客棧,順手關上了窗戶,心中卻有些不解。 晏城衙門那兩位是他們眼下可以確定與他們那些事無關之人,雖說不定是友,卻也不是敵。這一次方三小姐的事雖說麻煩,可頂天了這麻煩也就這樣。 既然如此,為何對上那兩位,姜四小姐的謹慎遠比他想的要多的多?難道在姜四小姐心中,這兩位更棘手不成? 江平仄眼里有些疑惑,卻并沒有什么不以為然和不信的想法,若是在遇到姜四小姐之前,他或許會認為這二位還年輕,便是再厲害,閱歷什么的也遠沒有楊衍等人豐富,可在遇到了姜四小姐之后,他倒是不再覺得年輕人不足為慮了。 不過這一局棋至此,雖說晏城衙門那兩位一招聲東擊西及時帶走了方三小姐,可并不是說他們就落于下乘。相反,從一開始他們就占據了高地。 衙門那兩位再厲害也不會料到姜四小姐從一開始安排了后手,他們只要拖住這兩位,不讓周方同方三小姐見面,待到上頭來人帶走周方,他們便得不到他二人想要的??陕闊┩瑯釉谟谶@里,衙門里的那兩位同姜四小姐想到了一起,姜四小姐允諾過要讓方三小姐見一見周方的,所以在周方被人帶走之前,他們要先找到方三小姐。 江平仄這般想著幽幽嘆了口氣,上前開了門,驚喜“偶遇”他的姜四小姐自然上門來同他打招呼了。 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江平仄引她主仆入座,而后伸手關上了房門。 待得關上房門,江平仄正要開口,卻見對面的女孩子手指放在唇邊朝他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嗯?江平仄不解。 女孩子卻笑了笑,走到桌邊坐了下來,自顧自的為自己倒了杯茶水,口中笑著說道:“江先生,倒是不成想在晏城遇到你?!?/br> 江平仄正要開口,卻見女孩子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起字來:“小心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