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252節
給了她十日的期限倒也好,正巧如今晏城的事迫在眉睫。 腦中閃過季崇言和林彥二人的影子,對上他二人,不管成敗,她都不會意外。 對了,算算日子,那匣子夜明珠應當快被送到崔鐸手中了吧! 正月初九是民間俗稱的天公生,即玉皇大帝的生辰。河南道節度使崔鐸走在汴州城的大街上,看百姓跟著舞龍隊伍興高采烈的邊走邊看,端肅的眉眼中也忍不住多了幾分溫和的笑意。 他是河南道節度使,卻也不僅僅是一個河南道節度使,他族中祖上三代皆在河南道節度使這個位置上打轉,生生將一個不世襲的河南道節度使做成了“祖傳”的,即便改朝換代亦是如此。 能做成“祖傳”的,除卻能力能夠勝任這一職之外,也因他沒有旁的心思去升遷什么的。 這世間人有千種,有人壯志宏大,想要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便也有如他這樣的人,對一片土地有特殊的感情。河南道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的很,也有感情,自早早便生了扎根在這片土地上的想法。 整個正月至十五元宵都是大周的官假,他自不必著那一身得體又有些拘束的官袍出來走動,一身勁裝短袍,走起路來邁得開腿那才叫虎虎生風的舒服。 崔鐸帶著人很是滿意的邊走邊看。 從汴州城的街頭隨意買了些小食一路掃過百姓的臉,見多數人都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心情很是不錯。 于一方有責任擔當的長官而言,能看到治下百姓臉上的笑容,便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崔鐸很是高興的跟在舞龍隊伍的后頭打量著汴州城的街頭,待到舞龍隊伍走到大街的盡頭走入城中最大的寺廟時,崔鐸停下了腳步,閃到了一旁。 正月里嘛,寺廟這等地方總是人最多的,說是摩肩接踵也不為過,他就不要摻和這個熱鬧了。 這般想著,再次掃了眼熱鬧的汴州城大街,崔鐸閃身轉入一旁的小巷。 小巷里人要略少些,歡快跑動的稚童,勤勞做活的百姓隨處可見,崔鐸一路邊走邊看,在即將走出小巷的瞬間,隨手將手里沒吃完的小食給了一個路邊的乞兒,他出了小巷,向前方不遠處的河岸走去。 祖上三代都是在汴州城長大的崔鐸對汴州城的大街小巷自是熟悉的很,畢竟打從記事起就在這片土地上打滾了,除卻年少時去長安城呆過一段時日歷練之外,他過往的大半輩子都是在汴州城里度過的。 這是一條只有汴州城當地的老人才知曉的小道,走過河岸旁的小道便能直達位于汴州城中的節度使府邸側邊的一扇小門,那也是他住了幾十年的府邸。 帶著兩個手下的崔鐸心情不錯,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到了節度使府邸,而后熟練的掏鑰匙開門,正要帶人進去,那扇小門內便有一個人閃了出來。 才看完了一番城街熱鬧情形的崔鐸眼睛還未從熱鬧喜慶的大紅大綠里回過神來,便驟然對上了一道白慘慘的人影。 崔鐸被嚇了一跳,本能的捂了下眼睛:總覺得眼前情形變得太快,有些不適應。 眼前那道便是大過年也一身白的人影是他府邸中的心腹文吏,能力出眾,人品過硬,就是有那么股子莫名的怪癖和執念,喜歡穿一身白衣服,覺得白衣飄飄的文人才叫文人。 捂著眼睛的崔鐸同身后兩個護衛嚇的倒退了兩步,站定,看著這一身白衣的文吏,心道:阿飄也白衣飄飄的呢!作甚總穿這一身呢? 只是縱使身為這節度使府邸里最大的長官,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他手下文吏的穿著身上。他只能建議,至于聽不聽就是文吏的事了。 很顯然,過往幾十年的建議,文吏并沒有聽,依舊穿著那一身白衣晃悠。 眼下,穿著白衣晃悠的文吏臉上的焦灼之色已然被歡喜所替代,一見是他回來了,立時松了口氣,道:“大人,你總算回來了!” 這神態和話語聽的崔鐸眉心跳了跳,忙問文吏:“怎么了?” 文吏指了指衙門的方向,不知是不是被那一身白衣襯的,臉也有些白慘慘的,湊上前,對著還未完全回神的崔鐸開口道:“有個人大老遠從江南道來,說要見大人?!?/br> 哦,從江南道來的??!那確實是大老遠的,江南道同河南道相隔還挺遠的。 不過……崔鐸皺著眉,再次往后退了兩步,離那張白慘慘的臉遠了些,開口問他:“他是什么人?” 文吏道:“一個尋常的普通百姓?!?/br> 崔鐸看了文吏一眼,雖說他時常跑去汴州城體察民情,可他管的是河南道不是江南道,既如此…… “你當本官是衙門門口立著的石獅子那等吉祥物么?說見就見?”崔鐸蹙眉不解,“他們江南道自家沒有長官和節度使嗎?” 文吏那張白慘慘的面色不變,指了指懷里做了個抱緊的動作,似是在說懷里抱著什么寶貝一般。 崔鐸看他這模樣正想說話,便見抱著寶貝的文吏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偷偷摸摸的樣子,而后才刻意壓低聲音,說道:“他帶了一匣子寶貝過來!” 崔鐸再次往后退了兩步,背都抵到自己時常出入的那扇小門了,再退下去可沒得退了。崔鐸連忙挺直了身子,站定,看向面前的文吏,不解道:“寶貝便寶貝唄!還有,本官不受賄的。你沒聽說那陛下的救命恩人魏家便因為受賄去年三月的時候被發配去南邊挖煤了么?” 受賄可是重罪,陛下的救命恩人都逃不掉,更別說他只是年少時同陛下一道在軍營里打過滾的交情。 文吏聞言卻搖了搖頭道:“他什么都沒說,不過應當不是受賄的?!?/br> 便是因為什么都不說,他也不好提前向大人透露什么,只好照著那人的動作演了一遍,而后才在崔鐸開口前再次開口道:“不過他給我瞧了下里頭的東西,是一匣子那么大的夜明珠!” 文吏碗口大小的比了比,在崔鐸微變的臉色中開口了:“統共十三顆,說是一定要見大人才肯說緣由?!?/br> 第四百三十一章 明珠 夜明珠這等東西若是滿大街隨處可見便沒有資格入國庫了。 能入國庫的東西自然是天下少有,難得出一顆色澤品相皆十分不錯,個頭又不小的夜明珠可都不便宜。 崔鐸碗口大小的比了比,神情微妙。 這樣的東西當然不可能無故出現,況且這數量……十三顆??! 他若是沒記錯的話,皇宮國庫之內去歲就有這個數目的夜明珠被人盜走了,接下這偷盜大案的也不是什么庸人,畢竟擅闖國庫,等同直接在陛下的臉面上動刀。是以這么一樁案子雖說沒有涉及人命官司,卻也終究不是小事。 最后接下這個案子的自也不是尋常官吏,是那位年紀輕輕的大理寺少卿林彥親自接的手,去歲的時候更是同陛下那位十分看重的大外甥安國公世子季崇言去了江南道查找夜明珠的下落。 說到安國公世子……想到這些年偶爾回京時在殿上見到的那個年輕人,崔鐸眼里閃過一絲復雜之色:大抵美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物都是勾人眼球,叫人很難忘記的。 那位安國公世子的模樣……真是似極了他。一想至那個他,崔鐸便忍不住感慨一聲。 銀槍白馬少年郎,能力出眾,品行端方,就連挑中的心上人都是一等一的出色。他原本以為那位趙家小郎君的人生中沒有“不順遂”三個字,可沒想到就這么突然沒了。不止他自己沒了,就連他相中的那位美人也一同沒了。 如此一想,還真是叫人唏噓。 大抵是人上了年紀了,總喜歡多想。由夜明珠之事想到舊事,崔鐸的思緒一時便飄的有些遠了,待到回過神來,才咳了一聲,沒有再同面前一身白慘慘的文吏廢話,而是開口問道:“他眼下人在哪里?” 這個他自是指的那個莫名其妙抱著夜明珠跨過江南道來河南道找他的人。 文吏道:“在衙門呢!下官問了他,他不肯說?!?/br> “他是不肯同你說?!贝掼I雖然偶爾也有不著調的時候,可到底是一方節度使,看似粗枝大葉的,心里卻是門清的很,“他要不想說的話根本就不會來這里,我去會會他?!?/br> 這個人是帶著秘密而來,只肯同他說。崔鐸快步向衙門走去,眉心卻是皺的越發緊了:便是那匣子夜明珠就是被盜走的那一匣子,那個人不管是收了錢財幫人跑腿的還是同刺客有關,都著實沒有必要千里迢迢跑到河南道了。 特意大老遠的跑到河南道,定然是有非同一般的理由。 走入衙內,一眼便看到了那個抱著匣子立在那里的人。 誠如文吏說的那樣,將匣子抱在懷里,四處探頭探腦的,面上緊張又瑟縮,十分不安的樣子。 崔鐸懶得同他廢話,一把摘下腰間的身份牌子舉到他面前報明了身份:“河南道節度使崔鐸?!?/br> 抱著匣子的那個人聞言眼睛倏地一亮,卻旋即瑟縮了一下身子,訕訕道:“崔……崔大人,我……” “廢話少說!作甚要把這一匣子夜明珠特意千里迢迢帶到我這里來?”沒了先時在汴州城大街上穿梭時的和善,崔鐸面上滿是威嚴和肅殺之色,“這里沒有旁人,你直說便是!” 被喚住的人頓時怔了怔,半晌之后對著崔鐸再次瑟縮了一下身子,而后便在崔鐸催促的目光中開口了:“我……小的受了一個叫周方的人所托,跑的這一趟!” 哦,周方。崔鐸點頭瞇了瞇眼,面無表情道:“不認識?!?/br> 這名字實在太過常見了,可說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存在,不過便是這般常見的名字,他認識的人里頭也沒有一個叫周方的。 不過雖是不認識,卻不妨礙他發問。崔鐸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拿過桌上的茶盞輕啜了一口,一臉“高深莫測”的開口問了起來:“這人是哪個?做什么的?” 那個抱著夜明珠的人瑟縮著說道:“他……他殺了晏城那個叫陳萬言的縣令?!?/br> “噗!”一口茶水一下子噴了出來。 雖然同樣不認識什么晏城的縣令陳萬言,可只“殺了”這兩個字就足夠確定一件事了! 噴出一口茶水的崔鐸顧不得擦去沾在嘴巴上的茶水,一雙虎目瞪得渾圓:“竟是個殺人兇手?” 呃……倒也不算錯。 那個抱著夜明珠的人點了下頭,正要開口,便聽崔鐸冷哼了一聲,開口喝道:“既是殺人兇手就叫他趕緊投案去,同她說莫要以為天高皇帝遠什么的,豈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待得抓回去,這罪名更大!” 抱著夜明珠的人聞言,忙道:“已經投案了,他自己眼下正在晏城縣衙大牢呆著?!?/br> 哦,這樣??!雖說對這件事還是一團亂麻的糊涂,不過卻不妨礙崔鐸繼續拍了拍桌子,開口道:“殺了人家晏城的縣令,還被關在了晏城的大牢。那他的事便當交由如今接管晏城衙門的大人定奪,定奪不了再去江南道都護府什么的找長官,你找我一個河南道節度使做什么?” 這個事不管是掌下的地方還是職務都同他崔鐸沒有半點關系。 祖上三代皆從官,雖說只是河南道當地的官員,在當河南道節度使這條路上沒有遇見過什么大的阻礙,可這卻并不妨礙崔鐸知曉官吏間的齟齬。 這送上門來的夜明珠指不定燙手著呢!崔鐸這般想著,那雙虎目忍不住瞇了起來,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抱夜明珠的人。 這個抱夜明珠的自只是個被打發出來送東西的炮灰,問題在于他背后的人。雖說不知道這背后之人打的什么主意,可千里迢迢把他拉下水,這份“情誼”還當真是叫人咬牙切齒。 “現在掌管晏城衙門的是什么人?”崔鐸不等他開口便追問了下去,晏城的事就該晏城管,作甚跑到他這里來?是掌管晏城衙門的人不接手么?崔鐸盤算著。 那抱夜明珠的人聞言倒是沒有隱瞞,一五一十的開口道:“是大理寺少卿林大人同安國公世子季世子?!?/br> 好家伙!這兩人不就是追查夜明珠的人么?殺人的縣令是晏城的縣令,兇手也被關在晏城衙門大牢,掌管此事的更是本就該掌管這個案子的,卻偏偏舍近而求遠…… 崔鐸虎目里的警惕之色多的快要溢出來了,他緊緊盯著面前那抱著夜明珠的人,下意識的往后仰了仰,同那人拉開了些距離,冷笑了一聲開口道:“那為何偏偏舍近而求遠?”崔鐸說著,手指頭動了動,“這兩人不管聲名還是能力都是頂尖的,更是同陛下說得上話,能直達天聽……直達……” 話說到一半截然而止,眼神的警惕之中驀地出現了一絲深思之色。 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崔鐸再次抬眼看向面前的人:“那個叫李方……” “周方?!北е姑髦橄蛔拥娜碎_口糾正道。 “行了,管他是周方還是孫方的,他要你把這東西給我,可有帶了什么話?” 抱著夜明珠匣子的人搖了搖頭,將夜明珠匣子雙手呈到崔鐸面前,道:“他只道這夜明珠就是皇宮國庫里丟失的那十三顆夜明珠,其他夜明珠都是假的,崔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將夜明珠送到陛下面前便可一見分曉?!?/br> 還一見分曉……盯著面前呈上的夜明珠沉默了片刻,崔鐸咬了咬牙,接了過去。 手指一勾,打開匣子,縱使現在是大白天的,夜明珠依舊帶著一股子微弱的瑩瑩光芒。 果真是一瞧便與尋常明珠不同,可崔鐸卻并沒有多少欣賞寶貝的心思,只覺得拿著匣子的手指有些發燙。 這寶貝真燙手,崔鐸看向匣子里,打開的一瞬間,他便看到了匣子頂上寫著一句文縐縐的詩。 積水非澄徹,明珠不易求。 崔鐸搜刮了一下肚子里的詩文,依稀記得這是一首描寫采珠人采珠辛勞的詩句。如這等在裝寶貝的匣子上印刻詩文的舉動也不奇怪,算是附庸風雅的一種手段。 如此……崔鐸皺了皺眉,看向眼前這一匣子夜明珠,托著腮幫子思考了起來。 這個殺了縣令犯了死罪等著秋后處斬的死囚為何繞過掌管他案子的林、季二人,偏把東西送到他手上呢?崔鐸抱著這一匣子夜明珠想著:他自個兒心里清楚,他同這些事情毫無關系,至此唯一能猜到的那個人的目的似乎是想借他的手直達天聽。 可能直達天聽的又不止他一個,為什么不要林、季二人來直達天聽呢? 一個死刑犯的所求會是什么?崔鐸很快便在腦海中閃過了一個答案——活命。 世人不怕死的到底少數,這死刑犯所求若是為了活命倒也合情合理,況且,如此的話,繞過林、季二人的行為似乎就說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