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美食) 第228節
“倒是敢想!”一道蒼老破鑼嗓子一般的聲音響了起來,瑞元觀老觀主突地出聲了,他根本沒有理會玉清,那雙渾濁的眼睛只是盯著出聲說出這可怕猜測的女孩子,而后淡淡的掃了眼在場神情各異的道士們,開口了,“文帝昔年有個幼妹,她名喚隨云……” 這話一出,姜韶顏當即露出了然的神情:隨云公主??! 隨云公主是文帝最小的meimei,十八而亡,在大靖數百年的歷史上并沒有留下過什么事跡來??蛇@個僅僅十八而亡的小公主的名字若是在那些文人墨客口中提及時,卻是幾乎只要提及便立刻能讓人露出了然的神情,而后不無嘆息感慨! 能讓文人墨客銘記是因為這位隨云公主據傳生的極美,自幼養在深宮,深為文帝所寵愛,雖說鮮少出現在世人面前,卻是“美名在外”,見者無不感慨贊嘆。 待到隨云公主長到十八年華,可以遴選駙馬之時,據聞長安城里不少權貴子弟都極為意動,熟料不久之后便傳來隨云公主“薨逝”的消息。 眾人唏噓感慨了一陣子,很快便將這個美名在外的隨云公主遺忘了。 一個甚至還來不及在世人面前出現的女子,甚至都不曾做過什么,她再美之于眾人而言也只是紙面上的美而已,這樣的美因著沒有任何事跡相隨,太過平面,自也極容易被人遺忘。 只是……極美的公主?一股莫名微妙的感覺自腳下油然而生,姜韶顏驀地生出了一股難言微妙之感。 該不會……可惜,老觀主接下來所言應證了她的猜測。 “聽我師父所說,那年陳先道長從長安帶回來一個極美的女子,他起先有些驚訝,還以為陳先道長起了色心,后來才知道并非如此,那女子的身份也不一般,待到醒來后,才知曉她竟是那位傳言已經‘薨逝’了的隨云公主?!?/br> “其實為保段氏血脈純正,陳先最開始建議的是文帝同隨云公主……可文帝自己終究是難過心里的坎,便在宗室中挑選了一個相貌能力皆不錯的子弟,喏,就是彼時文帝親叔叔淮王的嫡子,那位小王爺當年在長安城中也是極為出挑的人才。他派人綁了那位小王爺,帶來江南道,覺得這二人品貌相當,也不算折辱了他們……” 這種“不算折辱”聽的姜韶顏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根本不顧及他二人的意愿,強行將一對堂兄妹擄來,逼迫這兩人,真真是“良善”的很! 若沒有文帝插手,美貌的隨云公主會找到一個疼惜她的駙馬,如意一生;那位淮王嫡子,品貌出挑的小王爺自也是京城不知多少名門閨秀的春閨夢里人,日子也不知能過的多逍遙。 結果就因他一己之私,把這兩個人無端綁在一起,接下來的事,大抵也能猜到了。 “小王爺同隨云公主兩人都是段氏血脈,自也能保證血脈純正,去子留女,天殘者出生即溺斃……” 這兩人是不折不扣的堂兄妹,生出來的孩子自是極有可能不大正常,姜韶顏想到后院所見的那一堆瓦罐,心里泛出一股難言的惡心感。 好端端的金枝玉葉同宗室才俊就這般被人綁在這里為文帝所謂的“孕育”段世子弟出力還真真是惡心。 況且這位小王爺在史書上失蹤之后也不曾再出現過,想來之后的余生都被同隨云公主綁在一起呆在這里為文帝的春秋大夢“出力”。 “隨云公主同小王爺皆不到四十而亡……” 姜韶顏冷笑:好端端的人不瘋才怪!不過,只要女子? “撇去殘者,男子留作獻祭祭品,統共留下了七個身體康健的女子,”老觀主渾濁的雙目轉了轉道,“文帝則會送來男子……” 以這位文帝自私懦弱的性子,送來的男子想來除了自己同后妃所生的之外,沒有旁人了。 其實接下來的事就好猜了,這些人會被綁在一起孕育子弟,不好的充作祭品,好的留下來…… 照文帝同陳先陳讓師兄弟的打算應當就是借用這道家法陣讓生出來的段氏血脈成為“不世明君”。 不過,如此的話…… 姜韶顏忽道:“那個大靖暴君難不成也是這里送去宮中調換的孩子?” 那位暴君的性子顯然與常人不同,暴虐無常,在姜韶顏這個“現世”人看來,即便他外表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但極有可能是這樣誕下的“有問題”的孩子。 這些都是前朝舊事,多少年前的事了,要追蹤到每一個人著實已經是極困難了。 瑞元觀老觀主沒有否認。 這個答案真是讓人唏噓!姜韶顏看了眼眼下瑞元觀的一眾道士,頓了頓,又道:“如今瑞元觀已經沒有這些孩子了,那這些孩子……” “他們不愿。逃的逃,死的死,瘋的瘋,到現在早已流散到各地?!比鹪^老觀主搖了搖頭,說起這話渾濁的眼神里倒是一片的平靜和死寂,“還沒等到真龍歸位,大靖便易主了?!?/br> 所以如今的九龍嶺上七座道觀才會如此不合,若是大靖猶在,哪需要他用什么子虛丸來讓大家為他做事。 “大靖已經亡了,”那個使鞭子的道士漫不經心的說道,“瑞元觀的,你說的真龍歸位我等從來沒信過?!?/br> 至于守著這里,也只是為了子虛丸和傳授的那門絕技而已。 比起瑞元觀的,他們對大靖宗室沒什么多余的念想。 至此,這個大秘密的雛形已然在腦海中成型,只是還有不少細節值得推敲。 “那些逃走的孩子……”姜韶顏的目光落到那瑞元觀老觀主的面上頓了片刻,忽道,“其中是不是有當年在江南道名動一時的麗夫人?” 顯然,麗夫人這個名字即便是遠在深山的一眾道士也有所耳聞,旁觀的一眾道士聞言愣了一愣,下意識的看向那瑞元觀的老觀主。 這反應……同她想的一樣,真正所有秘密都知曉的,只有瑞元觀。 畢竟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走漏風聲。 瑞元觀老觀主那雙渾濁的眼里倒是至此頭一回露出愕然的神情,頓了半晌之后,他輕哂了一聲,雙目緊鎖面前的女孩子,道:“你知道的還不少!” “那……當年名士江公的那位江夫人也是那些孩子中的一個?”姜韶顏說道。 瑞元觀老觀主掀了掀眼皮,看著她冷笑了一聲,卻沒有否認,只是點頭道了聲“不錯”。 這聲“不錯”可以解決很多問題的答案,如此的話,秀兒、小雪白甚至這具身體的母親這些人應當都是那些孩子的血脈了。 不過這些孩子皆是所謂的“逃的逃”“瘋的瘋”“死的死”的那些孕育出的血脈的后代。 如此的話,江公對這些事知曉不知曉?姜韶顏垂眸沉默了半晌之后,再次抬眼看向面前的瑞元觀老觀主:“麗夫人不屬于‘逃’的范圍之內吧!”不等老觀主開口,女孩子便篤定道,“她同圣道教有關!” 秀兒、小雪白、江夫人甚至這具身體的母親這些人是拼命想要逃離,可大麗手腕上是有圣道教的蓮花紋身的,從大麗的表現來看,她不信這個女子會無辜。 瑞元觀老觀主聞言眼皮飛快的掀了掀,卻沒有如方才那般立刻回答的“坦誠”,反而只是輕哂了一聲,沒有開口。 “你瑞元觀擅長養毒物……”這反應……姜韶顏只是看懂了,繼續問了下去,“我聽人說似你們這樣的,南疆的深山里有不少,毒蠱不分家,會養毒的同時也擅下蠱,所以那位麗夫人應當也略通此道吧!” 瑞元觀老觀主木然的耷拉著眼皮沒有吭聲。 這個反應……著實已經不需要這位老觀主來回答了。 一旁的玉清早已驚呆了:無量天尊,他長到那么大,還是頭一回知曉這么多“隱秘”呢!九龍嶺上果然藏龍臥虎,不過知曉的那么多……玉清心中愈發的不安:長久縮在殼里躲避危險的他早已練就出了一股危險將近便能提前預感到的直覺。 眼下這種直覺越發的強烈,一滴冷汗從額頭落下,玉清咽了咽口水,目光在在場一眾道士臉上一一掃過。 旁觀的那些道士只是為了利益,那子虛丸又不是當真存在的,應當不會再幫著這瑞元觀的人了吧! 大靖已經亡了??!如果沒有這些旁觀道士的相助,瑞元觀的應當…… 正這般想著,那個神情木然耷拉著眼皮的瑞元觀老觀主突然抬起頭來,陰惻惻的向他們看了過來。 被這樣一雙木然腐朽又陰邪的眼睛就這么看著,玉清瑟縮了一下,連忙躲到了女孩子的身后。 這姜四小姐的背影有時候還是挺有安全感的,那瑞元觀的應當看不到他。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那瑞元觀老觀主忽地開口問她。 這與方才所說的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女孩子卻笑了笑,展顏道:“姜韶顏?!?/br> “姜韶顏?!币蛔忠痪涞膶⑦@個名字念了一遍,瑞元觀老觀主點了點頭,看向女孩子,目光陰邪,語氣卻突然和藹了起來,“知道我為什么要問你的名字么?” 女孩子默然了一刻,嘆了口氣,卻平靜的說道:“因為臨死要留個名字,你不會讓我活著走出這里?!?/br> 第四百零四章 動手 月圓的清輝落在玉清的臉上,襯的他臉色一片慘白,口中下意識的念了一句“無量天尊”:真真是過去二十多年受的刺激也沒有今天一天受的刺激多的多。 先前的皇室秘聞已經足夠刺激了,可事實還是狠狠的給了他一巴掌,什么事情攤到面前這位姜四小姐的身上從來沒有最刺激,只會更刺激。 還沒來得及從皇室秘聞的刺激中回過神來,轉頭又遇上了這樣的刺激。 姜四小姐神情平靜的在說“你不會讓我活著走出這里”,玉清下意識的再次看了眼那位姜四小姐臉上的表情。 嗯,很好,很平靜。 真是不知道什么樣的人才會這般平靜的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對這世間當真還有留戀嗎?怎么能這么平靜的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樣的平靜,饒是自詡活了快一輩子的瑞元觀老觀主看了都有些錯愕,半晌之后,他輕嗤了一聲,垂下眼瞼,嗤笑道:“姜四小姐還當真是貧道見過的最有趣的人……也不對,是最有趣的姑娘!” 特意從“人”變成了“姑娘”,姜韶顏挑了下眉,看向瑞元觀老觀主:“老觀主之前見過同樣有趣的男子嗎?” 瑞元觀老觀主看向她點了點頭,長長的舒了口氣,眼睛微微瞇起,道:“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一日夜雨,有人在觀外敲門借宿!” 幾十年前,他不是這般老朽的樣子,而是如現在王盧一般正值壯年,卻又性子陰邪的很。 “那個人相貌生的很是不錯,不過比起相貌來,那一身氣度才是真正的不凡,貧道長到那個年歲才明白何為‘絕代風華’這四個字!” “那個人也有趣的很,談吐風雅有趣,倒叫我們這陰邪的道觀因著他的出現也變得多了幾分不凡?!比鹪^老觀主說到這里,神情突地變得古怪了起來,“臨到快天亮的時候,他突然轉頭問我們守著這些秘密何苦來栽?” 一個夜雨借宿的過路人,突然來了這么一句,若是問心無愧心中無事的人倒還好,可惜的是瑞元觀的人明顯不是如此之人。 被這般一提,自然旋即露出了殺心。 而對方不過是一個借宿的過路人,瞧著手無縛雞之力的,這樣的人顯然在他們眼里同待宰的羔羊無異。 不過大抵是對方氣度太過不凡與磊落,以至于便是他們這些人面對這樣的人也多了幾分容忍,甚至還愿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們笑問他什么秘密?” “他說是地下與后院的秘密?!比鹪^老觀主說到這里,神情一凜,不屑冷笑了起來,“事已至此,這再一次的機會怎么還能給他?” 他們自然會動手。 玉清感慨:又一個倒霉催的因為知道的太多死了,早說了,人還是知道少一點的好。 姜韶顏卻是低垂著眼瞼,頓了半晌之后,才再次開口道:“他沒死吧!” 她心里已經隱隱猜到那個人的身份了。 敢這么做,做這些在旁人眼里“吃飽了撐著沒事做”的“閑人”,這世間大概也只有這一個了。 瑞元觀老觀主沒有回答“他死沒死”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雙目瞇著看向面前的女孩子,道:“他說他姓江,同你音同意不同,族中排行第四,讓我們叫他江四就成!” 好一個江四!玉清瞥了眼面前的女孩子,連排行也差不多呢!這位說起來也是個姜四呢! 瑞元觀老觀主輕哂:“我們給過他機會了,若是他什么都不說便走也不至于會死!” “他沒有立刻死吧!”女孩子卻頓了頓再次開口,關注點似乎與瑞元觀老觀主截然不同,只糾集于“他死沒死”這個問題,“你們沒辦法當場弄死他,所以只能下毒,對不對?” 這個說法讓瑞元觀老觀主再次露出了錯愕意外之色,先前還不屑嗤笑的表情驀地凝重了起來,遲疑了半晌之后,他才開口略略點了點頭,不解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不錯!你怎么知曉的?” 女孩子卻是笑了起來,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覺得有些好笑,卻又有些感慨,卻也如瑞元觀老觀主一般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頓了半晌之后才開口問他:“那些瘋的瘋、逃的逃的孩子中有的是不是被你們下了毒,那些毒溶于骨髓,若是解不了極有可能傳給后代?” 這些話……聽的瑞元觀老觀主眼里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殺意,只是看著面前的女孩子,他眼里的疑惑之色卻是愈重:“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女孩子在玉清哆嗦的愈發厲害的目光中,繼續“不怕死”的開口坦然道:“山下木易、喜子兩人買通的那個伯府夫人暗害的女子就是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