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奪輕咳一聲，和聲道：“那火焰是他們幾個頑皮，拿了帶火種的箭射上去，看誰能射中風箏尾巴?！?/br>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結果還燒了幾棵樹，差點引起山林野火，我師父知道了，罰了大家辟谷幾天不準吃飯呢?！?/br>
    厲輕鴻似笑非笑，口氣充滿同情：“木谷主真是愛子心切。原來說什么有神鳥，是騙小孩子的呀?！?/br>
    木嘉榮一張俊臉漲得血一般紅，半晌說不出話。

    元清杭看著他，又是好笑，又替他尷尬，悄悄湊近寧奪耳邊：“你們可真太缺德啦?！?/br>
    木嘉榮呆了半晌，劈手搶過酒壇子，倒了滿滿一大碗，咕嘟咕嘟狂灌下去，緊接著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顯然被嗆得不輕。

    商朗趕緊去拍他的背：“哈哈哈，別生氣別生氣，你該謝謝今晚這場酒才對，不然豈不是一輩子被蒙在鼓里嗎？”

    木嘉榮又氣又急，照臉啐了他一口，原本一向教養良好，此時都被逼出了一句粗口：“滾蛋吧你！”

    商朗好不容易止住笑，忽然一拍腦袋：“哎呀，可惜可惜！我要是說另外一件事就贏定了——我十二歲時，單槍匹馬獵殺了一只大犀角獸，這個肯定沒人比得過?！?/br>
    犀角獸天生神力，皮糙rou厚，加上又生長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他這樣一說，火堆邊的幾個人都紛紛搖頭：“這倒是真沒有?！?/br>
    木嘉榮冷冷道：“那是我沒遇見，要是撞見了，我也能殺?！?/br>
    厲輕鴻望著商朗，眼神里露出夸張的崇拜：“那怎么一樣呢？我們醫修只能用毒，才能放倒這樣的龐然大物?？墒窍谦F身上很多地方可以入藥，用了毒，會破壞這些材料的藥性，那就廢掉了?！?/br>
    靈犀角粉正是治療商朗父親殘疾的一味重要藥材，商朗當年奮力獵殺那頭犀角獸，也正是為了想要奪取那對靈犀角。

    厲輕鴻這樣一說，正點出了他辛苦戰斗的意義，商朗想著腿腳不便的父親，不由得心里一陣神傷。

    他垂頭喪氣地道：“是啊，我是想保留那對角不被損壞，可是……好像也沒有什么用?！?/br>
    厲輕鴻柔聲道：“這種事說不準的。也許沒有你那味藥，令尊的情況會更加糟糕一點?！?/br>
    元清杭笑道：“就沖著商公子的這份孝心，也叫人敬佩啦?！?/br>
    厲輕鴻坐在商朗下手，他端坐著，神情有點黯然：“到我了嗎？我也沒什么厲害的事跡，可是剛剛宇文公子說，只要是獨特的際遇，也可以拿來下注，賭別人不曾有過？”

    宇文離笑道：“沒錯?！?/br>
    厲輕鴻輕聲道：“我不知道我爹是誰……你們呢？”

    篝火熊熊，一群少年原本氣氛熱烈，喜笑顏開，聽了他這幽幽一句，全都愣住了。

    商朗愕然道：“你娘沒告訴你？”

    厲輕鴻俊俏的臉在火光中明暗不定：“她說我爹死了，可是我覺得她在騙我?！?/br>
    木嘉榮雖然和他不對脾氣，可是畢竟心思單純，看他這副模樣，心里隱約覺得他可憐，脫口道：“你怎么知道她在騙你？”

    厲輕鴻淡淡道：“若真是死了，她為什么從來不提他的名字，也不和我說他的事？”

    元清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你也不是一個人?！?/br>
    看著眾人都望向他，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誰，真的?！?/br>
    姬半夏一直沒和他正式談過這事，他也沒什么一定想要知道的執念，時間一長，這事就此被束之高閣，再也沒被提起過。

    眾人瞧著他倆，各自悶頭喝了罰酒，全都不約而同地想：“這樣贏了，好像也沒有什么值得開心?！?/br>
    元清杭眼神晶亮，不知道是因為酒意，還是因為火光的映照。

    他環視了一下四周，笑吟吟道：“輪到我啦。那我來個升級版?！?/br>
    眾人直直看著他，只見他哈哈一笑，有點得意似的：“我不僅不知道我爹是誰，我連我爹娘的面，都統統沒見過。你們誰也一樣？”

    四周一片寂靜，半晌，只聽寧奪道：“我?！?/br>
    他說得簡短，口氣平靜無波，可不知是不是因為夜色太暗、山風太涼，他那俊美無儔的臉上，好像有些許的落寞。

    宇文離看了看他和元清杭，輕嘆一聲：“兩位小仙君，今晚一番夜談，我好像都沒有那么失落了?！?/br>
    元清杭揚揚眉：“失落？”

    宇文離一雙長眉斜飛入鬢，鳳眼中似乎也帶了點酒意：“你們兩位，一個資質逆天，輕松就能碾壓天下劍修；另一個橫空出世，在十二年一屆的藥宗術宗大比上風頭無兩，叫我們這些凡人情何以堪？”

    元清杭微笑看著他：“宇文公子謙虛了。若你也算凡人，那這百家仙門世家的弟子們，怕是全都要低到塵埃里去?！?/br>
    宇文離搖搖頭：“不瞞你們說，我原本也常常有些遺憾，覺得就算我再努力、再優秀，可終究比不得別人父慈母愛，其樂融融?！?/br>
    他向元清杭和寧奪遙遙舉起酒碗：“可今天看到你們倆，就算如人中龍鳳，也同樣是身世堪憐，各有各的凄慘。這么一想，好像又覺得老天爺也挺公平?！?/br>
    元清杭想了想，誠懇道：“我沒覺得自己可憐?！?/br>
    他指了指寧奪：“他呢，一直就這副冷臉，估計也沒有覺得自己多凄慘?！?/br>
    寧奪輕輕掃了他一眼，微微點頭：“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的確不必因此自怨自艾?！?/br>
    厲輕鴻卻忽然輕嗤一聲：“那是因為你們根本就沒有真正痛苦過?！?/br>
    他盯著面前的篝火，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譏諷：“總有人對你們全心全意地好，你們當然不會覺得自己可憐?！?。

    夜色漸深，遠處不少年輕弟子已經散了，到處有臨時搭建的大帳篷，不少帳篷前還蹲著小型的靈獸看守，有鼾聲從帳篷中隱約傳來。

    元清杭嘆了口氣。

    他拍了拍厲輕鴻的肩膀，溫和道：“倒霉的身世也好，悲慘的際遇也罷，既然已經發生了，也只有自己試著開心起來?！?/br>
    宇文離淡淡道：“開心本就是一件很難的事?！?/br>
    元清杭搖頭：“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若是因此抱怨憤怒、越來越憎惡他人和世間，那才真的可憐?！?/br>
    篝火邊的柴火快要用盡了，火勢漸漸變小，明紅色的火焰原本勃勃跳動著，現在也變成了淺淺的橘色，溫柔明亮。

    商朗忽然叫起來：“黎兄弟和寧師弟贏啦，我們喝酒吧！”

    剩下的幾個人連忙紛紛又倒了酒，悶頭灌下去。

    商朗臉上泛起了一點酡紅，吃吃地拿手指點著寧奪：“最后一個該你啦，你有本事就來個厲害的?！?/br>
    大家不約而同看向寧奪，心里有點隱約的期待。仟仟尛哾

    劍宗大比的第一，蒼穹派年輕一輩中戰力最高的寧仙君，又有什么與眾不同的事跡？

    第39章 宿醉

    寧奪沉吟了好半天，俊逸眉峰微微蹙起，直到大家都焦急起來，才慢吞吞道：“我小時候，被魔宗的妖人虜進過魔窟，折磨囚禁過，還被迫做過藥人?！?/br>
    “噗”地一口，元清杭剛偷了一小口酒，還沒悄悄咽下去，就嗆在了喉嚨間，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寧奪默默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在他背后若無其事地順了順：“小心?！?/br>
    元清杭咳得滿臉通紅，狼狽不堪地擺了擺手：“咳咳……你繼續！”

    厲輕鴻抿著嘴，斜著眼，看了看元清杭，又看了看寧奪。

    他柔聲道：“做了魔宗手里的藥人，還沒被毒死嗎？寧仙君真是命大?！?/br>
    宇文離也是愕然不已：“寧小仙君竟然有此悲慘遭遇？”

    寧奪眉眼低垂，長長的眼睫在火光下留下兩排密密的黑影：“并不悲慘，每每想起來，只記得一些有趣的事?！?/br>
    元清杭一聲不吭，心里卻忽然有點怦怦地跳。

    剛剛他開玩笑地問了一句“寧小仙君是記住了我的壞呢，還是記住了我的好”，這個人當時沒回答，可是現在卻等在這里嗎？

    商朗當然是知道寧奪這段往事的，聞言嘆了口氣，豪爽地拍了拍寧奪的肩膀：“行了，全都喝吧。你這經歷，可是實打實的獨此一份?！?/br>
    眾人又是驚訝，又是嘆息，咕嚕咕嚕喝了最后一輪罰酒，那個大酒壇子也快見了底，隨手晃晃，叮咚作響。

    宇文離看了看元清杭那意猶未盡的樣子，笑著將酒壇攔腰抱起，迎面拍了過來：“想喝嗎？全給你?！?/br>
    元清杭手一抬，將酒壇旋了半圈，攬在懷中：“謝啦?！?/br>
    他抱起酒壇，愜意地對著壇口，咕嘟嘟數口飲盡：“過癮！”

    這酒后勁極大，一開始眾人都還清醒，不知不覺間，酒意才有點上頭。

    商朗臉色酡紅，瞪著大家，手指挨個兒點著：“讓我來數數，今晚到底誰最菜，各喝了幾碗？我是四碗?！?/br>
    宇文離笑著扶住額頭：“我輸了三輪，喝了三碗?！?/br>
    木嘉榮臉色通紅，不知道是羞惱還是醉酒，氣鼓鼓小聲道：“我……我六碗?！?/br>
    每一輪，他竟然全輸了！

    商朗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就偷樂吧你——難道你想和他們一樣沒爹沒媽，還是想和驚尸親近幾晚？”

    他反手指了指自己，又扭頭看看厲輕鴻，扳著手指數：“你是三碗，沒錯吧？”

    厲輕鴻眼神晶亮地望著他：“你記得真清楚?！?/br>
    商朗得意揚揚：“那當然，我豎著耳朵呢！”

    寧奪看了看元清杭，輕聲問：“我兩碗，你一碗?！?/br>
    元清杭瞪著他，小聲地笑：“你看我饞酒，所以最后一輪才故意那樣說，好讓我輸了是嗎？”

    寧奪若無其事的眼望前方：“只是想到了，就隨口一說?！?/br>
    酒勁太大，元清杭只覺得臉上有點奇怪的發熱，身子也有點輕飄飄的。

    漸漸微弱的篝火照耀下，對面的人面如冠玉，劍眉星目，宛如畫中人一樣，元清杭瞪著他的俊臉，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拿手點了點他：“你若是說天下絕色，艷壓仙門，我們倆一塊兒勝出，我可就喝不到酒啦！”

    “撲哧”一聲，宇文離坐在對面，嘴里一口酒也噴了出來。

    酒液噴在火焰上，原本已經快要熄滅的小火苗熱烈地重新躥了老高，映亮了眾人驚訝忍笑的臉。

    宇文離揉著自己的太陽xue：“黎小仙君，這樣比的話，勝出的只怕還是只有寧仙君一個人啊?！?/br>
    在座的只有商朗已經看過了元清杭本來的臉，強行忍了半天，終于道：“非也非也。宇文兄彩鳳之姿，木小公子清貴逼人，黎紅小兄弟也俊美異常，都好看啦。不過……”

    他也有了點醉意，忽然一伸手，向元清杭臉上抓去：“想說自己漂亮，就亮出來呀，天天憋著，也不嫌悶得慌！”

    他手掌如風，猝不及防，元清杭雖然酒醉，可動作卻不慢，抬手急擋。

    兩個人的手臂在空中相交，“砰”的一聲。各自齜牙咧嘴，手臂酸麻。

    元清杭嘆了口氣。

    重新燃起的火光中，他懶洋洋地一抬手，白玉黑金扇半遮住了臉，在臉上揉了揉：“比就比，誰怕誰嗎？”

    扇面再移開時，眾人面前的黑衣少年已經換了一張陌生的臉。

    天邊冷月蒼白無聲，近處篝火暖意融融，跳動的火焰在他臉上打了一層朦朧的柔光，勾勒出他似笑非笑的眉眼，也映著他漆黑如寶石、明亮如晚星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