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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債 第40節

    第45章

    分明他剛剛不退不讓, 現在卻又在獨孤珣的斷刃之前,說著所謂的險勝。

    獨孤珣目光有點兒怔然地看著自己手上的斷刀。

    刀身原本彎如弧月,現在卻在中間處生生斷開, 落在地上, 宮燈照耀在上,猶如是無言的嘲諷。

    這一場比試簡直就是毫無懸念。

    從始至終, 他都沒有占過上風, 旁的人看得分明, 獨孤珣自己也同樣是心知肚明。

    而沈初姒在這時卻突然想到了之前的春日宴中, 謝容玨低垂著眼睛對她說著后悔的時候。

    其實他向來對什么都是有點兒無所謂,從前她所見最多, 就是他隨意地拋著銅板,姿態懶散的樣子。

    看著不設防,卻拒人于千里之外。

    還從未見他如現在這般, 凜冽如驟風。

    在這金鑾殿內的人, 大多心懷鬼胎,恨不得她知曉大義,感念先帝恩德,最后自愿成為那個權力傾軋的犧牲品。

    即便獨孤珣在這里如此囂張,也依然唯唯諾諾, 不敢言語。

    太后李氏所言, 幾乎是明著想將她塞到西羌。

    沈初姒輕輕碰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然后聽到沈瑯懷在殿上開口:“勝負已分, 如此看來, 闕王與小九, 實在就是有緣無分了?!?/br>
    獨孤珣看了一眼自己眼前的劍, 隨后又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的沈初姒。

    “陛下或許是忘了, ”獨孤珣抬眼,嗤笑一聲,“本王此次入盛京,是為了兩族和睦而來,和親一事原本就是兩全其美,難道陛下就不怕,今日在金鑾殿上如此折辱于我,日后兩族不和,邊境不得安寧?”

    太后李氏聽到這話面色忽變,“且慢。剛剛陛下所言并非如此,不過是玩笑罷……”

    李氏的話還沒說完,沈瑯懷卻從自己的座位上起身。

    他身量極高,當年入主東宮之時被盛贊為有治世之才,為人仰慕,即便是沈兆這樣的嚴父,對于這個儲君,在眾臣面前也是多有贊譽。

    他一步一步地走下臺階,抬步走到獨孤珣的身邊。

    獨孤珣的扈從兩兩相望,他們心知無論如何,沈瑯懷也不敢在此處對于獨孤珣下手,且不說現在西羌勢強,就說這向來不斬來使的傳統,若是沈瑯懷當真動手,怎么也不可能堵得住這天下悠悠眾口。

    到時候戰火紛起時,千夫所指之人,就變成了新帝沈瑯懷。

    他此刻根基未穩,怎么可能如此犯險。

    是以,扈從站在原地,并未輕舉妄動。

    沈瑯懷堪堪停在獨孤珣的身邊,略微傾身,靠在獨孤珣的耳邊。

    “自朕高祖建朝起,其間數十年,就從未有過遠嫁異族的宗室女,更沒有要靠一個女人來求得偏安一隅的時候?!?/br>
    沈瑯懷略微偏頭,“所以闕王,到底又是哪里來的膽量,敢來求娶朕的皇妹?”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這一字一句獨孤珣卻聽得清清楚楚。

    從一開始,沈瑯懷就從未真正想要答應和親,無論是沈初姒,還是在場的任何一位宗室女,即便是現在中原勢弱,他也清楚的知曉,若是西羌當真有了覬覦之心,必然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遏制分毫。

    到時候犧牲的人,不過就是那個和親公主罷了。

    人大多貪得無厭的道理,上位者都熟稔于心,沈瑯懷從來都不覺得,靠和親能當真換得所謂的和睦。

    既得的利益之前,怎么可能有人愿意止步不前。

    剛剛一直未曾說話,只是在看著朝中,到底有多少人是主和,又有多少人是當真的純臣罷了。

    先前沈兆重病,不少氏族隨著借勢,暗中發展。

    現在的朝中心思各異,既然是并不想和西羌繼續虛與委蛇,現在也應當是要好好整治整治了。

    剛剛一直隱忍不發,是為試探。

    獨孤珣略微咬牙,卻也在這個時候想明白了,之前沈瑯懷對于自己的連番忍讓,不過是想借他為跳板,不過是想借此看出堂下群臣的態度罷了。

    他自以為新帝怯懦無能,可是現在成為跳梁小丑的人,卻又成為了他,自己反而成為了魚餌。

    沈瑯懷說完剛剛那些話后起身,面上帶笑,“看來闕王也是深感遺憾,不過也確實,姻緣大事,向來都是講究緣分的。如此——”

    他倏然抬眼,看到了沈初姒坐在殿中,話意卻頓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當初沈兆纏綿病榻之際,最后一個見的人,就是沈瑯懷。

    沈兆放心將沈初姒托付于他,沈瑯懷想,他原本應當是覺得嗤之以鼻的。

    他不喜歡沈初姒,這一點,應該宮中上下所有人都知曉。

    可沈瑯懷現在所做的樁樁件件,又都是在袒護她。

    他捫心自問,雖然他確實從來都沒有想過用和親來求得茍且偷生,但倘若獨孤珣求娶的是旁的宗室女,他到底還會不會如之前那般惱怒,又或者說,他還會不會覺得此人從頭到尾都不堪配?

    沈瑯懷想到這里,略微皺眉,很快就別開了視線。

    *

    后半場的宴席的氣氛實在是說得上微妙,沈瑯懷開口后不久,太后就稱自己的舊疾復發,早早離席,而獨孤珣亦是面色不虞,手上原本把玩的玉箸也被折斷在旁。

    場中官宦大多都是琢磨著新帝的想法,然后目光在沈初姒,謝容玨之間來回梭巡。

    今日一事以后,場中的人心中其實都有點兒了底。

    今日看著是新帝不給太后面子,實際上又何曾不是殺雞儆猴?

    就連母族都能用來作為餌,之前局勢那般傾倒之時,居然也能一直不動聲色,不露分毫。

    一直到宴席散,許多人還是覺得今日這么一場洗塵宴,實在是峰回路轉。

    畢竟在來之前,誰能想到那西羌闕王,當真是選了九公主,又有誰能想到,那鎮國公世子居然要和闕王比試,沈瑯懷居然還應允了?

    新帝對于西羌到底是什么態度,場中人也大多知曉。

    到底是站在哪邊,現在也是該掂量掂量了。

    沈初姒在金鑾殿外時,眼前突然飄落了一片桃花的花瓣,遙遙地落在了她的發間,帶著極淡的香氣。

    殿外有一條燈火盛極的大道,宮墻巍峨,這里前后并無載種桃樹。

    這么一片桃花花瓣,怎么都不可能隨風落在她的發間。

    而她在進殿之前,看到謝容玨倚的樹,就是一株桃樹。

    她頓在原地片刻,轉而朝著昏黃燈光的宮道中去。

    不過步行片刻,她就看到了謝容玨抱胸倚在樹下,此處燈火不盛,他身上的絳紅色衣袍上的暗紋卻也熠熠生輝,看到她走過來,絲毫沒有詫異地挑了挑眉。

    沈初姒抬眼,“世子在等我?”

    謝容玨聞言,輕聲笑了一下,“殿下。我還以為已經足夠明顯了?!?/br>
    其實,沈初姒始終都有點兒沒有想明白,他們之間和離不過才這么些時日,謝容玨現在到底又是因為什么而后悔,她一直都沒想到緣由。

    她之前覺得,或許這只是他一時興起的戲弄,可是今日所見,卻又不像。

    他分明可以置身事外,分明包括鎮國公以內的全部氏族都是想著明哲保身。

    其實她一直都看不透他。

    春寒料峭,晚間起了一點兒風,沈初姒外面披了一件外衫,看到晚風卷起樹間的桃花,紛紛揚揚落在他的身側。

    沈初姒突然抬眼,不偏不倚地對上謝容玨的視線。

    “世子今日提出比試,應當想到此事若是皇兄和太后不允,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如愿,所以世子到底又是因何篤定,皇兄會幫我?”

    謝容玨當時在殿上分明早就料到了沈瑯懷會出口相幫,這其中,就連沈初姒,包括一直跟在沈瑯懷身邊的臣子都沒有想到,畢竟這是邦交大事,沈瑯懷又怎么可能胡來。

    可是謝容玨當時卻沒有任何意外,分明之前就有預料。

    謝容玨眼睫間的笑意略微淡了一點兒,姿態顯得有點兒懶散,“其實并不篤定,我只是在賭?!?/br>
    “賭什么?”

    “之前殿下所求的平安符,好像不止一個,而我有日,恰好看到了陛下腰間掛著一個?!?/br>
    謝容玨垂眼看她,“更何況,陛下怎么也應當明白,西羌既然是敢在盛京縱馬,此行不過是獨孤珣前來試探底線罷了,可不是什么所謂的求和?!?/br>
    “李氏急于求和,不過是想趁著現在勢弱,好借此機會發展,太后胞弟又任廷尉,有利可圖,將手伸到兵部而已?!?/br>
    沈初姒并不知曉沈瑯懷居然當真還留著那個平安符,她還以為,沈瑯懷這樣的性子,應當是轉眼就扔掉才對。

    她的手指略微蜷縮了一下,然后問道:“那若是賭輸了呢?”

    “若是輸了,”謝容玨隨手接了片桃花花瓣,語氣漫不經心,“其實也沒有什么所謂,殺了獨孤珣就可以了?!?/br>
    他將殺了獨孤珣說得這般輕描淡寫,絲毫不覺得此舉到底有什么不妥,不論獨孤珣此行是不是當真為了求和,只要他死在盛京,那么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境地,都會淪到他的身上。

    沈初姒很早的時候,就知曉他行事妄為,很少會在乎什么后果。

    卻也沒有想到,他居然能把斬殺一國來使說得這般隨意。

    雖然獨孤珣原本就并不是想來求和,原本就這么囂張地暗諷中原無人,有恃無恐,早有入主之心,但只要殺了他,所處的輿論境地就是全然不同。

    謝容玨略微俯身看她,“殿下問了這么多關于圣上的,難道就沒有什么想問我的?”

    沈初姒站在原地,思慮了片刻,然后輕聲問道:“春日宴中,世子曾和我提及后悔。所以,世子到底又是因何而后悔?”

    謝容玨其實并沒有想到沈初姒問出口的,居然是這么一句話。

    “以前眼睛瞎,所幸……”他頓了頓,“總歸是被治好了?!?/br>
    今日獨孤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初姒的身上,他其實就知曉,獨孤珣想要提出來和親的那個人,多半就是沈初姒。

    在他可以稱得上乏善可陳的十數年里,他從來都不知道情愛是什么滋味,一直到他后知后覺對沈初姒動心的時候,他才明了什么叫做求而不得。

    見她在院中和林霽交談,又或者是聽到京中傳言,談及她的二嫁。

    從前他從來沒有什么所謂,所以也從不執劍,是因為不在乎。

    而今日執劍,是為了她。

    沈初姒看著謝容玨倚在樹上,他斂眉又開口道:“所以,我不會讓殿下嫁與自己不愿嫁的人?!?/br>
    手中執劍時,少年鮮衣怒馬,向來都是所向披靡,無堅不摧。

    沈初姒聞言,“那若是我想嫁的人,就是林少卿呢?”

    謝容玨靜默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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