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糞水和滾水齊下, 能夠令敵軍燙傷后又被糞水感染,雖不能直接致人死亡, 卻是個慢性殺人的法子。 “該死!”遠處的都統見了這場景, 氣得奪過身邊士卒的弓, 對準城墻上人頭,拉滿了弓弦。 咻的一聲, 箭矢越過耳邊, 身旁一個男子被射中右胸,無聲倒下, 葉猶清見狀雙目睜大,看著其他人將之拖下城墻。 她閉上雙眼,后又凌然睜開, 撿起男子掉下的弓箭, 從垛口處伸出, 對準下面黑壓壓的人群。 她的手有些顫抖。 身邊偶爾有人倒下,血腥味彌漫至四周,混合著秋日萎靡的草木氣息,將葉猶清包裹。 她紅唇緊閉,鳳目努力在城墻的狂風下睜大,漸漸壓下雙手的戰栗。 她或許該懦弱一些,帶著所愛之人離開,便不會看到她那樣失望的眼神,恐怕她早對自己失望了罷,在不斷橫尸的城墻上,葉猶清忽然想。 早知如此,若是可以,自己真想變得更強,能夠不再只帶她走,而是助她報仇,助她在京城站穩腳跟,奪回一切。 可是如今……葉猶清看著城墻下,忽然拉滿弓弦,長弓似要折斷在她手里。 她曾經信了一些話,覺得人定勝天,但回想一路走來,她也不過是在命運里漂泊,波浪推到何處,她便只能走到何處。 她突然很想念辭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想念。 手中箭矢凌空飛出,射入散開的人群,似乎是射中了,她能夠看見有人倒下。 這一場攻城持續了整整一晚,直到天光劃破云霄,太陽破山而出,底下螞蟻一樣的敵軍才開始變得清晰,隨后有秩序地撤退。 只留下一地橫尸,在初生的朝陽下靜靜躺著。 葉猶清手臂酸疼,她沒再多看一眼,轉身在丁成的跟隨下走下城墻,街道冷清,但有不少人隔窗偷偷觀望,看著鐵騎抬下傷員,抬入塵封已久的嗣榮王府。 好在有城墻的掩護,死者并不多,更多的是傷員,屋中放不下,便均勻擺在王府院中,輪番包扎傷口。 一院子的哼唧呻吟,葉猶清親自替他們端上rou粥,傷者連連道謝,待看他們都無恙后,葉猶清這才進入房屋,癱坐在圈椅上,累得只想闔目就睡。 門開了,同樣一身疲憊的十里走了進來,她回身合上門,責備地看著葉猶清,將幾個包子放在桌上。 葉猶清拿起一個塞進嘴里。 “你怎么也跟著打了一晚?身子受得住么?”十里說著,將手放在她手臂上摸了摸,“rou僵成這樣,等會兒睡一覺,醒來有你疼的?!?/br> “守城本就是心理戰,我若不在他們身邊待著,士氣早便滅了?!比~猶清無力道,她有些噎住,伸手摸了碗涼茶灌下去。 “這一座孤城,不知援兵多會兒會來?!笔镢皭澋?,“我們本就沒有太多武器,箭矢也遠遠不夠,若是今夜再不見援兵該如何是好?” 葉猶清搖頭,隨后伸手敲了敲桌沿:“箭矢不夠無妨,今晚換了戰術?!?/br> 門外忽然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葉猶清喝下最后一口涼茶,同十里開門出去,一路走過庭院來到大門口,便見門外紛紛攘攘站著不少百姓,丁成正紅著臉在門口攔著,衣襟插了一把大蔥,手里捏了兩顆雞蛋,甚是滑稽。 見葉猶清來了,他這才如釋重負地喊道:“葉姑娘!這些百姓知曉我等在守城,偏要送這些,我……” 葉猶清止住他話語,剛要開口,便被一年輕男子拉去,欣喜道:“這位姑娘難不成便是嗣榮王的后人?” 葉猶清一愣,沒再掩飾,微微頷首。 她知道嗣榮王對于渭州的意義何在,拿出其名號,多少能夠安撫人心。 聞言,人群中一陣沸騰,不斷有人雙手合十,對著天邊而跪,口中念著感謝上天,一時將長街堵得水泄不通。 “姑娘,這是家中自己養的雞,拿去給弟兄們燉湯喝!”那年輕男子一把抓過身旁活蹦亂跳的母雞,用力塞進葉猶清手里。 其余百姓也紛紛效仿,有送菜和米面的,有送雞鴨魚rou,還有赤腳大夫送來自家研制的傷藥,算是派了大用場。 葉猶清手里很快便塞不下,丁成見狀要攔,被葉猶清含笑制止。 “既然是百姓們的一點心意,便收下吧,何況我們是真的缺?!比~猶清說著,將手里的東西轉交給丁成,被身后趕來的鐵騎們運回王府。 “各位,我等不愿讓西夏占領這座城池,故而在此守城,但鐵騎畢竟已沉寂多年,武器箭矢遠遠不夠,還需各位幫助?!比~猶清揚聲道。 “姑娘需要什么,我等義不容辭,跋山涉水也得尋來!”年輕男子振臂大喊。 葉猶清沖他微笑:“不需跋山涉水,只需將各位家中腌菜的鎮石,缸,房梁之類能夠傷人的物件送來嗣榮王府,以做退敵之用?!?/br> 百姓們紛紛對視,很快便轉身四散跑去,沒一會兒便有青壯男子抱著石頭花瓶跑回來,挨個兒放在門口。 不出一個時辰,王府的一個院子便堆滿了各種雜物,有人卸了自家房梁,砸碎門口石獅,甚至有人將床劈成幾塊,傾囊相送。 葉猶清看著眼前越堆越多的雜物,唇角微勾,方才卸去的力氣,似乎慢慢充盈了。 這個白日過得很快,養精蓄力,將“武器”運上城墻,忙忙碌碌便入了夜,城中再次陷入死寂,不過這次的死寂同昨晚不同,在平靜的水面下,似乎滿城都暗暗沸騰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