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黃粱 第51節
年初二的緣故,工作室里沒有人。 但是黃秋意顯然是個十分值得信賴的伙伴, 大廳里的展示板上, 整整齊齊貼著那天前來面試的模特拍攝的照片。 黃秋意把她最滿意的模特照片都貼到了最上面,但是剩下的也沒有丟掉,而是仔細地貼在了展示板的下方。 目的不言而喻,是等著梁風回來,或許她有不一樣的意見。 梁風在展示板前站了很久, 覺得心頭有溫熱的春水淌過。 她抬眼看向落地窗外, 明亮的陽光毫無遮擋地鋪陳進這片屋子,屋子里很安靜,光線近乎白亮,叫人有種闔上眼躺在地上小憩的沖動。 梁風在展示板前又看了一會,抬手換了一張照片, 然后走到了存放布料的地方翻看了起來。 沈頤洲一早上就出門了, 沒說去哪, 只問她晚上賀忱請吃飯她去不去。梁風搖了搖頭, 說不想去,沈頤洲也就沒多勸。 眼下到了工作室,一堆質地不同、色彩豐富的布料里,梁風挑了一張煙灰底色、深藍細條的布料, 不管是配他時常穿的淺色西裝還是深色西裝, 都能有協調、提亮的作用。 手工做領帶不是件復雜的事情, 一天的時間足夠。 梁風把布料拿去了工作臺上,她心中早有版型,剪刀下去的時候也干凈利落。 心思很快完全地沉到了手上的事情,梁風整個人便進入了一種專注、平靜的狀態。剪刀在布料上勻速地行走,隨后針腳細密地落在布料的邊緣。 縫紉是最為消耗時間的部分,需要專心和耐心。卻也是梁風最為喜歡的部分,因為它足夠簡單。不需要思索太多,不需要瞻前顧后,只要沿著既定的路線認真地縫下去,就一定能縫制出好的作品。 一整個上午,梁風都安靜地坐在工作臺前工作。 臨近十二點的時候,領帶已全部縫制完畢。她最后拿來熨斗將領帶熨燙、定形。 款式不是什么新潮、時尚的,但是布料是黃秋意后來為了填充工作室布料庫采購的高級布料,足夠配得上沈頤洲。 梁風把領帶拎起來又看了看,充足的光線照在領帶上,她忍不住去想沈頤洲戴著這條領帶的模樣。這該是他無數條領帶里最不起眼、最沒名氣的一條。 但他會戴。 這想法足夠叫梁風心血澎湃了。 她起身又去尋了一張包裝紙和一個方形收納盒,正要把領帶裝進去的一刻卻忽然停下了手。 她目光注視在領帶光滑的背面,除了細致的條紋以外,這是一條沒有任何logo的領條。 一種微妙的想法隨即像是擦亮的火苗,亮起在梁風的心里。 她手指輕柔地撫上那塊在領帶系好后則會被完全藏匿的地帶,察覺那簇火苗愈燃愈旺了。 這沒什么大不了的,這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logo。 梁風于是在一旁的針線盒里尋了一根金色的絲線,她比劃著領帶最后打成結的模樣,最后確定了一塊會被藏在領結里面的位置。 下手,看見那根金線在布料間穿梭。 梁風不自覺屏起呼吸,竟覺得那金線也似穿梭在她的心間。 明亮的午間,她有種做賊心虛的錯覺。 單薄的羊毛衫下,梁風起了細密的一層汗。直到她繡好那個logo,利落地打結、剪斷。 梁風甚至不敢多看,翻過面,便將領帶整齊地卷了起來。 心臟懸在半空跳動,她把領帶仔細地包進半透的包裝紙內,然后放進了深藍色的禮盒。 盒子蓋上,這才緩慢地呼出了一口氣。 仿佛塵埃落定、木已成舟。 她就是再后悔也無法將那個logo拆除了。 隨后,一種無法克制的喜悅從她的嘴角溢出。 梁風望向透明的窗外,覺得心臟砰砰。 回到家的時候,剛剛過了午時一刻。家里沒人,梁風先把領帶放在了衣帽間的透明展示柜上,隨后就去了廚房,想著隨便弄點午飯填一下肚子。 剛把冰箱打開,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她嘴角抿笑,小步跑過去,卻發現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頓了片刻,梁風接了電話。 “你好?!?/br> “你好,”那端是個熟悉的男聲,“我是賀忱?!?/br> 賀忱是如何有梁風電話的,梁風根本不用去猜。 如果不是沈頤洲給他的,他根本不敢越過沈頤洲給她打電話。 眼下,坐在這間靜雅、幽閉的日式小包廂里,梁風在等著賀忱今天要和她說的話。 “喝點什么?這家的龍泉大吟釀很出名,要不要試試?”賀忱問。 梁風看著他面上和煦的笑意,想起自己其實已經很久沒見過賀忱。上次雖說他是為了看自己笑話才把自己帶進沈頤洲的包廂的,可最后的確是他的“幫忙”,才叫她重新又和沈頤洲續上一程。 知道他心底瞧不起自己,但是梁風其實并不討厭他。 比起心思縝密深幽如同沈頤洲,她更愿意面對賀忱這樣的。 “不了,我不喜歡中午在外面喝酒?!绷猴L輕聲拒絕道。 “那喝點果酒也行,你挑挑?!辟R忱并未有任何惱怒,而是拿著菜單端正地放到了梁風的面前。 梁風便認真地掃了一眼,點了一杯雪峰玉露。 她并沒有因為是賀忱主動來找她便擺出難搞的高姿態,拒絕了他喝酒的請求但也點了另外的飲品,不算是折了他的面子。 菜單重新推回到賀忱的面前,男人微微揚眉笑了笑。 “我以為你會借此機會叫我好看?!?/br> 梁風也抿笑:“我沒那個資格?!?/br> “你知道我今天來找你是什么事?” “大概猜得出?!?/br> 賀忱安靜地看著她。 梁風輕吸一口氣:“沈頤洲叫你來的,對嗎?” 賀忱沒有答話,但他表情已說明一切。 一側有人上來了茶水,梁風拿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如果他叫你說的話你不想說,我可以當做你說過了。以后你有活動,我也一定不會拒絕?!?/br> “為什么?”賀忱問。 梁風把杯子輕輕地放下,清澈的水面晃起一陣擴散的漣漪。 而后,恢復平靜。 “因為你是他的親人,而我對于你、或是他來說,其實都不重要?!?/br> 包廂里,一支淡淡的香在燃燒。 清冷的竹葉氣息縈繞在賀忱的鼻間,他雙眼沉默地看著坐在他面前的梁風,即使此時此刻,是他放下架子過來求和,可這個女人卻仍是沒有半分要借著沈頤洲的面子要他好看的意思。 賀忱感到一種無解的矛盾。 他明知這個女人是有所求的,不然不會出現在沈頤洲的身邊??伤齾s從來沒有向沈頤洲以外的任何人伸出過手腳。 她像是隨時都會永遠地離開沈頤洲。 賀忱叫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嚇到。 可卻無法否認,這樣的女人天生有一種力量。 她越是隨時可以抽離,便愈發叫人難以輕易松手。 “我為我之前對你的態度道歉?!辟R忱并無困難地說出了這句話,“我沒想到二叔這次是來真的?!?/br> 他說完,便抬手拿起龍泉抿了一口。 酒杯放下,聽見梁風一聲幾不可聞的笑。 目光落過去,看見她左手握住茶杯也低頭抿了一口。 然而,細長的指尖因為過分用力而顯出一種蒼白的底色。杯子落下去,也看見她血色漸退的雙唇。 她像是受到了震驚。 可面上還是拂著很淡的笑意:“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我和她們…其實沒什么不同?!?/br> 賀忱正要再問,梁風已扶著桌沿站起了身子。 “晚上幾點?”她問。 賀忱怔了一下,回道:“七點,在沈春閣?!?/br> “好,我會去?!?/br> 梁風說完,便轉身離開了包間。 - 天旋地轉般的難以自持。 梁風勉強走出餐廳后站停在了一個偏僻的拐角,身子完全地靠在冰冷的墻面,哪里還顧得上臟不臟。 雙眼緊緊地閉上,耳邊不停地響起賀忱剛剛說的: ——“這次是來真的?!?/br> ——“這次是來真的?!?/br> ——“這次是來真的?!?/br> 怎么會,怎么可能? 他們之間,哪有什么“真”可言? 她是假的,她來到他身邊也是假的,她的感情是假的,他的感情也只會假的。 不會是真的。 賀忱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