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遲 第74節
極簡單素凈的發飾,卻極襯她妝扮后的容顏。蓮步微移,紅衣翩躚,她仔細描過唇,那飽滿濃艷的紅,沖淡了眉宇間的稚氣,無端透出絲絲縷縷的嫵媚,像是枝蔓纏繞上心臟。 與她對視,他心神一顫,驀地別開眼去。他眼前出現了那朵山茶花。 那朵被他放在枕邊,日夜端詳的山茶花。 遲遲坐在轎子里,攥緊了手中繡著鴛鴦戲水的帕子。 說不害怕是假的,這種孤身一人踏上未知的感覺,就跟當初她選擇進宮時一模一樣。 轎子一直平緩地行進著,直到細布簾子被風掀起,她嗅到了一股很是奇異的香氣。 遲遲反應極快,立馬用帕子捂住口鼻,卻還是晚了一步,意識昏沉前,她隱約看到簾子被人挑開,一個蒙面黑衣人彎腰鉆了進來,看不清樣貌。 不知過了多久,遲遲猛然驚醒。 眼前卻被一片紅色遮擋,似乎是被紅綢蒙上了。手腳亦是被繩索捆縛著,動彈不得。身上衣衫還是完整的,應該還是那一身浸透過花汁的嫁衣,沒有被換下。 這一點讓她欣慰了些。 然后她就聽見有人交談。 隱約夾雜著一張皮子,上等白貨,還沒拆,一斤六兩,的字眼。 她知道這些話的意思,十六歲,少女,容貌上等,還是黃花閨女。遲遲裝作仍然昏睡,一言不發地聽著。 黃老二看著倒在車廂里的新嫁娘,眼饞不已,這少女生得極好,他干這行當那么多年頭一回見到這般姿色的。 那皮膚滑溜白嫩得他都想上手撫摸一二,卻被狠狠拍掉。 “收回去!”遲遲聽見一道蒼老的聲音說,“這是你能碰的?主子那兒留了個上等貨,正好給她破身。那之后你再上手也不遲,不急這一時半會?!?/br> 黃老二一聽是這個理,便規矩下來。 那老嫗笑得喑啞,怪異極了。 “小姑娘,你有福氣了,咱們連新郎官都給你準備好了,就等著洞房花燭呢。那可是個年輕力壯的郎君,你爭氣點,給咱們村添個上等種啊……” 遲遲心中暗驚,她竟然知道自己醒了! 沉默片刻,她說:“我想小解?!?/br> 語氣平淡聽得老嫗有些愣,這落到他們手里的姑娘,哪個不是哭得背過氣去、求著他們放她歸家,哪有這般冷靜的? “等到了地方再說?!崩蠇灣料侣曇?,就怕她搞什么小動作。 遲遲咬了咬唇,飽滿如花瓣的紅唇被她嚙出一條痕跡。 似乎強忍著不適。 “我說齊嬸子,就是個弱女子,你還擔心跑了不成?要是不放心我去看著,她要是敢跑老子打斷她的腿?!蹦腥寺冻龊俸俚膟in邪笑聲。 齊嬸子轉念一想,憋出問題來也不好,影響種了怎么辦?遂粗聲粗氣道:“跟老婆子走吧?!?/br> 她毫不憐惜地抓起少女就走,遲遲吃痛,忍住了沒有吭聲。 一路被那老嫗生拉硬拽,差點撞到什么,她伸手摸了摸,是一棵樹,那樹皮摸起來像是嬰兒皮膚般柔軟而富有彈性,應該是黃檗木一類。 照射在臉上的陽光十分微弱,說明這林子的密度很大。 而且鼻尖還有濕潤的氣息,他們大約是在河畔行走。如果是坐馬車……歸云嶺西邊有河,他們是從西往東走,她暗暗在心中記住這些特點。 遲遲借著灌木叢的遮掩,做出下蹲方便的動作,悄悄用袖子擋住那把施見青送她的小刀,在樹上刻了個符號。 唯一慶幸的是,還好他們沒把自己的衣服給換了,這棵樹下,會留下她來過的氣味,這個符號也會被來找她的人發現。 回到馬車里,那老嫗不由分說,強硬地給她灌了大半壺水。 水里約莫摻了東西,遲遲再度昏睡了過去。 醒來在一間封閉的屋室。她聽到有人說話,似乎從門外傳來。 是那老嫗,“大牛,你是我們村里最有力的男人,小心著些,可別把那小嬌娘給弄壞了。努把力,給咱村子里添上七八個種?!?/br> 等他們都走了,遲遲才悄悄滑出那把袖中刀,緩慢而堅定地割著那根反綁住雙手的繩子。她眼前蒙著紅綢,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輕輕呼吸著,靜靜等待繩索被割斷。 窗外似乎下起雨來。 淅淅瀝瀝,敲打著窗子,譜成一首雜亂的樂章。 她的心不知為何也狂跳起來。 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她感覺到有人走了過來。 一步、兩步…… 遲遲眼皮一跳,感覺四周光線更暗了些。然后她的下巴被挑起,那人指尖極為冰冷,乍一觸碰,就讓遲遲瑟縮了一下。 感到那人俯下了身,濃烈的氣息包裹而來,與此同時繩索也終于被掙斷,剛想不顧一切地反擊,一道極熟悉的聲音便滑入耳中。 “你怎么敢來?” 心臟驟停。 分明帶著笑意的質問,卻讓人打心底里感到了恐懼。 “我……” 還未出口就被堵了個嚴實。 明明是極不合時宜的一個吻。卻又是那般順理成章,唇瓣被急切地吮吸蹂.躪,仿佛渴望已久。 “唔……” 他勾著她的舌頭激纏,吻得她舌根發麻。腕骨被他扣得死緊,估計都掐了紅印出來。 他這般不加克制的舉動讓遲遲反應過來,他被下了藥! 其實空氣里從一開始就浮動著一股暖香,她聞著也覺渾身燥熱,只是方才高度緊張,神經也始終緊繃著,才沒有被影響到神智。 眼下怕是…… 遲遲剛想掙扎,只剛抬了抬手,便被他死死按住手腕,變本加厲地親得難受,最后渾身脫力地倒在他懷里。 就在遲遲大腦一片糨糊時,那般肆意的人卻停下了一切動作。 他的呼吸重新變得一絲不亂,甚至放在她腰間的手也松開了。 蒙住眼睛的紅綢被人解開,瞬間光線涌入,遲遲眨了眨眼,眼前千花萬葉飛旋,慢慢清明。 少年頎長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一襲簡陋的血紅婚服,卻被他穿得窄腰寬肩、氣度高雅無可挑剔。 滿頭烏發高高地束于腦后,用一根血紅的發帶扎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易了容,掩蓋了原本出色的容顏,勉強算得上清俊。 唯有那雙灰綠色的眼瞳昭示著,正是大慶皇帝,施探微無疑。 他沒有看遲遲,而是走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抬手倒了一杯茶,正要湊到唇邊,想到這里所有吃食都下了藥,便又作罷。 遲遲沉默地望著他。 少年坐姿優雅,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視線,款款投來一眼,微笑道:“我們要在這個屋子里,待滿七天七夜?!?/br> 他笑吟吟地看著她,仿佛在說,現在好了,你想跑也跑不了了。 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被下了藥,神態自若,笑容可掬,游刃有余。 唯有唇瓣紅.腫瀲滟,完全可以想象他剛才有多過分。 施探微欽佩地看著她,他知道她一向大膽,卻沒有想到可以膽大到這個地步。 想起她蒙著眼,仰著白皙纖細的脖子索吻的模樣。 如果今夜出現在此的不是他呢? 是另一個男人? 他想著想著,勾起一個笑容,卻如惡鬼一般恐怖。 遲遲卻在想方才屋外人的交談,她一向憋不住心事,忍不住帶了一絲憐惜問道: “你……你失身了嗎?” 驀地閉緊嘴巴。 因為他又笑了,那笑容看上去十分危險。 “你不是知道嗎?” 他起身向她而來,血紅袖袍隨著他的走動劃過弧線,頎長的陰影籠罩下來。 握著她的下巴,逼得她無路可退,只能僵硬地抬著脖子與他對視。他冰冷的指腹惡劣地在她唇上碾過,滿意地看著她的表情,吐出的話語卻又輕又柔。 “我只想失身于你?!?/br> 明明在說情話。 卻像要一口吞了她。 遲遲連忙轉移話題,“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制藥,”施探微松開了手,閉眼調息著,“小年糕,你還真是擅長給我驚喜。我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明知前面是深淵,卻不顧一切往里跳的?!?/br> 他本不想她看到這些骯臟的東西。 但或許應該讓她知曉,世界本就如此殘酷。 施探微告訴她。 這里曾是施寒玉的封地。 這個與世隔絕的村莊,時常從外掠回女子,與村中男子交.合,然后誕下“種”。所謂種,便是孩子。 這些種也被他們分為上中下,有拿出去賣的,有養大了試藥的,還有……就地殺死,埋在土里,滋養藥草的。 遲遲又想到那老嫗說什么生上七個八個……這里的女子,都是被掠來,卻不被當成人看待。 她們就像是家畜,唯一的作用便是生育、生育、生育。 所謂地獄,也不過如此了。 遲遲毛骨悚然。 施探微道: “第七天時,這里會舉辦一場祭祀。屆時,就是動手的最佳時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