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遲 第61節
他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很荒唐,立馬閉嘴不說了。 “噗?!?/br> 遲遲捧著臉,認真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探微哥哥,你是個頂頂溫柔的人?!?/br> 除了香囊,還有小籠包,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她想娘親,他給白女史送去的被她吃了,有娘親的味道。 第二次是他假扮施見青,她纏著他做小籠包給自己吃,他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 第三次,她被施見青欺負了,姑姑說一個貴人送來了傷藥和小籠包,肯定還是他。 可惜自己太傷心了,就一個也沒吃……遲遲后悔得不行,如果可以回溯時光,她一定吃得精光,一點渣都不剩。 人人都說,官家性情溫和。卻因天家威嚴,他們都不敢靠近。月亮高懸于穹頂,世人追逐他的光芒,卻又畏懼高處的嚴寒。 天下人愛他,因為他是官家。 官家之下的施探微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沒有人在意。 “我在意?!?/br> 夜風之中,送來少女輕緩、堅定的聲音。 “探微哥哥,上次沒有當著你的面說。這次我要說,你是這個世上,最可愛、最善良、最溫柔的人?!?/br> “我永遠相信,那樣的就是你?!?/br> 施探微久久地凝視著她。 他輕輕地別開目光,似乎怕被那耀眼的光芒給灼傷。 她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同你說說,我小時候的事情吧?!?/br> “關于……” “我的叔父,施寒玉?!?/br> _ 施探微被立為太子的第六個年頭,施寒玉出現了。 作為先帝最小的弟弟,這個閑散王爺年紀雖輕,卻極富有同情心。 他封號為“善”。悲天憫人,樂善好施,極受百姓愛戴。 施寒玉喜穿白衣,常常一襲素白長袍,腰佩白玉,往來穿梭于大慶皇宮之中。 他額心一枚紅痣,又生得美貌俊秀,遠遠望去如同天上仙君。 他見誰都笑,不論對待誰,他都永遠是一副溫和、友善、笑容可掬的模樣。 他也是第一個,抱起小太子的長輩。 “哎呀呀,這么可愛的小家伙怎么繃著一張臉,來,笑一個?!?/br> 他逗弄著懷里精雕玉琢的孩子,“像皇叔這樣,笑一個~” 施寒玉笑起來時頰邊有兩個酒窩,這使得他的笑容看上去分外甜蜜。 起初,施探微十分不喜這個叔父。 他本是喜惡都寡淡的人。 能夠讓施探微產生類似厭惡情緒的人,可以想象得出是有多惹人煩了。 遲遲想著都覺得好笑,“肯定比我小時候還煩人?!?/br> 施探微瞥她一眼,吐出兩個字,“確實?!?/br> 遲遲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撅起小嘴,施探微勾唇一笑,握住她的手,緊緊地收在掌心。 他繼續述說起往事。 就算被討厭了也不妨礙,施寒玉臉皮極厚。 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小太子的喜愛。 每過幾日就會進宮一趟,拍打著東宮緊閉的大門,眼含熱淚,看上去傷心欲絕,“乖侄子為何要這般待皇叔?皇叔對你不好么?” 施寒玉曾經對施探微說:“你若想對一個人好,那就給他所需,送他所喜,聽他心事,慢慢地,長此以往,他就會喜歡上你啦。這一招適用任何人?!?/br> 聽完施探微的描述,遲遲只能想到一個詞來形容善王,那就是——樸素。 原來那個造反屠城,能止小兒夜啼的反王施寒玉,最初是個這樣的人嗎? 施探微卻緩緩搖了搖頭。 “他們看到的,都是假象?!?/br> 善王曾經帶著太子俯瞰帝都。那是一座極高的塔。 他站在欄桿邊,肆虐的風卷起他的白色長袍,好像隨時都會一躍而下,又好像要準備乘風仙去。 他喃喃地說,“這個世間……沒有什么比那個更誘人了?!?/br> 小太子安靜地看著他,灰綠色的眼瞳中淡漠無情。 施寒玉驀地回頭,嘴角的笑容甜蜜而詭譎,“權利,只要能夠獲得更大的權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乃至跨越生死!” 施寒玉的臉上出現了一種瘋狂而病態的表情,但那種表情轉瞬即逝。他還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善王。 遲遲卻驚訝,他有反心? 難道從那個時候起……可是當著儲君的面說這樣的話,他不怕死嗎? 似乎也看出了遲遲的困惑,施探微淡淡道: “他篤定,我不會向父皇揭發他?!?/br> 不會嗎…… 遲遲猛地醒悟過來——施寒玉看破了施探微的處境。 他在cao控小太子的情感。試問一個長期處于壓迫與漠視之中的孩子,又怎么會害這個,唯一給過他溫暖和關懷的人呢? 離開帝都,前往封地的那一天,施寒玉的唇角一如既往,勾著那種甜蜜的笑意,他摸了摸施探微的頭,意味深長地說,“我們會再見面的,太子殿下?!?/br> 施寒玉也生了一對異瞳。 一只灰綠,一只與常人無異的漆黑。 但他的命運卻與施探微截然不同。施寒玉自幼就有神童之名,卻體弱多病,被斷言活不過雙十,從此無緣帝位。 施探微說到這里就頓住了。 “時至今日,我仍然不懂?;适逅降紫胱鍪裁??” 施寒玉曾對他說過,當權者互相廝殺,最先受到戕害和毀滅的,必然是那些小民啊。 那時那刻,他的眸中流動著悲憫的光輝。他是真正地憐愛著那些愛戴他的人們。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在施探微的心中,種下了一顆善的種子。 可是,曾經親口說出這句話的施寒玉反了。 鐵蹄所過之處不留生機。那些他曾愛過的小民的頭顱,從身體上滾落,又被他無情地踩在腳下。 皇權……皇權究竟是什么? 一叢錦繡地獄。 讓人面目全非。 “這些事,還有旁人了解嗎?” 遲遲輕輕地問。 施探微很久都沒有說話。過了片刻,他才徐徐開口。 “不要緊,只你了解,就夠了?!?/br> 他安靜地坐在月色之中,如玉山一般溫潤秀美。 即使靜默不動也有一種生動的氣韻。 …… 那夜過后,施探微托羅赤送來一樣東西,遲遲打開上面蒙著的綢緞。 “這是什么?” 羅赤道: “暖玉鞍?!?/br> 傳聞中,岐王有玉鞍一面,每至冬月則用之,雖天氣嚴寒,則在此鞍上坐,如溫火之氣。(1) 這面玉鞍的四角由金箔包住,玉質溫潤,上面還雕刻著蕎麥花的圖案。 遲遲有些驚訝,暖玉鞍?她將那塊玉鞍抱在了懷中,果然感到了一股溫暖剎那流遍四肢百骸。 大抵是天氣愈發嚴寒,他知道她一向怕冷,方才送來此物,幫她御寒。 遲遲不由得低聲喃喃,“謝謝?!?/br> 羅赤亦是無比不解,官家加急的命令,便是回到宮中寶庫,取來這樣的東西,賞給這個小太監么? 即便救駕有功,也不至于得到這樣貴重的賞賜吧。 他暗暗嘀咕。 對于遲遲讓他轉告謝意的的話,羅赤敷衍了兩下,便抱拳告辭。 此次回來一趟送完東西,他還要去即墨城調動兵馬,解帝都之危。 片刻以前。 少年天子的背影挺拔依舊,隱隱透出一抹漠然。 “七日以后,朕要看到秦威的頭顱?!?/br> 羅赤抱拳: “是?!?/br> 秦威到底年邁,膝下又無得力助手,即便有無色閣的參與,也不過是強弩之末,秋后螞蚱,蹦噠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