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遲 第13節
淡金色的陽光灑在他年輕緊致的肌膚上,蒼白沉靜,唯有眼下透出的淡淡疲態,彰顯著接連幾日都沒休息好。 從安忙讓抬轎的人走得輕緩一些,莫擾了官家小憩。 …… 原來那晚白芷尋她,是要教遲遲做一些藥膳,送到嗟嘆湖去。 誰知拿完藥材回去的路上,遲遲就被蘭兒帶著兩個宮女攔住了。 她面色不善,一把拽過遲遲的手臂,逼問道: “冬兒被逐出宮了,是不是跟你有關?” 被逐出宮了?遲遲一怔,隨即調整好表情: “我不知道有這回事。不過就算受罰,也是她隨意編排他人、違反了宮規在先,她罪有應得?!?/br> 蘭兒一愣,這傻子何時變得這般伶牙俐齒了? 很快她就反應過來,橫眉指責道: “前腳剛與你有了爭端,后腳就被逐出宮去,不是你搞的鬼還能有誰?年遲遲,既然進了宮,就該老實本分當好你的宮女,只會在背后使一些小動作算什么本事?” “就是就是!” 宮女們同仇敵愾,對遲遲怒目而視。 遲遲都氣笑了,合著她們以為,是自己通知背后的年家動用關系,把冬兒趕出了宮去? 也不想想,年家憑什么要幫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庶女? 遲遲無語片刻,忽然抬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定定地看向她們: “既然你們都發現了,還敢來招惹我,就不怕落得跟冬兒一樣的下場?” “你!”蘭兒唇瓣顫抖,“你不要臉!” 她身邊的兩個宮女卻面露怯意,其中一個還拉了拉蘭兒的袖子。 “要不還是算了吧……” 原來想讓她們閉嘴這么容易,遲遲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小侍衛說的沒錯,有時候就是要多從別人身上找原因。 蘭兒氣不打一處來:“怕什么!天子腳下,難道還容她一個小小宮女放肆?今天我還非得找人評評理了!走,跟我去見林掌事!” 說著伸出手想拽遲遲,被她閃躲開了。 就在兩人拉扯之間,遠遠地有人唱喏道: “貴人車駕,閑人退避?!?/br> “快跪下!” 此話一出,眾宮女以及過路的宮人紛紛屈膝下跪,無一例外。 就在電光火石間,有人腳步踉蹌地沖向了大路中央! 直接擋在徐徐行來的車駕之前,看上去就像是在故意阻攔一般! 隨著輦轎愈發逼近,華蓋上那抹明黃之色也愈發清晰。 驀地,有人顫聲驚叫。 “完了……是龍輦!” 什么? 蘭兒手腳僵硬,臉色唰地慘白,明黃色的車輦卻已逼至跟前,對上為首宦官嚴厲可怖的目光,她倉促下跪,猛地回頭尖聲叫道: “是有人推奴婢!” 被她用手指著的遲遲: “……” 方才明明是蘭兒想要把她推出去,混亂之中被自己躲開,蘭兒害人不成終害己,現在竟然反口攀咬。 只是來不及解釋那么多,遲遲迅速地趴伏在地,作恭敬狀,口齒清晰道: “奴婢不敢,還請公公明察?!?/br> 江從安掃了她們一眼,臉色陰沉,這些宮女真是膽大包天! 他可沒有閑心去過問事實真相如何,他只知道驚擾了官家,給這些賤.婢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來人。將這兩個不懂規矩的拖去慎刑司——” “發生何事?” 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斷了江從安。 清冽若凍雪的本音混合初醒的沙啞,帶著一絲慵懶,撞進耳廓激起微微酥麻。 所有人都安靜了,跪在地上的人把頭壓得很低,無聲的恐懼在蔓延,只因這道聲音,分明是從龍輦之中傳來。 從安匆忙走近,低聲道: “回稟官家,有兩個不長眼的宮女擋在路上,壞了官家清凈,是奴才失察,奴才罪該萬死?!?/br> 他心底暗暗叫苦,這些該死的奴婢,拉下去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官家仁厚,可不代表天威能被冒犯,今日怕是不見血光不能善了了。 皇帝卻是輕輕抬起手來,作出噤聲的動作。 從安的余光中,只見少年垂著眉眼,掃過跪地眾人,未在任何一人身上有片刻停留,刻在骨子里的淡漠冷靜。 而后,他的脊背微微離開了靠墊,似乎有話要說。 從安連忙湊近聆聽。 有那么一瞬間,遲遲很想抬起頭來。 好在她忍住了。 龍輦上那人,雪白的袖袍上繡著金線,耀眼的金色龍紋刺得眼都疼了,她的極限也就是看到那平放在膝蓋上,骨節分明、修長冷白的手指。 一縷殘冷的香氣若有似無地纏繞,讓人如同置身于冷杉松樹之間。 果然,是個很有威嚴和距離感的人呢,她心想。 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蘭兒更是驚懼交加,若她知道轎輦上坐著的是當今天子,打死她也不敢放肆! 今上崇尚節儉,就連代步的龍輦都不顯奢侈,遠遠看去與一般貴人的車輦無異,但那龍紋卻不是誰都能用…… 蘭兒心中沒底,愈發恐懼起來。 一片壓抑的寂靜過后,終于,從安抬腳走到兩位宮女面前。 他清了清嗓子,冷道: “官家今日特此開恩,只要你們回答一個謎語,誰能猜中,官家就赦免誰的罪過。至于另一人,便按宮規處置?!?/br> 遲遲和蘭兒俱是一愣。 從安朗聲道: “這世上不寒而香的,是什么花?” 什么花? 蘭兒拼命在腦海中搜刮著答案,身旁之人卻不假思索地開口了。 “蕎麥花?!?/br> “呵?!?/br> 話音剛落,遲遲就聽見有人笑了,非常好聽的一把嗓子,若凍雪初化,敲冰戛玉,夾雜著一聲輕輕的喟嘆。 “很好,難得有人知道?!?/br> 官家的聲音…… 竟然這樣年輕,比她想象的還要年輕許多。 遲遲還在愣怔,已經有人捂住蘭兒的口鼻,拖下去行刑了。 “饒命,官家饒命!” 耳邊回蕩著蘭兒凄厲的呼喊,遲遲猛地想起。 驚擾圣駕者,輕則杖三十,重則……杖斃。 “起轎!” 走過時,從安覷了一眼愣跪在原地的遲遲,暗嘆這小宮女今兒真是撞了大運。 不寒而香的,這樣的花可太多太多了,但凡來個人都會被問倒,只是貼身伺候多年,從安又怎會不了解官家的性情,他從來不在無關之事上耗費心神。 所以,根本沒有正確答案。 皇帝僅僅是為了,聽見那三個字而已! 再一細想,覓藍女官所佩香囊的氣味,極有可能,便是蕎麥花的香氣了。 官家年少時曾在廟宇中修行過一段時日,接觸到了這些只在民間才能看到的事物,對于它們一直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行至半路,龍輦中傳來皇帝低沉的聲音。 “從安,你會背詩嗎?” “詩?” 江從安先是不解,旋即倍感懊悔,只恨不能把古往今來的詩詞翻來覆去、嚼個透徹,在官家面前背出個花樣來,一討官家歡心。 他期期艾艾地問道: “奴才愚鈍……不知官家想聽的是哪首詩?” 皇帝輕輕一笑,沒再言語。 第10章 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