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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昭昭薦櫻辰在線閱讀 - 三十四、新年的前奏是混亂(03)

三十四、新年的前奏是混亂(03)

    03

    皇城不缺宮宴,除夕宮宴畢竟一年只一次,各家但凡品級夠,都樂意湊一回熱鬧,若住的遠,午間就得動身了。如淮南王兄妹這等拖沓,屬實是特殊情況,女皇對舅舅極有感情,看表弟像看傻兒子,一點也不介意嗣王因孝行缺席,反正他到最后還是要入宮站樁的。

    一樣是從丹鳳門入宮,偶爾遇上的官員形容明顯比平時松快不少,雖然因為寒冷臉色有些白,周邊沒有討人厭的御史盯著一言一行,誰都會自在。

    行經龍尾道,從夾道一路往背面的宮殿走去,便能看見雪白高臺之上由數座殿堂結合而成的麟德殿,殿側有樓,樓間有亭,架空的過道貫通連接。

    五步一設的琉璃燈猶如蜿蜒的長龍,高低錯落匯成層迭的暖洋,仿佛沙海中的蜃樓,托著雕欄玉砌的天上京,可望而不可及。

    開席向來在中殿,李成平熟門熟路,長腿一邁徑直就走樓臺,偶爾看一眼他meimei。

    果不其然,和往年一樣,李令之不住回頭望人海泱泱的廣場。

    再盛大的熱鬧,年復一年,也該看膩了,那種好奇與專注卻好像一成不變,怪得很。

    閣門不遠處,閑閑立著一對緋衣官,身姿習慣是典型的行伍出身,松散時也看得出痕跡。

    李成平一見兩人就笑了,“喲,小衛,陳二,偷懶呢?”

    衛驍上回來淮南王府喝酒,還是燕居時胡服箭袖的打扮,在邊關日久,習慣早改了,宮宴難得老實換上官服。他同李成平差一截輩分,無來由卻有兄弟相,瀟灑走歪朝向同一路數的不靠譜。誰看了都難免惋惜一句子不類父,衛恪是多么人見人愛的端方君子。

    另一個是惠安侯的次子陳鉞,閑聊時虎口扣著腰帶,像在尋佩刀,他因京中各營調動被關起來磨合好一陣,新近才放出來,慵懶過節也不脫本能的警惕。

    “什么偷懶?明明是光明正大躲閑,早去又沒什么好?!毙l驍笑得沒半點正形,白白浪費好一副上等皮囊,“倒是殿下,您來得可真晚?!?/br>
    陳鉞則道:“我就說殿下得走這條道,年年卡著時辰抄近路?!彼鋵嵄刃l驍還略年長兩歲,開朗得有點缺根筋,也是淮南王府的???。

    李成平滿不在乎地攤手,“這不是還沒開始么?”

    陳鉞很不給面子,煞有介事對衛驍道:“別看殿下這會兒那么瀟灑,其實就是想逃訓話。你是沒見殿下前年太乖覺,在圣人跟前熬一整天,那臉比喝到三更還青呢?!?/br>
    李令之屈指掩唇,視線若無其事的撇向一旁的懸燈,專注得仿佛那點抖抖晃晃的光亮能閃出什么前所未見的花兒來似的。

    那會兒她剛被拎去女皇身邊當差,正艱難適應陰陽怪氣的同僚,就遇上兵荒馬亂的年節。李成平路過舍人廳,好心來關照她幾句,順便來壯壯氣勢,不幸被女皇遣來的宋宮人打包召去御前,提前開始例行的站樁。

    往事不堪回首,李成平沒好氣瞪陳鉞一眼,衛驍缺德地大笑出聲。

    陳鉞笑完,對李令之一拱手:“聽說六郎不懂事冒犯小姑,我替他告個罪,別同那口沒遮攔的東西計較?!?/br>
    惠安侯府的老祖宗新昌大長公主是僖皇帝唯一活到復國的小meimei,靖王與先帝的正宗姑母。她十分高壽,前些年新去,晚年身體衰弱得厲害,靖王從江左歸來探望,理所當然領上小嗣王,連小族侄女也一并捎帶。

    大長公主攬著大的,抱著小的,出人意料精神十分振奮,招來子孫排排跪開,鄭重其事地敘親,于是一眾小陳少年又多一對尊貴的小親戚。

    陳鉞后來入禁軍才同李成平真正相熟,上淮南王府玩兒,遇到嬌弱的縣主小姑還怪不好意思的,得虧她有個正兒八經的封號可以稱呼,熟絡以后倒是能開玩笑。

    一旁看熱鬧的李令之不料還有自己事,杏眼稍稍彎起,柔聲道:“六郎年幼,不妨事的,指揮教訓兄弟就罷了,少拿我尋開心呀?!?/br>
    衛驍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李令之生得嬌小,與人說話還要仰臉,卻是毫無怯弱。輕柔的語氣頗為慈愛,居然能將關懷說出奇異的嘲諷感。

    衛驍與李成平交情好,與他從不公開露面、體弱多病的親meimei只在懷寧侯府敘親時瞟過一眼,印象就十分稀薄了。上回去王府喝酒,李令之來坐一會兒,閑聊幾句,衛驍還驚異地感慨,女大十八變的老話誠不我欺,藥罐子奶娃娃變大方溫婉閨秀,希望他家幺幺也能一樣順利長大。

    可這會兒的悠閑腔調,聽起來是很溫柔沒錯,耳熟得讓他有點手癢。

    旁邊李成平一頭霧水,“你們說什么呢?”

    “哦,前回鐘離去太子那兒上課,我家六郎不認得她,居然跟著殿下叫小姨媽!”陳鉞一點也不覺得丟臉,只當講笑話,“你說說,那是能隨便叫的嗎?”

    能去崇文館的一般經過宮里篩選,家里還要權衡一下,別出去得罪人,李成平好久沒見那么傻的了,樂不可支道:“你家小六還挺有意思啊?!?/br>
    衛驍也豎拇指,“無知者無畏,真行?!?/br>
    “當初你們過府的時候六郎還不會走呢,也是我們大的疏忽了沒好好教,幸好殿下不計較?!?/br>
    “找個時間認認門兒?!崩畛善降?,“他能喝酒了嗎?”

    “沒怎么喝過?!标愩X想了想,“看我們兄弟幾個,酒量應該還行?!?/br>
    李令之不得不出聲阻止兩位兄長的不靠譜行為:“哥哥,陳六才十二歲?!?/br>
    親哥陳鉞的心很大,滿不在乎道:“總要有個開始嘛。殿下十二進營了,小衛十三都跑西北去啦?!?/br>
    李成平道:“說得好!”

    好個頭,李令之沒眼看。

    衛驍偏過臉,似乎聽到什么動靜,忽然道:“有人來了?!?/br>
    不多會兒,暗處走出一個年輕的綠衣官人,身姿頎長挺拔,意態閑適,衣袂挾著夜的涼冷,淬白如玉的臉天生覆霜,鳳目單薄,眉宇冷峭如寒春三月,直鼻薄唇透著不近人情的味道。

    “這么多人?”

    崔昭的表情有點意外,熏黃的燈火消融幾分冰冷,顯出泠泠泉流般的低回清潤。

    衛驍受不了地道:“千萬別告訴我你又是從官署過來的?!?/br>
    大過年的泡在官署,要不是親表弟,他能脫口罵一句有病。

    崔昭笑笑:“去了趟太府?!?/br>
    不知衛驍信沒信,陳鉞反正是信了,臉色一驚一乍,末了居然還浮起同仇敵愾——多新鮮哪,被太府絆住的御史這是頭一份,偏還拿要仔細準備做理由,趕上過年兵荒馬亂,心安理得地拖,太府哪兒來得靠山,明目張膽欺負他小兄弟了。

    去太府又不代表沒去御史臺,陳鉞也僅比他弟略多一根筋而已。

    李令之倒有些好奇,崔昭現身時似乎抹了抹袖子,不知路上就著燈在看什么,遇人還要遮掩,正胡思亂想,聽崔昭見禮點到她,叉手回以中規中矩一笑。

    李成平就冷淡多了,只漫不經心一頷首,雖然沒說什么風涼話,敷衍一望可知。

    衛驍左右看看,有點摸不著頭腦。

    李令之有心挽救淮南王府岌岌可危的形象,果斷開口安排:“哥哥,與衛世子和陳指揮路上敘舊罷,我同延澤師兄跟著你們?!?/br>
    這一記往外拐的胳膊肘給予李成平重重一擊,他差點沒繃住冷臉,“???”

    衛驍也皺眉,崔昭什么時候做的師兄,不是只有楊家的師侄么?

    崔昭面露擔憂,誠懇道:“殿下,這一支曲將近,之后只留兩場儺戲了,需得注意時辰?!?/br>
    李成平只覺被他倆隔空擺了一道,臉上一冷,正要開口,被人輕輕捏住寬闊的紫綾袖。

    李令之湊在他耳邊,小聲道:“哥哥別走太快,我怕跟不上?!?/br>
    李成平最受不住她撒嬌,果不其然立刻昏頭:“行?!?/br>
    傳聞淮南王的溺愛勁頭有和他父王攀比的架勢,衛驍正面目擊,久違地感到牙根抽痛,深究內心,還多幾分物傷其類與怒其不爭混雜的蕭瑟。

    陳鉞就是看太多,徹底麻木了。

    崔昭落在三人身后依然心情不錯,眼里映著隨風微搖的燈火,對李令之笑道:“方才先見到殿下,我還奇怪師妹怎么不在?!?/br>
    他著意遷就了身邊人遺憾的身高,微微欠了身,出人意料的體貼。

    上次送完文書,李令之回去左思右想,只要無視女皇一拍腦袋拉扯的紅線,與崔昭和平共處并不難。

    懵懂的幼時,她遠遠望見了那冷淡傲氣的少年,便兀自為人定性,還不自覺附著上對崔臺主的向往。將片面的誤讀成倍拉長,又為活生生的人無法嵌入想象而錯愕,毫無疑問十分荒謬,這是她應該摒棄的過錯。

    便宜師兄生得好,待人也和氣,雖然自來熟得嚇她一跳,回想起來,任憑她反應,他總是溫和含笑的,親善、穩固,用自己的一成不變交出了掌握近與遠的權力。

    應付端嚴的年輕官人,即便駕輕就熟,斟字酌句的交談依然很耗費精力,對比之下倒是崔昭這種好似已然相識八百年的閑適更舒服,隨口搭一句而已,沒什么壓力。

    李令之拍了拍衣擺,好奇道:“是因為這副打扮?”

    “女官赴宴服翟衣的不少,乍見以為是內六局的宮人?!贝拚杨D了頓,“是我唐突了?!?/br>
    “時俗變啦,師兄不太來宮宴不知道……”

    這是句廢話,和男子討論妝扮流行更奇怪,李令之被自己的大失水準噎住了。

    崔昭大方地接口:“大了我是沒來過,你也曉得,登科不久就外放了?!?/br>
    李令之喜歡知趣捧場的人,微妙的不自在一掃而空,笑道:“師兄知道我本職,常在圣人跟前,還是鄭重一些好。也不獨師兄認不出,我頭一年當差那會兒,與哥哥同來,好些人還以為他帶來個隨侍呢?!?/br>
    崔昭道:“舍人廳四五人,年節也要當值么?”

    “別人不如我隨叫隨到呀?!弊约业男≥?,女皇用起來格外順手,李令之幽幽一嘆,面露神往,“聽說外官過年能歇到元宵,是真的嗎?”

    “過年一般是挺閑的,不過萬一出事,上門也不能不接?!贝拚咽?,“想外放嗎?”

    女官少,兩京之外更少,外任集中在官學之類閑散衙門。按慣例,出門刷個資歷,考評過得去肯定能挪動,上等板上釘釘能回京。

    然而女官離開被前后女皇折騰幾十年的兩京,說話豈止是不好使,那是非常不好使,外放直接可以看作一去不回。

    崔昭在滄州時,縣里沒有女官,偌大州府里一只手數的過來,個個是當地大族出身的寡婦,本身也出自大族,要么已是嚴肅的老婦人,要么標配沒長成的幼子,獨身還年輕的女官比尋常士子更容易折在任上,結局大多很不好看。

    李令之認真想了想,老實回答:“我不知道?!?/br>
    舍人位卑,卻能聽政,女皇將她安在這里已三年,之后挪去哪里不可知。她想沒用,不想也沒用,本身沒有野心。

    縣主的身份允許她安然地以女官之身杵在御前,順水推舟做一個溫和無害的關系戶,無功無過是旁人第二大期望,主動推辭則是最大的期望,奈何她缺乏眼色,女皇更是縱容。

    護短也許會為女皇的英明抹上缺憾,缺憾卻也讓她保留了溫情脈脈。

    有無傷大雅瑕疵的君王才是安全的君王,圣明天子的暴虐會比曾經的弧光更變本加厲。

    崔昭見她答非所問,從袖子里摸出一張紙,識趣地轉了話題:“師妹認得這個嗎?”

    他個子實在高,總欠身也不是辦法,取東西正好直起腰活絡筋骨。李令之想去看,那張三折紙就被遞到跟前,又貼心地被展開。

    李令之:“……認得?!?/br>
    化成灰也認得,她畫的平安符,上課走神的鐵證。

    崔昭沒察覺她的復雜心情,“十二前回拿來,說是洞玄觀一位沖盈道長畫的,送我與小侄一人一張。我不大懂這些,只覺得流暢,似是一筆寫就,這位練師功夫看起來不錯?”

    平時李令之特別喜歡聽人練師前、道長后,這會兒莫名有點羞恥,尷尬道:“沖盈就是我啦?!?/br>
    崔昭詫異地笑一下,“幸好提前夸了啊?!庇值?,“老師提過師妹好道,原來真有度牒嗎?”

    李令之挑起眼反問:“難道不像?”

    崔昭點了點身上官服,那是與她一般無二的綠色,淡淡道:“不合規?!?/br>
    清凌凌的眸子從崔昭臉上轉一圈,像笑又沒笑,李令之語氣溫軟:“師兄,沒有人追究我呢?!?/br>
    微紅小痣隨著她細密的長睫翻躍,淚珠似的綴著杏核眼尾,無來由的楚楚可憐,纖白的一截頸攏進層迭的衣領,凜風拂過衣衫,描摹一身纖弱單薄。

    這是盞嬌妍如月的美人燈,壓著柔軟的嗓,細聲也細氣,夜半時分的竊竊私語也許軟糯不清,低低弱弱卻十足撩人。

    崔昭耳畔幾乎發麻,抹開視線,將符紙三折又收回去,才笑道:“勞煩練師,能否再討兩張?”

    前有小少年崔十二,后有新師兄崔七,李道長雖然不大好意思,依然為他們的上道志得意滿,笑道:“這幾日忙,回頭我差人送給師兄,到時候送到——”

    她一時卡了殼,求助地看向崔昭。

    崔昭立刻接話:“崔府西苑?!焙鋈挥瞩久?,改口道:“還是御史臺吧?!?/br>
    李令之忍住心中好奇,同情道:“裴中丞什么時候那么黑心啦,安排才回京的人值夜?”

    裴中丞黑不黑心,被他彈倒和踢出去的人有話說。眼前這位顯然習慣的是光風霽月的裴宗彥,崔昭便也好脾氣地道:“東都那邊的留守官要調回來,我正好趁過年還有當值官在多看看案卷,中丞是好意?!?/br>
    李令之哽了一下,欲言又止,臉上寫滿一言難盡,“師兄,你這還沒正式做御史,就習慣御史的行事了……挺好,厲害,氣度天成啊?!?/br>
    崔昭被逗笑了,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嘆道:“也算子承父業了吧?!?/br>
    前面的衛驍忽然咳了一聲,“延澤?!?/br>
    三人不知何時已停下腳步,距離紛雜人流不過一條下行廊道而已,卻是截然不同的冷清天地。

    陳鉞的反應和李令之差不離,他被崔昭的御史自覺震撼得七葷八素,狂抹胳膊上雞皮疙瘩,連連咋舌,完全不懂文官的世界。

    “希真,過來了?!崩畛善胶掼F不成鋼地看了眼他妹,轉過身就走。

    李令之感受到了她哥哥發作的戀愛腦,匆匆與三人告別,快步追了上去。

    陳鉞同兄弟倆坐次不在一處,沒再走多遠,也分道揚鑣。

    衛驍不急著走,就著一旁的燈,緊了緊略有松脫的護臂,長眸懶懶橫他表弟一眼:“說吧,哪兒惹著李從南了?咱倆還能不能做兄弟,就看你怎么回事兒了?!?/br>
    崔昭斟酌一頓,發現說什么都奇怪,抿了抿唇,半晌也沒編出個好歹,只能道:“放心,我會解決的?!?/br>
    衛驍一本正經掰起指頭,“阿昭,信哥的,李從南那人說麻煩很麻煩,說簡單也簡單的很,原則上只要沒牽扯他表姐、他父王、他親妹、他倆大外甥、他外甥女婿,你不管做了什么應該都還有得救?!?/br>
    崔昭緩一口氣,收斂笑意,隨著沉默越發冷淡。

    衛驍一時實在好奇又無比糟心,既幸災樂禍他難得的頭大如斗,也真怕這僅存的姑表弟被淮南王解決了,誰讓他看著就那么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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