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相逢千秋夜(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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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東市臨近宮城,商人打招牌強調一個“奇”,越罕有價格越高,不求最好只求最貴。西市同樣買賣興隆,高低貴賤齊備,更接地氣也更熱鬧,到節日尤其明顯。 寬闊的街市上人來人往,自發形成來去兩道鮮明的人流,遇到熱鬧的攤位,周圍更加水泄不通,往日引人艷羨的高頭大馬此時只能收獲不滿的噓聲。 李成平早早做了計劃,因此一過西市坊門,就領meimei往后面小曲抄近路,七拐八繞,最后停在一座叁層樓酒肆前,李令之抬頭一看招牌,正是他預定的那家。 早年李成平掛在羽林衛,不時替女皇跑腿。靖王外出云游,他封王,開府別居,日子有錢有閑,上京少年里頭一等的自在。李令之養病那幾年,李成平得空就叫她出門,或與朋友一起,或兄妹二人,將東西市名樓名鋪吃個遍,沿曲水隨意散散步,趕在坊門徹底關閉前回府。 今次來的酒樓,叁層是包廂,一二樓中央敞開,底層有一方高臺,每日安排不同的演出,有琵琶女聯袂登臺,出名的卻是說書。說書人不僅在臺上,還時常與堂客有互動,聲音朗朗回響,帶動一片叫好。 這地方不一定多高雅,但一定夠熱鬧,一篇傳奇擴成你來我往的獨角戲,能連演半個月。紅火的戲稿價值不菲,崇文坊的落魄書生不時也有寄名來寫的,比辛苦抄書賺多了。 李成平解馬交給迎來的跑堂,說明定了雅間,走進大門的功夫,扭頭沖李令之得意地笑:“好久不來了吧?是不是沒有哥哥就沒有享樂???” 李令之嘀咕道:“我也會出來玩兒的啊?!痹掚m如此,比起和朋友尋個清雅處小酌,像這樣的熱鬧確實去得少了。 她伸長脖子正待多看,被李成平攬住肩往樓上帶,催促道:“快快,上面風景好,外面再過會兒說不定有放煙花的呢!” 推推搡搡間,李令之險些打個踉蹌,人快被他提起來了,一邊掙扎一邊忍不住懷疑道:“其實是順便帶我來的吧?” 李成平桃花眼一勾,笑得很不懷好意:“這都被你發現啦?” 李令之覺得他煩死了,“放開我啦!” 李成平道:“好好看路!你這褲腿闊的和裙子似的,沒我提著行嗎?真嚇人?!?/br> 李令之提著她的衣擺,憤憤地跑開幾步。李成平也不追她,冷冷瞥一眼大堂,被李令之催促兩聲扭過頭,又是沒心沒肺的笑臉。 上京以宮城為尊,城中高塔修建不得超過禁苑小山的最高處,因此縱觀上京城,除卻佛塔、權貴人家臺閣,叁層已算高樓。 雅間的視野很好,有賴地勢平坦,遠景一覽無余,數條小渠蜿蜒匯出中央一處小湖,街市沿渠邊四通八達地鋪展,熱鬧非比尋常。 屋里提前備好了炭火,燒得暖融融的,李令之走上來發了一腦門的汗,背心悶的難受。她解開一粒紐,衣襟微蕩,雪雪白的里衣與一截脆生生的骨,坐在席上支起一條腿,若非畫了典型的女子時妝,姿態倒真像慣于尋歡作樂的小公子。 李成平隨手扔開來時的披衣,隨意坐到一旁,笑道:“一會兒別敞開吃,留著點肚子,陪我喝兩杯?!?/br> 李令之羞惱道:“喝酒就喝酒,前面多嘴什么?” 李成平懶洋洋道,“留把柄的是誰???秦司業舍不得說你,還得我來做壞人?!?/br> 李令之橫他一眼,到底理虧,敷衍地應了。 李成平還要開口,見有來人,就不再說了。 門外走來兩個年齡不一的女伎,懷抱琵琶,裙衫一色,眉目頗為相似。年長者口稱“郎君”、“娘子”,自稱二人姓虞,恭敬地行禮,一同坐到角落簾后。 李成平待女伎調完音,揚聲道:“虞娘子可會水間小調?” 上京城南音風行,女伎無論本貫何處,不會彈唱南曲簡直不配出門行走,指名要聽水間小調的卻少,因小調活潑熱烈,缺乏尋常印象里吳音的纏綿勾人,不大有人特地練。 虞娘子卻笑道:“郎君問對人了,我本越女,自然是會的,小女也會唱幾句?!?/br> “巧了,竟是同鄉?!崩畛善绞?,“今天過節,我meimei又年少,兩位娘子盡彈些輕快的就好?!?/br> 樂聲漸起,樓下送來叁兩水晶瓶,李成平選其中一瓶倒了一杯,推給李令之,“以前總說我不讓你喝清酒,喏,自己試試?!?/br> 并不滿,淺淺一漚澄澈如水,入口略溫,卻辣得李令之忍不住咳嗽。 “那么沖的嗎?”她有些不可置信。 李成平一下子笑出來,“行不行???清酒受不了的話,還是喝葡萄酒吧?” “誰受不了了?”李令之不服氣,伸手就想再添一杯。 李成平嚇了一跳,趕緊阻止,“清酒上頭快,不能多飲,這杯就是給你嘗個鮮?!彼迫パb葡萄酒的水晶瓶,心疼得要命,“你這喝水似的灌喉嚨里能嘗出什么,暴殄天物??!” 李令之哼了一聲,“清酒哪兒那么金貴,宮里不是常有?” 明帝年間,江南道上貢新法釀造的清酒,其色澄澈如水,醇香甘洌,仿佛不含一絲雜質,又以香氣濃淡、口感輕重分叁等,最上等者雅稱“澄釀”。 上貢不久,清酒就獲得了上京文武一致的喜愛,文人愛其色清味冽,武人愛其入口辛辣,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江南道賺得盆滿缽滿,還不得不嚴令限制產量,以防新糧全被拿去釀了酒。 清酒后勁大又濃烈,因此城里還是更流行濁酒,李令之酒量不行,又容易上臉,不論李成平還是沉犀都顧忌她身體一向攔著,她的確沒怎么喝過。 李成平大為rou痛,“有是有,但沒這個好!上京酒坊制的清酒以薛家內坊為最,青出于藍,比江南上貢的還好,一個月才出兩批,這就是薛家酒!” “原來我只是喝酒附帶的?”李令之氣咻咻蹬他一腳,“琵琶娘子,換破陣曲!” 旁聽只言片語,虞娘子已知二人不僅富,還出身顯貴。見女兒面露惶惶,她略一思索,起手便按那meimei所說奏起激越的邊塞曲,果然不見兄長有反應,心中松了一口氣。 李令之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飲下幾杯,頭雖然有些暈,又高興起來,喜滋滋地吃了兩塊酥酪,與她哥哥玩兒起投壺。 李成平擔心她再多喝要不好,不著痕跡叫人換了葡萄漿,一樣的顏色,還更甜,李令之完全沒發現,只顧埋怨投壺一次沒贏。 兄妹倆于是轉戰葉子戲,覺得兩個人太無趣,索性叫女伎來陪。 虞娘子母女出門行走數年,這一晚的酬勞拿得最簡單舒心??腿诵置闷榴尜F,聽曲純粹圖個樂,當說話的背景音,之后被招去打牌,輸贏各掛兄妹倆身上,離別時那哥哥從袖里摸了個錦囊塞給小女娘,笑瞇瞇說小娘子拿去買糖吃,窸窸窣窣,叮叮咣咣,銅錢與碎銀齊備,還有個素凈但質地極好的小玉牌。 虞小娘子抱著琵琶,懵懵又震驚地問她母親:“阿娘,我今日不是在做夢吧?”開張一回,省儉點半年不用出門了。 虞娘子心里也在謝好客,只道:“別嚷嚷?!?/br> 至于兄妹二人,喝到微醺,洗了把臉略醒過酒,一起快樂地去街上了。 —— 親哥就是又討打又親近的存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