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程真一夜無眠。 黎明消失,海與天漸分漸離,時間穿梭帶來了光。云層織得太密,赤色艷霞被過濾干凈,只剩下日晝的白,輕輕落在眼瞼,撫觸般溫柔。 黑夜總是匆忙,似一個背井離鄉的人,丟叁落四,走的時候只來得及卷走兩件薄衫。 一睜開眼,這個世界便患了鄉愁。 沒人愿意與夢鄉告別。 她輕輕掰開箍在rufang上的手掌。二人縱欲過度,葉世文也累了,睡得比平時沉穩,指勁無力,任由程真擺弄。她赤裸離床,找到房內浴袍,披上后悄悄下來一層船艙。 她拆開吧臺上的文件袋。 昨晚就想看了,可惜一直沒機會。牛皮紙袋鼓鼓,打開發現有兩卷菲林,寫著copy A與copy B。程真第一反應是偷,又在心里笑自己蠢。抽出資料翻看,是葉世文與屠振邦期貨公司的交易合同,落款簽署人楊定堅。 鐵礦石。 程真想起翟美玲與楊定堅的對話。再翻兩頁,看見交易金額時松了口氣,幸好他買入金額不大,萬一出事也不至于傾家蕩產。 想完立即低落起來,關心則亂,程真搖搖頭,把雜念拋出腦袋。 再看下去,從資料夾縫跌出幾張照片,程真反復確認后才明白是杜元的【貨】。碼頭倉位編號,急凍食品編號,車牌號碼及交貨的人。 違禁品拍得很清晰,沖印出來的照片右下角上有詳細拍攝時間。不止是九龍碼頭,葉世文私下追蹤了杜元的貨,連離島區都有痕跡。 他這些東西打算交給警察嗎? 還是交給一心洗白生意的屠振邦? 手提電話響起。清晨六點半,鈴聲陣陣,割破船艙沉靜,猶如靈異電影的開場樂在不停演奏。 程真一驚,急急把文件塞回,目光落到沙發角落的手袋,快步上前翻找。 “喂?” 那頭的人在冷笑,“葉世文長得也不像性無能,竟然讓你這么早醒?” “杜師爺?!背陶嫒讨耧嫼蟮念^痛,不去反駁,“有什么吩咐?” “阿真,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玩弄男人也有一手?!倍旁僖赓澷p,“又是跑車,又是游艇,還打算給你置一間淺水灣豪宅,聽說他定金都付了,就差簽約改寫你的名字。你果然有本事,我沒看錯你?!?/br> 程真的心跌入海底,“我沒簽?!?/br> “不簽?定金50萬,不簽也沒得退的?!?/br> “他可以寫自己名字?!?/br> 杜元輕嗤,“你心知肚明,不需要在我面前扮不熟?!?/br> “杜師爺,你這么早打電話,不會只為了關心紅港樓市交易吧?” “阿真,不要忘了自己姓什么?!?/br> 程真咬牙,“我說了我沒簽?!?/br> “行,你記得就行。勸你別陷太深,如果他沒死在我手上,一定不會放過你?!?/br> 程真怔忡,渾身血液像遭遇急凍,寒得聲音發顫,“你要殺他?什么時候動手?” “關心他?”杜元大笑,“你玩真心人家玩游戲罷了。他對女人是大方,但你算什么?馮敬棠娶兒媳,你連參賽資格都沒有?!?/br> 程真指尖捏得發白,“我要我妹的監護權?!?/br> “過幾個月吧,會給你的?!?/br> “我現在就要?!?/br> “急什么?”杜元反問,“想好后路了?準備帶程珊去哪里?” “不用你cao心?!?/br> “行,我過完年才回港,到時候再說?!?/br> “不行!”程真語氣急起來,“你不是她的監護人,根本不需要你到場,你叫人出面去辦手續就可以了!” “大家主雇一場,你要走,我肯定擺兩圍酒席親自送一送你?!?/br> 杜元直接收線。 程真卸下力氣,頹然跌坐入沙發。抬起眼,碼頭風光開始清晰,透明玻璃外滿是寒冬辰景。車聲人聲尚遠,只有列列北風,在終年浴翠的樹木中穿插而過。 因堆填海域造成維港獨有的狹長海岸線,臨陸水急,深海水靜,游艇在顛簸中靠岸。 一夜風流,無限多情,只消兩分鐘致命通話,就能拋諸腦后。 “醒這么早?” 程真嚇得渾身一顫,手上電話跌落地毯,聲響沉悶。側頭去看,樓梯轉角處葉世文靜靜佇立。 西褲穿著妥當,深紫色襯衫未扣,敞半身肌rou。葉世文眼內全是倦意,卻在與程真對視那刻泛起笑容。 他泰若自然,一步一近,“見到鬼???臉色好差?!?/br> “我餓了?!?/br> 程真松一口氣,目光快速瞄到那份收好的資料袋上,萬幸。 葉世文腳步恍惚間滯了半秒,又繼續走到她面前,“我昨晚沒喂飽你?” 程真憶起那些畫面,眼下浮紅,如日出朝霞。她想彎腰撿起手機,卻被葉世文俯身先行一步。 她急了,“給回我!” “你跟誰打電話?”葉世文不肯給,“一大早魂不守舍?!?/br> 他已摁開通話記錄,程真撲前去搶,卻被葉世文猛地反手一推,后腰狠狠撞中吧臺鈍角,痛得涌淚。 “哦,這么早就跟杜師爺打電話?” 滿室寒氣,從葉世文身上透出,每講一個字就冷掉一度,直逼零下。 程真咬牙忍痛,“與你無關的,他在溫哥華,有時差而已?!?/br> “是嗎?”葉世文聲音比窗外北風更鋒利,“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下樓瞞著我致電?不如你幫我問下他?” 他直接回撥,在程真面前把免提打開。鈴聲十分枯燥,嘟,嘟,嘟,短促停頓猶如凌遲的刀,一聲一割,劃破程真動脈。 這是黃泉路上的號角。 “喂?” 杜元接了電話。 葉世文抬起手,黑色槍眼似冰錐,貼在程真胸前。 電話被遞到程真臉頰旁邊。葉世文淡淡地笑,聽見杜元聲音,笑得更加投入,甚至打算就這樣笑著送程真赴死。眼稍彎,唇上翹,美色確實致命,尤其一個比自己高出許多的成年男人。 她只要講錯一個字,明年今日就是她的死忌。 程真牙關輕顫,喘夠氣才緩緩開口,“杜元……” 那頭的人沉默。 幾秒仿似幾個世紀,只聽見杜元嗤笑一聲,“阿真,你要辭職而已,雇傭條例怎么規定就怎么做咯,不需要一而再地求我?!?/br> 她從來都只稱呼他“杜師爺”。 程真雙膝發軟,差點跪下,指腹在吧臺邊緣用力扳緊,靠手臂支撐自己。抬眼一看,與葉世文冷酷目光相撞,她有了底氣,順杜元的話接下去。 “我想過完年就走?!?/br> “不行?!倍旁芙^,“年前年后最多節日,酒吧很忙,至少要過完清明?!?/br> “我真的不想再做?!背陶嬗秩タ慈~世文,聲音更加篤定,“我有其他打算了?!?/br> “等我回港再說,不要再為這種小事煩我,你以為我很有空?” 杜元當機立斷掛掉電話。 這個謊言足以救她一命。 葉世文把手提電話拋到沙發,收起槍,“為什么不跟我講你想辭職?” “講了你就會信?”程真心跳慢不下來,半闔著眼,語調頗低,“還是講了你就不會殺我?” 不過是飲食男女誤打誤撞,玩一回真心。昨夜纏綿悱惻的愛意,也只是他一時興起的慷慨。想給就給,想殺就殺,葉世文要的是絕對服從。 而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