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渡 第152節
“你沒事吧?” 他將臉朝下的中村翻過來,見狀不由嚇一跳。 只見中村臉上青黑一片,眉心原本兩個指節長短的黑線直接長到頭頂發際線,人已經是停了呼吸。 剛才明明還好好的,何疏也缺人自己給他加了一道防護了,怎么還會這樣? 何疏臉色凝重,想起自己剛才提起畢舍遮的名字,中村隨即有了反應。 他知道降頭術里有一門應聲降,中術者看上去毫無異狀,但在聽到某個禁忌詞時,就會降頭發作,死狀極慘,難道中村就是中了應聲降? 這是不是說明畢舍遮的能量已經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中村一個成年男人畢竟還是有相當重量的,何疏不一會兒就覺得手酸,禁不住松手,對方尸體重新落回水潭,口鼻耳朵等七竅突然爬出許多黑色小蟲,在水里到處亂竄,卻礙于某種忌憚,不敢靠近何疏,只能繞著他在水里漂。 饒是如此也夠讓人惡心的了,何疏趕緊上岸,站在武侯祠門口往里看。 他抬頭就看見正堂中間的神像,神像左右手的童男童女,還有祠堂兩邊各兩位護法。 一般來說,寺廟里也有這樣的站位排布。 但左右兩邊的護法,要么是佛教里四位天王,又或者是道教打扮的神仙,卻很少像現在這樣,左右兩邊四位護法,都是少數民族打扮,倒像是部落首領簇擁諸葛武侯,為了緬懷而敬奉的祠堂。 這樣一來,好像就更說不通了。 諸葛武侯大名鼎鼎,在西南更被視為神仙一般的人物,堂堂正正,沒有什么避諱遮掩的,怎么會建在這種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方? 就像之前那座在地底的神廟一樣,要不是神像背后的小字,他們還當是什么私下供奉,見不得人的yin祀。 何疏心里存疑,目光就從兩旁護法,移到正中的神像上。 神像石頭雕刻,年代久遠,彩漆掉落,輪廓模糊,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樣,但神像左右的童男童女,卻…… 咦? 何疏定睛細看,發現童男童女雖然也是輪廓模糊,臉部表情卻居然呈現出一點詭異的鮮活。 好像是在擠眉弄眼? 怎么會有這么詭異的童男童女? 何疏禁不住走近一步,想要看得再仔細一點—— “何疏,你可知罪!” 聲音不是從耳邊傳來,是在腦海里轟然如驚雷炸開。 何疏下意識后退半步,但那種嗡嗡作響的后遺癥一直在,就像有人敲了口幾噸重的大鐘,那鐘聲余韻能持續很久。 一股莫名力量催著他跪下。 何疏膝蓋一彎,硬生生扛住那股力量,依舊站得筆直。 他一字一頓反問。 “我,罪在何處?” 第137章 “你入廟不拜,目中無人,不尊先賢,褻瀆神明,還問何罪之有?!” 隨著話音落下,頭頂驚雷驟響。 “無知小兒,天打雷劈,罪有應得,即刻跪下聽審受罰!” 何疏的肩膀受到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從上往下施加,如千斤秤砣,非要壓著他彎膝跪下才肯罷休。 他甚至能感覺到膝蓋開始隱隱作痛,再這樣下去恐怕骨頭都要被壓碎了。 “你有什么資格審我?!” “你一非陰間陰神,二非陽間司法,就算你在陰間有職司,一個外國鬼,膽敢跑到華夏大地大放厥詞,還想惑我心神?” “你知道你現在附身的神像是什么人嗎?你沒文化不知道沒關系,我可以教你。諸葛亮,字孔明,號臥龍,三國時期杰出軍事家政治家,有三國割據平定西南等功績,經過歷朝歷代加封,已經是成王成圣的神格。在中國,正神是不會因為普通人仰頭直視,就隨意降罪處罰的,因為中國許多神明,本身就是普通人,他們以功德成神,庇佑人間,只會保護百姓,斬妖除魔,比如說——” 何疏冷笑一聲,以筆為刀,朝前劃去! “你這種竊取神像,妄圖偽裝神格的妖魔鬼怪!滾出來!” 在rou眼可見的視野內,神像一寸寸出現裂痕,而施加在何疏肩膀上的力量,卻在一點點變弱。 黑氣從裂開的縫隙中流竄而出,迅速凝聚為人形,又急劇膨脹,死后朝他撲過來。 周身黑氣,隱隱顯露猙獰面目,雖然何疏此前從沒跟這種惡鬼打過交代,但他幾乎是第一眼就能確認,對方正是隱藏在窅魔背后搞事情的畢舍遮! 畢舍遮這種惡鬼,在印度神話中以尸體為食物,又叫食尸鬼或餓鬼,但在南亞另外一些地方,畢舍遮被描繪成一種無所不能的邪魔,它善于窺伺人心,發現人性弱點破綻,從而侵入人體吞噬對方的靈魂,而那些無緣無故死去的人,事后尸檢都被發現腦部缺少了一部分組織。 這種冷門偏僻的都市傳說,還是在畢舍遮進入他們視線之后,李映去特管局翻找各種資料,才找出來的。 而且在這些傳說里,畢舍遮毫無例外沒有對手,只有印度神話的創造神梵天,才能消滅它。 雖然畢舍遮被渲染得很強大,連克星都是神明,但李映也說過,華夏大地冥冥之中自有神力必有,如無形結界,看不見摸不著又確實存在,國外那些妖魔鬼怪,也只能在國外為所欲為,很少聽說能有潛入國境,在國內肆虐的。 但何疏執掌閻王令之后,無意間也無師自通,領悟到許多從前不可言說的規則,他感覺以前畢舍遮的確無法輕易進入國境,所以要通過窅魔,窅魔則要通過佛牌,來遙控cao縱人心,自從陰間與混沌的邊界被北號和周判官聯手洞開之后,就有不少鬼魅窅魔趁機逃到陽間,這結界破損應該也牽連了陽間世界,像畢舍遮之前尚且有所顧忌,現在也能居然也能利用這種漏洞“偷渡越境”了。 作為旁觀者而言,蔣思因遠比何疏更加著急。 他跟小田兩個人,分別被“封印”在神像左右的童男童女像上。 意識依舊是清醒的,甚至也能看見東西,但一動也不能動。 他在童男像上,“親眼看著”約翰褪去人皮,化為一團黑霧又附在神像上。 至于人皮呢,人皮被扔在角落里。 從頭到尾,蔣思因看得打從心底冒涼氣,他相信小田可能也有同樣的感覺,說不定比他更害怕。 他小時候是看過《聊齋志異》里關于“畫皮”那個故事的,雖然故事詳細描寫褪下人皮的惡鬼是如何猙獰可怕,但蔣思因難免也會遐想惡鬼披上人皮的美貌。 現在這點遐想也灰飛煙滅了,他覺得自己以后就算離開自己,估計也能做到視紅顏如白骨的境界,再看見美麗的皮相,他說不定都得懷疑皮下是不是裝了另外一個人。 當何疏進來時,蔣思因恨不得大聲警告他,但蔣思因自己根本出不了聲,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何疏一無所知跨過門檻,望著神像發呆。 別發呆了!那是個妖魔!快點滅了它! 但何疏根本聽不見他的心聲,對方似乎在思索什么,又像在走神。 果不其然,何疏很快就感覺到來自神像的威懾力,身體微微搖晃,像要身不由己跪下,又咬牙苦苦抗爭,雙方拉鋸僵持。 與此同時,蔣思因卻能感覺到自己身上束縛忽然減輕許多,他甚至可以出聲了。 “何哥,他就是約翰!約翰就是惡鬼!” 蔣思因竭盡全力大喊,他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只能希望以此警告何疏。 他看見何疏一手執筆,一手握著羅盤,想要劈開黑霧,但黑霧似乎堅硬如鐵,紋絲不動,何疏非但無法前進分毫,蔣思因還驚恐發現,何疏手里的朱砂筆和羅盤,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噼啪聲響。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不祥預感,下一刻,朱砂筆與羅盤同時碎裂炸開。 而蔣思因也感覺到腳下一輕,他跟小田竟然從神像上“掉”出來,重重摔在地上! 他意識到何疏的法器雖然毀了,但是畢舍遮也需要分神去對付何疏,無瑕顧及他們兩個,這才使得他們身上的禁制放開,重獲自由。 可朱砂筆跟羅盤都沒了,何疏還要怎么跟畢舍遮抗衡? 蔣思因一顆心緊緊揪起,他摔得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也沒空去揉,一雙眼睛盯在何疏身上,不斷祈禱何疏趕緊大發神威,拿出在陰間蕩平八方的氣勢,把眼前這個棘手的惡鬼給滅了。 何疏卻在這個時候閉上眼睛。 我的哥,你可別在這個時候掉鏈子??! 蔣思因急得差點喊出聲,好懸咬牙忍住,卻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去。 畢舍遮自然是不可能給對手喘息機會的,就在筆盤破碎之際,他的身形又膨脹數倍,將何疏當頭籠罩,撲了下去! 蔣思因有種感覺:只要那黑霧沾上身,何疏就會被控制。 畢舍遮的邪惡不說普通人難以抵抗,即便是有道行在身的,也很難擺脫。跟約翰一起來的那幾個降頭師,全都是東南亞威名赫赫雄霸一方的地頭蛇,就這樣都敵不過約翰的扮豬吃老虎,可見畢舍遮隱藏之深之恐怖。 如果何疏也不是他的對手…… 蔣思因不敢再想下去。 他不是沒考慮過廣寒,可廣寒現在人影都不見,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就在這時,何疏睜開眼睛了! 蔣思因發現何疏的眼睛居然變成金色。 雖然只是一閃而逝,但他確定自己沒有錯認,何疏的眼珠居然完全被金光占據。 那一刻,何疏好像不再是何疏,而是另外一個人。 他睜著金光雙目,神色冷漠,仿佛入眼所有一切,都不值得他停留片刻。 這是? 蔣思因升起一種莫名而微妙的感覺,既是敬畏,又像恐懼。 他甚至有種匍匐跪地的沖動,只是靠著雙方對沖的混亂氣場才勉強扛住,卻也只能跟小田一道,后背貼著石壁,縮在角落里,大氣不敢出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畢舍遮身后竟然生出十來只手,分散兩邊,每只手都抓著一縷黑霧,如繩索一般,甩向何疏所在! 蔣思因定睛看去,發現那些所謂的“繩索”,其實是一條條紫黑色毒蛇,但蛇頭上面竟有人臉,有的獰笑,有的悲泣,有的恐懼,每張臉表情不一,卻都代表人性諸多弱點。蔣思因早就忘記自己在陰間見過的堃,同樣有著人性千面,畢舍遮與之比起來,就像小巫見大巫,但是那種相似的觀感,反而勾起他內心更深的恐懼。 小田的反應比他還要激烈,前者縮成一團蜷在他懷里,不停發抖。 面對“千手毒蛇”,瑟瑟吐信,何疏伸出一根手指。 只有一根手指。 指尖落處,金光驟然亮起,在黑霧中格外亮眼。 金光很快蔓延,與黑霧形成對峙之勢。 而何疏本人,依舊站在原地,背脊如松,淵渟岳峙。 他好像還是他,他又已經不是他。 那一刻,蔣思因福至心靈,忽然生出恍然感悟:難道剛剛何疏眼中的金光,竟是觸發了什么異能神術? 他不知道的是,何疏的確有所觸發,卻不是什么異能,而是用請神術,請到了附著在神像上,千年不去的一縷神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