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渡 第127節
有那么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人生像是被提前安排好了,陰謀嵌入按部就班的人生里,只為關鍵時刻發揮作用,再以惡意的方式去揣測,說不定周判官從一開始就選中他了,通過博取他的信任去拿青璽…… 但如果是那樣,對方為什么不直奔青璽而去?當時的自己對這一切一無所知,既幫不上忙,也無力阻攔,根本不是周判官的對手,為什么他還非要取胡繪志的性命? 何疏記得很清楚,他看見胡繪志的最后一眼,對方眼睛圓睜,死不瞑目,他震驚駭然,蹲下去想去探看對方脈搏試圖搶救,卻只能摸到已經沒了氣息的身軀。 還有跟胡繪志死在一起的那個女人,她與胡繪志不同,是個風水師,還有些道行,結果也以那樣詭異的姿態橫死當場,而且當時那么多人在場,包括何疏在內,對那東西毫無所察,可見那東西的道行有多高。 可這樣的實力,后來又突然被他們誤打誤撞擒住,事情發展急轉直下,從極度困難到極度簡單,轉折發生得令人難以置信。 當時就有許多困惑擺在面前。 為什么前面那東西隱藏得如此之深,后面又這么輕易就被收服了? 到底是他們一開始大意了,還是后面抓住的也不是罪魁禍首? 還是說,真正的兇手早就跑了,只留下一條小魚小蝦給他們抓? 而周判官,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周判官? 那會兒的何疏,因為好友的事方寸大亂,跟其他人又不是特別熟,大家彼此之間也沒有深入溝通,時隔多年,他本以為這只能成為一個永遠的謎團,沒想到柳暗花明,胡繪志的死居然還可能有重新解開謎底的一天。 …… 窮奇殿外,風燈搖曳。 這里是有風的,只不過是陰風。 常年森冷,未曾有情。 身穿鎧甲的男人遠遠站著,遙望窮奇殿的方向。 風簾下,依稀有燈光透出,他仿佛已經通過那點燈火,看見想看的人。 身后有腳步聲走近。 廣寒沒有半點驚訝,他似乎早就預料到對方的到來,甚至料到對方的身份。 “你終于來了?!彼?。 “原來是你?!焙髞碚叩?。 兩人一問一答,風牛馬不相及,又似乎皆在意料之中。 廣寒緩緩轉身。 他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或者說,是一個穿著襯衫長褲風衣,剪著短發的,現代版廣寒。 二人相貌別無二致,連互相望著對方的眼神,也絕不會讓人分辨出區別。 “我等了你很久?!鄙泶╂z甲的廣寒緩緩道。 “我不知道我遺失的記憶,是在你這里?!爆F代裝扮的廣寒道。 “我以為你早就放棄了這些?!?/br> “我一直在尋找地魄,他們說只有找到地魄,才能找回完整的我?!?/br> “你自然是忘了,很多年前,你曾經就擁有過地魄,但是后來你放棄了,連同我這部分記憶,可是現在你又想找回來?!?/br> “我想當一個完整的人,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br> 還有后半句話,是現代裝扮的廣寒所沒說出口的。 那就是,擁有完整的記憶,才能擁有完整的力量,留在他想要留住的人身邊。 身穿鎧甲的廣寒輕輕嘆了口氣,似乎對他這樣的回答,有著意味深長的復雜感受。 “無須地魄,如你所愿?!?/br> 他將手中長槍摘下,銀色炸開之后復又凝聚,幻化為璀璨奪目的光,落在兩人之間。 另一個廣寒伸出手,將這團光握住,收緊。 霎時間,他眼前閃過無數畫面! 碎片零散,珠光閃爍。 所有一切,重歸起點。 死去的廣寒徘徊在奈河邊,日復一日,毫無目的,只想重拾平靜。 那一天,一個年輕人走過來,學他坐在河邊發呆半晌,非但不覺枯燥,反而笑道“這種生活真是太好了,我明天還過來找你”。 但對方口中的明天沒有到來,因為那一日還發生了一場巨大的變故。 翻天覆地,足以攪亂整個陰間。 被囚于地底的堃從煉獄逃出,順帶搶走了陰間三寶之一的神鏡,造成死傷無數,陰陽紊亂。 劇變造成的波折使得原本被鎮壓的許多惡鬼跟著蠢蠢欲動,聞風而逃,四處作亂。 亂象席卷之下,覆巢無完卵,即使是廣寒,也不得不出手鎮壓一些鬼怪。 久而久之,他反倒成了奈河的守護者。 沒有官方認可,卻又特殊存在的身份,就連陰差們過路,也得尋求他的庇護。 但混亂遠遠還未結束。 法鏡、神鏡、業鏡,乃是陰間三鏡,神鏡照心,地魄所煉,精華至寶。 神鏡原本被堃搶走,但它對堃來說毫無用處,堃只是用它來吸引十殿視線,方便自己逃走。 所以堃在遇到北號之后,毫不猶豫就把鏡子給了北號,利用北號聲東擊西。 北號明知有詐,卻還是接下了神鏡,因為它的存在,實在太誘人了。 但自從有了神鏡,北號就遭到陰間追殺,天羅地網,十面埋伏,饒是北號通天徹地如孫猴子一樣能鬧騰,也有些抵擋不住。 他想逃了。 逃,也不是那么好逃的, 四面八方,全是鬼差閻羅,只要北號稍有動靜,他就會是下一個被囚禁在煉獄的堃。 北號想到一個辦法。 他將神鏡摔成兩半,留下一塊碎片,遺落在奈河邊。 自陰間有存就一直在的神鏡,從此不再完整。 北號,這個在混沌無惡不作,為所欲為的惡鬼,以為這樣做,就能分散地府追兵的注意力。 或許是有意為之,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廣寒得到了這塊流光溢彩的碎片。 神鏡,即使只有一塊殘片,廣寒也無法用任何語言來描繪。 碎片在他手中熠熠生輝,漱雪流水,月色盈懷,仿佛星河凝聚掌心。 人間辭藻在它面前只有詞窮。 得到了它,仿佛就能握住全世界。 他曾經以為自己已經無欲無求,但看見神鏡碎片的那一瞬間,廣寒知道,自己起貪欲了。 神鏡能顛倒陰陽,貫通古今,哪怕只有碎片,廣寒若得其法,也能重新回到過去。 從前夜深人靜,他也曾無數次想過,如果當初自己不是安祿山的兒子,又或者不要投軍,不要在少年時妄存心底那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是否后面的路,會完全不一樣? 他是否也能擁有一個完整圓滿,像旁人眼里那樣的美好人生? 第114章 別人都以為廣寒心硬如鐵,從來如此。 但廣寒知道自己不是。 就像他對何疏說的,他也曾經渴望羨慕過,也是從有血有rou的凡人,慢慢失望心冷,最后不悲不喜,不抱任何期待。 很小的時候,他哭鬧不休,被乳母抱著小聲半是哄逗半是威脅,告訴他如果哭大聲了,就會有壞人來抓他。 后來他知道了,厭煩哭聲的不是壞人,是他同父異母的大哥。 由于生父沒有承認他的地位,他甚至不能以兄弟相稱。 長子安慶宗自小得父親寵愛,可謂金尊玉貴,呼風喚雨,與他相比,連姓氏都沒有的廣寒,就像墻角無人在意蠻橫生長的野草,也許一場春雨過來就活了,也許一場秋霜就死了,活得默默無聞,也備加艱辛。 可如果自己出身不同呢?假如自己是安慶宗,而不是廣寒,假如自己能讓生父改變主意,不起兵反叛,是否能改變歷史軌跡,乃至天下動亂? 如果可以選擇,他也不想顛沛一生,流離失所,誰又愿意半生飄零無家可歸,誰又愿意獨來獨往不與人同? 他只是習慣,而非喜歡。 沒有一個人生來強大,所有強者都是默默成長。 在看見手中碎片的那一刻,廣寒也看見了一道門在向他敞開。 那是一道重新開始的門。 他可以借此改變過去,甚至改變他整個不堪回首的過往。 顛倒陰陽,過去,未來的神鏡,為何會令人愛不釋手,廣寒似乎明白了。 它可以勾起人心深處的妄念,讓妄念無限放大,變成香甜誘惑。 而廣寒,無法拒絕這種誘惑。 念頭紛雜涌上,他最終選擇收起手中的流光溢彩。 北號摔碎神鏡的用意,廣寒不是不清楚。 但現在所有人都還認為神鏡就在北號手里,追兵也大部分集中在他那邊。 廣寒如果想利用神鏡碎片做點什么,現在還來得及。 他身懷巨寶,默默在奈河邊行走。 最近形勢很亂,連平靜許久的奈河都風高浪急,過河者更是幾經顛覆,生前稍有孽債之人,基本渡河無望。 風浪狂嘯著卷起袍服,獵獵作響,他在風中前行的身形卻依舊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