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渡 第124節
聽到這里,何疏終于感覺到輕松一些了,也有心情調侃他了。 “難怪你對陰間這么熟,這種生活我做夢都想要??!” 廣寒看著他,沒有說話。 因為在很多年前,也有這么一個人,走到他面前,學他坐在河邊發呆半天,然后心滿意足對他說:你這種生活真是太好了,我明天還過來找你。 但是對方口中的明天沒有到來,因為就在那天,陰間發生了一場劇變。 何疏說完,見對方半天不吱聲,忍不住奇怪。 “怎么?我臉上開花了,還是哪句話說錯了?” “沒有?!睆V寒搖搖頭,“我只是很高興,能再次看見你?!?/br> “咱們分開也沒多久,你別說得跟生離死別一樣!” 何疏下意識反駁,說完就覺得不對。 因為眼前這個廣寒說過,自己跟他認識的那個廣寒,是有些區別的。 “你是屬于廣寒的過去嗎?” 何疏伸手去碰鎧甲,觸感真實,堅硬冰冷,不似夢境。 “不對,你說你是他的一部分,難道是三魂七魄其中之一嗎?” “差不多,他從前能感覺到我,但我感覺不到他,但現在也可以了?!?/br> 廣寒伸手過來,抓住他的手腕。 何疏只覺這動作有些怪,下意識要抽走,卻被按住。 下一刻,他才發現廣寒只是想要看他的掌心。 那一顆紅色如血淚的小痣。 “這是他在你手上留下的印記,他應該很快就能找過來了?!睆V寒道。 “那你呢?”何疏問。 廣寒莞爾:“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剛才對你講的,也是他想對你講的,但是以前時機未到,他并非故意相瞞,而是有些東西他自己也忘了,落在我這里?!?/br> 這些話仿佛冥冥之中前后呼應,何疏聽得心頭一動。 “我們以前,我的意思是,在那個廣寒跟我合租之前,我們就認識了?” 廣寒點頭。 這份肯定更加印證了何疏那種沒來由的古怪感。 他脫口而出:“難道我前世是你爹安祿山?” 廣寒:…… 何疏打了個哈哈:“開玩笑,活躍下氣氛嘛!” 說罷,他伸手攬上對方肩膀。 “甭管你是廣寒的一部分,還是兩部分,在我心里,你也同樣是他?!?/br> 廣寒歪頭看他,眼中若有深意。 “你就不怕我是假的嗎?”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覺?!焙问璧?,“我好歹也算入了玄門吧,一個人可以掩蓋敵意,卻沒法掩飾自己的本質,就像剛才陸珉,雖然處處表現得體,但我就是感覺她不對勁。她跟黃松,可以說是兩個鮮明的對比,黃松在法鏡前照出來的,是自己最狼狽不堪的一面,而她卻是自己最完美的一面。我記得你跟我說過,意志堅定的人,是可以瞞過法鏡的,陸珉應該就屬于那樣的人吧。那黃松呢?我總感覺他也不像法鏡照出來的樣子,可能還有更多事情沒挖掘出來……” 他也不需要廣寒回答,自己就能絮叨一通,末了自己把自己給說困了,還打起呵欠。 “對了,錢八十他沒事吧?剛才怎么說,也是他帶我過河的,陸珉作惡多端萬鬼索命,可也不干錢八十的事情吧?冤有頭債有主……” “你明明很懶,卻又總去cao心與己無關的事情,就像……” 就像什么? 何疏的眼皮已經沉得抬不起來了。 一方面他知道這里還不夠安全,哪里有在陰曹地府睡覺的?另一方面又因為廣寒在身邊,他莫名就會放松警戒心,任憑睡意上涌。 從進入追龍山開始,他好像就沒怎么休息過,就連唯一一個在酒店度過的夜晚,還要被千里攝魂,跟降頭師斗智斗勇,后來進了山,更是一路奔波,裝癡呆,沒吃飯,掉下河,直接從山神廟來到陰間,眼睛都沒合過,更別說吃東西。 現在估計是餓過頭了,何疏已經感覺不到饑餓,倒是困倦潮水似地上涌,坐在石頭往身旁人一靠,眼皮耷拉居然就睡過去了。 換作以前,他絕對不會想到自己還有坐著睡覺的能力。 現在—— 何疏已經開始打盹了,自然也就沒有聽見對方的后半句話。 “就像從前一樣?!?/br> 什么樣的從前? 萬籟俱寂,長夜漫漫。 陰間自然是不會有白天的,進入這里,就意味著進入永恒黑暗,陰差們尚且可以穿梭陰陽兩界體驗些許人間熱鬧,陰魂們除非想當個孤魂野鬼徹底逃竄出去,否則也永遠只能在這里徘徊,等待。 何疏在陰間這第一覺,居然睡得無比深沉。 身體似乎被包裹的云朵中緩緩飄蕩,又似乎在一條看不見盡頭的河中漫游,記憶隨著煙塵回溯,月光朗朗懸于山巔,穿越千年歲月,撥開迷霧之中的惘然,無數悲歌長嘯,舞樂高唱從耳畔掠過,落在身后化為碎葉飛花。 前方的明燈卻越來越近,伴隨令人心動的璁瓏玉響,他睜開眼睛,癡癡看著,忍不住伸手去觸碰。 錚?。?! 一聲巨響劃破天地寂靜! 不是悅耳的玉石碰撞,而是兵器相接,長刀與長槍的劇烈碰撞! 第111章 小童抱著陶甕,怔怔站著。 在他面前,是一把即將落下的長刀。 持刀的士兵一邊砍向他的肩膀,一邊伸手欲奪他手上的陶甕。 這場即將發生的血光之災,被橫生出來的長槍格擋住了。 “你敢攔我?!”持刀的士兵大怒,隨即反應過來,“你也要他的陶甕?” 持槍男人冷冷看他,默然無語。 對方承受不住這壓力,率先撤刀,色厲內荏嗤笑。 “一個破陶甕,要就給你好了,有什么稀罕的!” 他明明已經收刀轉身欲走,卻冷不防回身,沖小童作出兇狠表情,又提刀作勢欲砍。 小童唬一大跳,手中陶甕應聲落地。 砰! 里面的東西碎了一地。 不是搶劫士兵想象里的財帛,而是腌菜。 味道倏地躥出來,搶劫者直呼晦氣,狠狠瞪小童一眼,終于大步走了。 男人也收起長槍,回身望小童一眼,什么也沒說,舉步離開。 “貴人留步!” 小童喊住他。 男人站定。 “不知貴人大名,來日當思回報?!?/br> 男人回過頭。 小童大約五六歲年紀,話卻已經流利,可見家教良好。 但舉目四望,這屋舍破落,門庭敗壞,空蕩蕩一眼就能望到底,分明又是久已沒有長輩在家做主的情形。 這樣的小童,便是再早熟懂事,又能單憑自己活多久? 可男人救不了。 亂世之中,這樣的豈止一戶? 百戶千戶,亦滄海一粟。 男人一路走來,比小童更慘的,比比皆是。 他救不了,只能走。 今日出手,對小童來說,也許眼前是幸,可日后小童依舊會活不下去吧。 這亂世,人要怎么做人? 小童仰頭望他,臉餓得消瘦,還在等他答案。 男人沉默良久:“我是叛軍?!?/br> 話說完,他轉身便走,不再回頭。 其實不用他說,小童也能看出來,男人的服飾,與剛才闖進來搶劫的士兵是一樣的。 得不到答案,小童嘆了口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 如果能,再想報恩的事情吧。 迷霧散了又聚。 眼前須臾一變。 小童已經長大成為青年。 他背著行囊走在茫茫戈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