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渡 第99節
鳳鳳強詞奪理:“不與爾等一般見識,面包那么多,葡萄干那么小,我委屈我自己,只吃少的,把多的留給你,你怎么不感激我,還反咬一口?摸摸你的良心,還在跳動嗎?” 何疏氣笑了:“那下回換我來犧牲,以后只要你買了帶葡萄干和堅果的面包,我負責解決那些堅果葡萄干,你吃面包就行!” 只要有他們在的地方,斗嘴就不可能停止,一人一鳥甚至已經把這種行為當成枯燥焦慮的調劑了。 廣寒已經學會把這些噪音當成花香鳥語的伴奏,開啟自動屏蔽系統。 他一直在觀察四周環境。 雖然都是在森林里,但是隨著他們逐漸深入,植被也越發茂盛,之前在森林邊緣偶爾還能看見的路轍沒有了,這說明到了這片區域,好奇進來探險的游客驢友已經絕跡了,就算偶爾有人跡,也很難在這片天生天長的原始森林里留下痕跡,一場暴雨,一場狂風,可能就沖刷得干干凈凈。 雨沒有下很久。 老天爺仿佛一股腦把盆子里的水倒干之后,終于開始放晴,但天色沒有恢復,依舊是灰蒙蒙的。 鳳鳳哈哈兩聲:“到爺大展身手的時候到了!” 它早就悶久了,見狀從背包里掙扎著飛出來,圍著兩人打轉。 “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狂風一樣舞蹈掙脫懷抱……爺去也!” 它旋即展翅沖天,嘩啦啦幾聲,很快就消失在林葉掩映之中。 何疏尋思小肥鳥平時這嬌生慣養的,來了這原始森林,要是遇到什么毒蛇毒蜘蛛,不得哭著往回跑,尋思剛沒喊住它,但轉念又想,鳳鳳來歷不簡單,在認識自己之前,已經經歷了多少大場面,從它平時沒事的吹牛里也可見一斑,自己屬實杞人憂天了,大抵是因為跟小肥鳥相處久了,真就有種當爹的心態。 想及此,何疏微微嘆了口氣。 他發現鳳鳳跟廣寒,已經滲透自己的生活太深了。 雙方幾乎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 這固然不是說對方有什么壞心思,但是有朝一日他們離開,自己難道能習慣從前一成不變的平淡生活嗎? 別的不說,光是廣寒那手藝,吃慣了之后,何疏現在連外賣都看不上眼了,哪怕偶爾夜班出車在外面餓了,也要忍到回來吃飯,幾乎不會再去吃外面的東西。 “咱們來云南之前,你做的那個豬扒包,我現在后悔吃少了,還有一個被鳳鳳搶走,現在嘴巴饞了,本來想著過來云南起碼能吃上一頓地道的云南菜,結果現在還得在這淋雨……” 想起那個豬扒包的滋味,何疏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 豬扒煎得兩面金黃,肥瘦適中,一口咬下去汁水橫流,香氣霎時從舌尖流竄到印堂,味覺以跳水冠軍也做不到的旋轉十幾周完美落水,幸福感在身體各處蒸騰。 最妙的是廣寒煎的豬扒包不愛放蔬菜,不會像外頭售賣的那樣黏黏糊糊非得滾一圈千島醬或黑椒醬再給你搭上兩片生菜,豬扒左右只有同樣烘烤金黃的面包片,薄不能太薄,太薄就無法起到調中的作用,厚也不能太厚,太厚就喧賓奪主了。 烤面包的香搭配豬扒的rou汁,那一口足以封神。 何疏當時還得意洋洋,覺得那些粉絲只能隔著屏幕流口水,自己還能滿足口福。 現在他卻有點后悔了。 正所謂吃的時候越幸福,回想起來就越痛苦,除卻巫山不是云。 “回去再做一次豬扒包吧……” 何疏一邊說話,一邊扭頭去看廣寒。 對方在上一句話的時候已經沒有回復自己了,雖然廣寒經常走神,也不至于對自己愛答不理。 但剛抬頭,他就停住腳步,神情為之一變。 因為,廣寒不見了。 前后左右,全都沒有,不存在掉隊的可能性,對方更不可能搞這種惡作劇。 那么是,廣寒失蹤了,還是他自己誤入迷障了? 何疏隨即想起他們在新寰大廈的經歷。 那時候他經常踏出一步,旁邊明明近在咫尺的人,也會變得很遠,甚至消失不見,他們在多重空間里反復迷路。 但那時是因為,舊日死去的冤魂被囚禁無法散去,怨氣構筑成同一空間的另一重時間,時間與時間相疊,又制造出新的空間,層層疊疊,無法切割,最終只能將那些冤魂全部消滅來破陣。 這里又不一樣了。 何疏放下背包,從里面摸出一根香,點燃。 天色已經逐漸黑了下來,唯獨遠方還有一絲天鵝絨般淡藍色,給長途跋涉的旅人一點最后的慰藉。 何疏把背包帶上綁定的手電筒打開,盯著香燃燒時,煙氣上升的方向。 “咦?” 煙裊裊上升,他身邊明明能感覺到風在吹拂,可煙氣偏偏是向上的,一點兒都沒有被風睡散向某個方向的趨勢。 這就怪了。 他直接把煙掐滅,又拿出一張符。 這是茅山里的辯位符,專門用于這種在野外辨別方向的。 何疏自己不會畫符,但他從李映那順了不少符文——他雖然不會生產符,卻是符文的搬運工。 符箓要的多了,李映師門那邊自然會問,李映就把何疏的師承,和自己認了個便宜師弟的事情說了下,據說茅山那邊還讓李映抽空把何疏帶回去見見,似乎對他挺感興趣。 見不見的,以后再說,能多順點符箓過來,何疏不介意多幾個師叔師伯。 第90章 符沒有燒開,而是被他折成三角形,壓在一塊小石頭下面。 何疏拿出筆蘸了點朱砂,在石頭上點了一點。 “憑誰問來路,撥得云霧開?!?/br> 石頭下面的符紙竟忽然無火自燃,符火所起的白煙迅速向兩邊擴散,仿佛兩條蜿蜒開去飄忽不定的絲帶。 與此同時,何疏聽見耳邊傳來啪的輕微一聲細響,像什么薄膜破開。 何疏扭頭四顧,發現四周樹木好像又跟自己剛剛看見的不一樣了。 廣寒整站在前方一棵樹下,抬頭仰望。 何疏松一口氣。 “剛我被迷障困住了,你怎么不來找我,還有閑心看樹呢?” 廣寒轉頭在嘴邊放了根食指,無聲噓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聒噪。 何疏好奇心起,三下五除二將那石頭下的符紙殘火撲滅,快步走到廣寒旁邊,也學他抬頭去看。 后來回想,何疏都無比后悔這一刻自己的舉動。 當時哪怕是稍微猶豫個一秒半秒,或者不走過去,他都不會遇到自己此生能列入十大驚悚時刻之一的場面。 但那時候他看見廣寒,就下意識選擇了信任,緊接著抬起頭—— 他看見了一個人。 對方半蹲著站在樹上,也正朝樹下他們這里張望,嘴角微翹,還帶著活靈活現的表情。 那表情,何疏再熟悉不過,甚至天天都能看見。 因為—— 那正是他自己! 他自己的臉,出現在自己頭頂上! 何疏驚駭莫名,下意識想后退,卻不知被什么絆倒,整個人坐在地上。 幸好屁股下面不是泥洼,不止于泥水飛濺浸濕,但他已經完全顧不上這些了,剛才那一眼,突如其來,毫無心理準備,他已經不算膽小,卻仍差點魂飛魄散。 人在什么情況下會看見自己? 鏡子,照相機,以及其它各種影像設備。 唯獨不是在森林里,抬頭仰望的時候,發現樹上也站著一個自己。 何疏不由會想,假如那個何疏才是真正的何疏,那此刻他又是什么? 他還是何疏嗎? 雙手溫暖柔軟,隱隱可見讀書時虎口因為長期握筆留下的薄繭,手心的紋路也是他所熟悉的,下面則是流淌的血液經脈,手腕還有一顆紅色小痣。 過了幾秒,何疏才想起朝廣寒的方向看上一眼。 剛才從頭到尾,廣寒都沒有出聲。 他抬起頭。 廣寒果然不見了。 何疏皺著眉頭,強忍那種不適感,再往樹上看去。 那個“自己”也不見了。 所以是幻象? 不,那種感覺太真實了,何疏也沒有感覺到任何邪異,不像之前窅魔或小惠故意營造出來的幻境。 他閉了閉眼,試圖讓心情平靜下來。 耳邊傳來小鳥穿過林間的快活鳴叫,間或擦過枝葉引起婆娑動靜,也許這平靜悠然中還隱藏著不知名的危險,比如有什么毒蛇正無聲穿梭,盯著某個毫無所覺的獵物…… 何疏念了好幾遍清心定神咒,才終于緩緩睜眼。 還是那片森林,自己也還是坐在原地,甚至連手邊那片樹葉的位置也沒變。 當然,無論是廣寒,還是樹上那個“自己”,依舊是不見的。 何疏察覺了。 這里的詭異程度,可能超過新寰大廈,或者自己待過的某種幻境。 但如果不是邪物作祟,又會是什么緣故? 真正的廣寒又去哪里了? 換作平日,他絕不會輕易離開沒留下只言片語,現在是否遇到什么變故,被困住無法脫身? “我們……你那邊……” “b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