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渡 第95節
“我不會是吐血了吧?!”何疏哀嚎。 小惠從枕頭縫隙鉆出來,迷迷糊糊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你們出去過了?咦,這什么味道?” 廣寒把燈打開。 床邊地板上,一團黑中帶紅的血塊,像極了武俠小說中那種身中劇毒命不久矣的主人公會吐出來的東西。 “是蠱?!睆V寒居然彎腰伸手去撿,何疏甚至來不及阻攔。 只見他從血塊中捏起一條紅色帶血的蟲子,中指長短,微微還能蠕動。 “是你之前中的妄心蠱?!?/br> 廣寒找來打火機,將那蟲子直接燒死。 “咦,我還把那個降頭師的蠱王也帶回來了?!?/br> 何疏在手邊摸了摸,還真摸出一條大青蟲,身上插著根竹筷,半死不活,出氣多入氣少。 廣寒二話不說,把青蟲拿過來也燒了。 “誒等等?” 何疏見狀頗為遺憾,他還想把玩研究一下,看看降頭術到底是怎么個神奇奧妙,但他看到廣寒的臉色,到嘴的話愣是沒敢說出口。 從他認識廣寒以來,似乎是第一次看見對方,露出如此明顯的負面情緒。 “老寒?” “你下次,不能再這樣做?!睆V寒警告何疏,臉上是少見的疾言厲色。 “我這不是出奇制勝嘛,再說事先也跟你商量過了?!?/br> 何疏沒來由一陣心虛,訕訕解釋道,說完最后一句話,又反應過來,重新理直氣壯。 “除了這樣之外,你說還有別的辦法嗎?現在反正那人也死了,降頭也解決了,你回頭跟李映聯系一下,看那兩個人是不是他們要追查的人?!?/br> 事情要從下午說起。 當時他們跟小田找到陳芯等三個走失的同學,三人正身披黑色紙雨衣,蹲成一圈在那啃爛泥,何疏伸手去察看對方情況時,手上是事先抹了朱砂的。 所以在蠱蟲入體那一刻,他能察覺到。 反應時間只有幾秒鐘,他想到的是,不入虎xue焉得虎子,如果對方正是想要找蠱蟲容器,他顯然比另外三個人更加合適。 降頭術與蠱術,傳說同出一源,雖然發展至今,流派紛繁,但很多降頭術里,依舊會用到蠱蟲。 何疏當機立斷,決定將計就計,任憑這條蠱蟲順勢進入體內,游走眉心。 至于另外兩個人,雷一沖和鐘瀾身上的降頭術,則當時就被廣寒清除了。 回來之后,何疏身體開始發生變化。 他的神智昏昏沉沉,感官卻被無限放大,兩種矛盾特質結合在一起,卻產生奇妙的效應。 比如說,做了那樣一個漫長而詭譎的夢境。 又比如說,做夢之后醒來,他看見走廊盡頭的廣寒和小田笑談,竟然會迸發出強烈的獨占欲和嫉妒心。 理智一邊知道這是妄心蠱的作用,但情感卻混亂而糾纏的,加上那個夢,何疏一時之間竟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本來還想將計就計引蛇出洞,結果差點反被蠱蟲算計了。 不過有驚無險,最后他們也算成功了。 降頭術的解法有很多,五花八門,不是下降頭的法師本人,哪怕同樣是降頭師,很可能也無從解起,但有一種放諸四海而皆準的解法,那就是下降頭的人死了,降頭術自然也就隨之解除。 何疏知道下降頭的人,遲早會露面,于是按兵不動,原以為還要等上幾天,結果今天晚上,對方就按捺不住,竟還在千里之外,牽動妄心蠱,讓何疏在夢境中靈魂出竅。 如果當時他們沒有去找陳芯三人,如果當時不是何疏把妄心蠱引到自己身上,那么那三個普通大學生,肯定就兇多吉少,有來無回了。 當時事態緊急,他怕下降頭的人千里之外得知風聲,也不敢跟廣寒解釋太多,只是被對方背回房間的時候,才一筆一劃在廣寒背上寫字。 何疏相信廣寒一定能明白他的思路。 廣寒也確實明白了。 接下來他們配合無間,他被對方千里攝魂到洞窟里,找到罪魁禍首的降頭師,廣寒也及時出現,合作默契,一舉把壞人干翻,堪稱完美的一次行動。 何疏都想給自己送一面錦旗了,上面不用別的,就四個字,智計無雙。 可惜,回來之后等待他的不是慶功,而是某人開始秋后算賬了。 廣寒面無表情,似乎對他的解釋不為所動。 何疏訕笑:“我給你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干這種事了?!?/br> 廣寒還是不說話。 何疏撓撓臉,忽然有種哄生氣女朋友的感覺。 但他本來就沒正兒八經談過戀愛,也不知道怎么哄女朋友,只能憑著直覺去避險。 a、甜言蜜語,b、嘴硬抬杠,c、轉移話題。 咚咚咚,他腦子里瞬間浮現三個選項。 兩秒時間,何疏在a和c之間選擇了c。 “你覺得對方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只是不甘心斗法失敗,才潛入內地來報復嗎?” “何疏?!?/br> 廣寒終于緩緩開口,一字一頓地喊他名字。 何疏有種不妙的預感,忙正襟危坐,以示乖巧聆聽。 “我在,你說?!?/br> 廣寒:“我不希望你有事,你不能有事?!?/br> 何疏乖乖點頭:“我懂?!?/br> 不,你不懂。 廣寒想道。 在他過去廣袤而空曠的生命里,那些鮮血與哀嚎曾經占據了半壁江山,甚至更多。 他殘缺的記憶里想不起更多值得品味或銘記的,那些過往就像風干褪色的雕像在沙漠里日復一日勉強維持僅剩的養分,總有一天會徹底湮沒在沙漠中。 而在時間線越往后面,色彩由灰白漸近鮮活,那是他從小飯店洗碗開始,到遇見何疏,被對方邀請入住,偶然多了個同居人,也隨之多了許多麻煩。從曲婕到新寰大廈,從窅魔到降頭師,這些麻煩對于廣寒來說,其實并不能算麻煩,因為他曾經遇到過比這還要兇險殘酷百倍的環境,只因現代社會種種規則限制,很多原本的辦法不能隨意使用了。 李映似乎對廣寒的過去有所察覺,再三交代他手下留情,遇事多留幾個活口,別動不動就大開殺戒,廣寒當時不置可否,但他確實聽進去了,不是因為李映啰里啰嗦的告誡,而是因為他不想給何疏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于廣寒而言,目前這段堪稱平靜的生活,是他所享受并珍視的,任何想要來打破這種平靜的外力,都是他所不允許的,哪怕何疏自己也不行。 “何疏,你是個普通人,死了就是死了,黃泉地府太大,我怕找不到你?!?/br> 廣寒說這句話的時候,平平淡淡,似乎沒有帶上感情色彩,但臺燈下,他雙目卻是極認真注視著何疏。 何疏微微一震,忽然就軟下來,只差沒有舉起雙手投降。 “我知道了,抱歉,下次我會提前跟你商量?!?/br> 第86章 直覺讓何疏要服軟,話也跟著下意識說出來。 但說完之后,他才發現自己的語氣好像更像撒嬌求饒,不由被自己雷了一下,還想再說兩句硬話挺直腰桿子,表現一下自己的爺們。 何疏對上廣寒的眼睛。 那雙眼睛比死水還要平靜,卻在平靜之下蘊含未盡之言。 不是山雨欲來的壓抑,而是海天無邊的隱忍相安。 那一瞬間,何疏忽然就明白了廣寒的心思。 他在擔心自己,他怕自己出事。 廣寒確實強大,連陰差胡老三都對他忌憚三分肅然七分,不敢有絲毫得罪,但他的強大并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這世界的未知領域太多,他也有無法觸及的范疇,譬如詭譎小眾的降頭術。 不知怎的,何疏忽然想到那個夢。 那個自己坐在奈何邊,跟手持染血長槍的男人對話的夢。 夢中男人背光而立,黑金鎧甲,凜凜冷峻,背負血海殺意,但他與自己對話的語氣,卻如閑話家常,再熟悉不過。 那個夢至今清晰猶然,甚至給了何疏一種錯覺—— 天上地下,對方孑然一身,只有自己,勉強還算得上有緣人。 何疏輕輕嘆了口氣。 那股恢宏澎湃的理不直氣也壯,忽然就銷匿得無影無蹤。 他繼續當一個認錯的慫蛋:“以后做什么事之前,特別是攸關性命的重大事件,我都會告訴你的?!?/br> 簽不平等條約的心情,就是他現在這樣了吧?何疏悲傷地想道。 廣寒終于滿意點頭,似乎沒察覺何疏的糾結痛苦。 “你身上還有余蠱沒?” “沒了,應該都清干凈了,就是覺得身體有點虛?!?/br> 換作以前,他干這種事,事后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發燒拉肚子躺床上奄奄一息,現在何疏只是覺得有點虛,連之前那點熱度也退了,可見這段時間的奮發不是沒有用的。 廣寒遞來一盒牛奶。 何疏原本不想喝,又怕對方像剛才一樣發飆冷暴力,只能一言不發乖乖接過,插上吸管開始喝。 廣寒帶來的背包好像一個百寶袋,要什么都能隨時從里面掏出來,何疏懷疑那里面連接了異次元空間,哪天要在賓館房間直播做菜,廣寒都能隨時拿出菜刀砧板和電磁爐。 “這件事不是偶發?!?/br> 廣寒忽然道,接上何疏剛才詢問對方目的的話題。 這意味著剛才開審一般的場面算是熬過去了,何疏如獲大赦,巴不得趕緊翻過那一頁,聞言趕緊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