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渡 第54節
對陌生人,他也許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更何況是朋友。 廣寒救了自己幾次,何疏已經懶得去數了,既然選擇將后背交出去,對方是龍是人,是鬼是神,都無礙他作出這樣的決定。 廣寒沉默了。 他沒有再追問下去。 何疏困意席卷而來,他現在站著也能睡著,更何況被人背著,真就腦袋一磕人事不行,昏昏沉沉失去意識。 他沒意識到,廣寒后頸冰涼,被他暖熱額頭突然貼上去,竟打了個寒顫。 多久沒有過了? 廣寒微微一怔。 久到他已經忘記了身體本該有的那些感覺。 為什么會答應跟這個人合租? 最開始是何疏性命受到窅魔威脅,希望多一重保障。 對廣寒而言,原因很復雜,但起初肯定沒有救人這個選項。 何疏跟他非親非故,他又不愛多管閑事,為什么要為了救人去自尋煩惱? 他只不過是覺得有個固定低調的住所,有個懂行不會大驚小怪的房東,可以省去很多麻煩,畢竟帶著鳳鳳那樣一只招搖的鳥,很難不引起別人注意,平添許多麻煩。 所以他們不得不經常換地方,有了何疏那里之后,安定的同時也就帶來方便。 之前他選擇在小飯店洗碗,不僅僅是因為那里不需要證件就能干活,更重要的是,飯店是做飯的地方,做飯意味著人間煙火,他能接觸到更多的鮮活的氣息——在此之前,廣寒已經很久不知道,人作為人,到底是怎樣生活的。 起床,洗漱,吃飯,上班,休息。 這些常人早已習以為常的作息,在他看來卻很新鮮。 他喜歡做菜,本身也不是為了吃。 仿佛做多了,他就能把自己也完全融進這個人間。 那么,心態是什么時候發生改變? 也許是何疏跟鳳鳳對著他做的菜大快朵頤,吃得差點連盤子都不剩,還嚷嚷著餓,要他下次多作點。 也許是聽說他要去影視城跑龍套,何疏在那掰著手指給他講些道聽途說的八卦,告訴他那個圈子的水有多深,又自告奮勇幫他作未來職業規劃,興致比他還高。 也許是,剛才為了把他換回來,何疏冒著生命危險跟鄭七做交易。 人的性命是多么脆弱,這個人是怎么敢相信他一定能控制局面的? 何疏應該不是相信他,這人只是憑借自己的心性和判斷做出決定。 廣寒沉默地往前走,心里也許早已轉過萬千念頭,也許什么都沒想。 走道并不漫長,他卻走得很慢,因為這里每一步,都可能是被裴春君改變過的千百個岔道,一不小心就會誤入其它空間,想要再轉回來,勢必加倍麻煩。 偶有被困于此的怨氣嗅見生氣,想要過來占點便宜的,被廣寒一個眼神,不得不退避三舍。 但廣寒并沒有因此覺得這里就暢通無阻了。 因為鄭七還在,他很有可能已經被窅魔培育成半鬼,而且深知控制法陣的秘密。 廣寒也不是萬能的,他自從到了人間之后,力量受到很大限制,在新寰大廈里,因為結界存在,這種限制又進一步加強。 剛才把窅魔吃下去之后,那味道差點讓他吐出來。 更何況,像鄭七這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險癲狂,可能有時比窅魔本身還可怕。 人心之莫測詭譎,比世間任何一物更甚。 …… 時間回到半小時前。 何疏被陳洽拖走的同時,方悅正在跟錢助理殊死搏斗。 錢助理失了神智之后力氣其他,等閑人都不是對手,更不要說方悅一個年輕姑娘,堪堪躲過對方一拳,錢助理居然去搬了電腦椅過來當頭砸下,似要把方悅弄死才罷休。 情急之下,孫萌撲上去將小錢推開,誰知小錢居然紋絲不動,還直接把電腦椅砸向孫萌! 孫萌后背吃了重重一擊,只覺劇痛襲來,人直接倒在地上疼得尖叫。 方悅趁機將桃木劍刺向小錢后背! 小錢身形定住,緩緩倒下。 方悅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后領又被一把拽起,她眼角余光瞥見竟是陳洽拖著她往窗邊走去。 窗外,光怪陸離,燈影重重,早已不是正常情況下的外景。 剛才山重水復的經歷讓方悅知道,他們看似還身處大廈,實則是被困在陣法里,陣法因布陣人心意而改變,時間和空間是錯亂的。 所以他們會誤入過去,看見九九年的報紙和陳設,因為在那一年,大廈發生火災,數十人燒死困死,他們的靈魂記憶也永遠停留在生前,徘徊不去導致怨念不斷影響大廈內部的時空。 但此時她根本沒法思考更多,因為陳洽已經把她押到窗邊,竟似要抱著她從破碎的窗口跳下去同歸于盡! 方悅一手抓住窗框,一手胡亂去推,奈何陳洽癲狂起來,她根本不是對手,眼看半身都在窗外,狂風獵獵作響,方悅視野朝下,竟然看見樓下有許多人正抬頭往上眺望,還一邊招手,似乎示意她快點下來。 以樓層高度,原本無法看清那些人的表情,但不知怎的,方悅卻仿佛看見那些人都在朝她笑! 方悅大叫一聲,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力氣,竟把陳洽踹得身體后退兩步! 她趁機將身體收回來,但陳洽很快面露兇光,再度撲過來。 桃木劍早在打斗中被甩開幾米遠,方悅連滾帶爬往前去夠,腿被一把抓住往后拖! 鬼迷心竅的陳洽不管不顧,是真想帶著方悅一塊死。 就在方悅開始有點絕望之際,陳洽竟然往旁邊摔開! 方悅回過神,看著電腦椅從半空砰的落下,一旁是氣喘吁吁的梁清如。 梁清如是頭一回使用不屬于人類的力量,她自從死后就一直疲于逃命,反復在死前記憶徘徊,忘了自己還是一個鬼,關鍵時刻可以讓椅子騰空飛起。 “快跑!” 梁清如沖方悅喊道,剛才是情急中用出來的力量,她不確定自己還能再來一次。 方悅爬起身,去攙扶已經昏過去的孫萌。 梁清如也過去幫忙,兩人一鬼三個女孩子,竟在此時找到某種同生共死的微妙感。 “現在怎么辦?” 第45章 梁清如的話還沒問完,周圍就開始發生變故。 從她們腳下,到旁邊的桌椅,柱子,天花板,劇烈搖晃,像有一場相當級別的地震正在發生。 很快,天花板坍塌,墻壁崩裂,rou眼所見之處,以飛快的速度下沉。 但方悅他們周圍,卻始終虛浮,沒有隨著坍塌跌落下去,仿佛進入了無重力的空間里。 “……那是什么?” 孫萌在這種變故緩緩睜開眼睛,看著黑暗中若有似無,絲絲縷縷的紅色光線,迷茫地問。 梁清如也不知道是什么,她只覺得那些光線很漂亮,像極了小時候鄉下奶奶用鉤針織毛衣時被一點點拉出來的毛線團,與那些毛線團一起的,還有奶奶慈祥的笑,和清甜好喝的糖水。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堪堪碰到那些紅色絲線時,卻被厲聲喝住了。 “別碰!” 方悅急得聲音都有點尖了。 梁清如如夢初醒,回頭看她。 “那些不是線,你仔細看!” 梁清如定睛看去,果然瞧見那些紅線表面光滑如稠,更像是放大了的血管。 如此相像,絲線就一下沒了旖旎的聯想, 她也清醒過來,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那女人、她可能死了!” 梁清如至今不知道裴春君的名字,但她印象深刻,知道裴春君在新寰大廈里相當于“總統”的地位。 裴春君是法陣的締造者,她一死,以法陣為構造的空間,肯定會發生巨大震蕩。 他們所看見的,其實也不是真正的大廈倒塌,而是類似鏡像世界的另一面,或者說,是法陣映射到他們腦海中的成像坍塌。 方悅一喜:“那女人一死,我們不就可以出去了?” “是嗎?” 這句“是嗎”,不是方悅身邊任何一個人說出來的。 陰惻惻,帶著惡意的聲音,令人心頭不寒而栗。 方悅循聲望去! 她看見鄭七懸浮在空中,雙手微抬,手指纏繞密密麻麻的紅色絲線。 絲線另一端連著大大小小的紅點。 那些紅點如水中沉浮,上上下下,細看竟是一個個人形,有的閉目沉睡,有的兇神惡煞,盯著他們擇人欲噬。 “今天誰也跑不掉了?!?/br> 鄭七微微一笑,仿佛還在先前的宴會上,觥籌交錯,文質彬彬。 方悅見過鄭七幾回,也算是跟對方打過交道。 在她印象里,這個年輕人身上總帶著商人的精明,但他又很好掩飾了這種精明,只是因為年齡關系,會偶爾流露。 他家世優越,人脈深厚,比別人擁有更高的起點,鄭氏集團聲名赫赫,鄭七無論做什么投資,都有足夠豐厚的本錢,只要他不是太蠢,基本就不會虧損。 但是現在,呈現在方悅面前的鄭七,暴戾、狂躁、兇煞,完全沒了之前一派沉穩的精英風范,他身上還穿著那套西裝,但領帶打結,頭發凌亂,眼睛浮現一種熬夜好幾宿的紅腫,像是隨時想撲上去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