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島來信 第14節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亭子外的一點月光,倒映在池塘里,一片閃爍流動的銀光。她低頭研究自己的鞋子,不知什么時候亭子外有腳步聲走來,她抬頭看的時候,眼前已經多了一個人。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男子,瘦瘦高高,像一根竹竿,穿一身最正式的黑色禮服,下巴底下打著領結。她用力瞇起眼,想在月光里看清那個人的臉,可惜現在看什么都有點重影,只看見一張十分年輕的臉。 “水果賓治?!蹦侨苏f。 “什么?”她不明所以地問。 “你喝的那杯是長島冰茶。如果不會喝酒的話,下次別要長島冰茶,可以要一杯水果賓治?!蹦贻p人站在那里,雙手插兜,低著頭,眼睛里有兩塊光斑,似乎正在好奇地打量她 第24章 孤島和綠洲(3) 她的臉本來就紅, 現在感覺像火燒一樣,不很友好地詰問:“你是誰?” 那兩塊眼里的光斑閃了閃,不過他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遞給她一張紙巾, 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用紙巾擦鞋。她喜出望外, 說了聲謝謝接過來,低頭去擦鞋上的爛泥。頭頂的聲音又問:“你從福利院來?” 呵呵,憑她這身格格不入的打扮, 是不是路人甲都猜得出她的來歷。幸好他這樣問, 否則她幾乎忘掉自己的身份。她是來公關的, 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她點頭:“你好, 我叫艾微微?!?/br> “艾,微,微?!彼貜退拿?,一字一頓。他的口齒清晰, 聲音醇厚好聽, 但有一種怪怪的腔調, 也不是港臺口音, 更像不是在說中文,而是在說一種什么外國話。他問:“為什么你姓艾?” 她支著暈乎乎的腦袋, 耐著性子解釋:“我們福利院的孩子都是孤兒, 都姓艾?!?/br> 他釋然地點頭。本著友好交談的原則,她問:“那你呢?” “我?”他低頭, 面帶不屑地笑了笑。她的原意是問你叫啥,從哪里來, 不知他是不是誤會了她的意思, 頓了頓, 垂著頭回答:“我有很多親戚,不過其實和你一樣,就是個孤兒?!?/br> 這回答未免太深奧,特別是此時,在她云里霧里,頭暈腦脹的時候。她用餐巾紙使勁擦那只沾滿爛泥的鞋,心里再次哀嘆,完了,這可是借來的鞋,回去是一定要挨張院長的罵了。 “拿來?!彼陬^頂說。 “什么?”她莫名其妙地抬頭問。 他伸出手,下巴抬起指指遠方:“鞋子拿來,我住在那邊的院子里,幫你去水龍頭下面洗一洗?!?/br> 她略一猶豫,還是把鞋遞過去。他接過鞋,轉身晃出亭外去。 不錯,他走路樣子不像是走路,倒有點象是根晃動的竹竿,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個子高,又那樣瘦。鞋子交遞的時候,他的手掌拂過她的手背,很涼。 深宅大院,寒風冷月,她一個人靠在亭子里等,腦袋痛得要裂開來。四周一片漆黑,她昏昏沉沉,也不知是等了多久,終于有雜亂的腳步聲走來。她警醒過來睜大眼睛一看,并不是那個年輕人,而是張院長。 “怎么躲在這兒?”張院長看見她松一口氣,“找你很久了?!?/br> 她萬分抱歉:“喝了一杯冰茶,頭有點暈?!?/br> 張院長沒來得及批評她,后面那位和張院長聊天的西裝男子跟上來,看見她禮貌地笑:“找到就好了?!?/br> 張院長叫西裝男子廖先生,兩人臉上均一幅事態嚴重的嚴肅神情。廖先生說:“實在是抱歉,本來要招待你們在這里留一晚上,現在董事長突然發病,估計無法和艾微微同學見面了。這樣,車子安排好了,就在后門口,今天只好先送你們回去?!?/br> 張院長連連點頭,表示不耽誤廖先生,立刻就可以動身。微微心里著急,因為腳上還少一只鞋,正想說能不能稍等片刻,那位季先生把一只鞋放在她面前的地上。 就是她那只圓頭黑皮鞋,爛泥已經沒有了,鞋面上還是濕的。她愣了一刻,張院長催促她快走,她只好站起來跟著張院長和季先生離開。七折八拐,穿過林蔭遮蔽月光的石板小路,季先生打開一扇月洞門,外面是又一座小院,四周一排矮房子,院子中間一汪小池塘,池塘邊種著一棵參天大樹。 她慢下腳步打量四周,廖先生笑了笑解說:“咱們已經出了傅宅的后門,這里原來是傅氏私塾。汽車就等在門外面?!?/br> 車果然就等在外面。后來她只記得她們坐車穿過顛簸的石板小巷,離開南島,奔馳在被黑夜包圍的跨海大橋上。外面是漆黑縱深的大海,什么也看不見,車里有暖氣,熏得她不到幾分鐘就眼睛一閉,沉沉睡下去。這一路山高水遠她全沒有知覺,等她醒來已經在福利院的門口。 后來張院長告訴她,捐款的事,只怕是不成了。 說一點也不氣餒那是騙人,但她也早就習慣,對生活不抱有任何奢望。她才十五歲,換作別的姑娘正是青春無敵對未來充滿幻想的年紀,她卻先學會不要失望,永遠不要相信好事會落在自己頭上,這樣才不會被挫折打敗。 她只是覺得內疚:“對不起,如果我沒喝那杯冰茶就好了?!?/br> 張院長長嘆:“這事不怪你,怪你運氣不好。傅董事長,就是坐在輪椅上的那個老人,后來過世了?!?/br> 人生無常,她還記得那位老人的目光逡巡在人群中,最后落在她臉上的神情,似乎是探尋的,也許有幾分驚訝,表面平靜無波,又好像有暗濤洶涌。 她又想起那天發生的諸多怪事,忍不住問張院長:“您和廖先生來找我的時候,路上有沒有遇見什么人?” 張院長略一思索回答:“沒有啊?!?/br> 她追問:“那他怎么會有我的鞋?” 張院長說:“不知道,我們分頭找了一段路,并沒有一直在一起?!睆堅洪L反過來敲微微的腦袋,“這孩子,鞋丟在哪里,自己不知道嗎?” 她“啊”的一聲低頭避過,想了想,沒有多解釋。湖上月影,庭院深深,那天發生的事就像她做了一個浮光掠影般的夢。她曾經懷疑自已是不是遇見了鬼,那個像竹竿一樣晃來晃去,說自己是孤兒的少年,是不是就是個孤獨的鬼魂?可是也不像。每每回想那天的情景,她不太記得那人的眉眼,但清晰地記得他的手掌掃過她手背的感覺,干燥,微涼,但仍然是有溫度的。 大夢醒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什么也沒有改變。那是個和她無法觸及的世界,她回到福利院,自己的世界里,生活在原來的軌道上進行。直到那一年春節,下了一場特別大的雪。 除夕的晚上,她幫張院長包餃子,和小朋友們一起看電視,守夜,送孩子們上床,直到半夜窗外還是明月當空,大年初一睜眼醒來,外面已經是銀裝素裹的世界。 初升的太陽映照在白雪上亮得耀眼,路旁的積雪有一尺多高,院子里的冬青和花壇全部埋在雪堆里。孩子們一聲歡呼,爭先恐后跳下床去。她從窗口向外望,訝然看見玻璃窗外的窗臺上放著一只盒子。 淺藍色的盒子,上面扎著藍色的緞帶。她打開窗戶,在冷空氣涌進來之前迅速把盒子拿進來。盒蓋上只有薄薄的一層雪,她拭掉那層薄雪,打開盒蓋,里面是一雙白皮鞋,圓頭,只有一點點坡跟,鞋面上點綴著一個蝴蝶結,精致漂亮。 美麗也好奇地探過頭來,并立刻得出了結論:“放在窗臺上的?是哪個好心人捐給福利院的孩子們的吧?” 看鞋的大小,并不是雙童鞋。美麗率先搶過來要試一試。 鞋子被美麗拿走,微微才看見盒子底里還有一張卡片,也是淺藍色,上面用銀粉畫了一個熒光閃閃的月牙。打開卡片,有音樂傳來,卡片上沒有名字,只潦草地寫了兩行英文。上面那一行她看懂了,是“happy new year”,下面那一行更長,她那時候英文不好,沒看明白。 好奇的孩子們這時候都圍過來,紛紛來翻看那張音樂卡片。美麗懊惱地把鞋塞回盒子里:“太小,我穿不下。也不知是給誰的,卡片上也沒寫名字?!?/br> 最好奇的小姑娘艾奧運雀躍地拍手:“誰穿得下就是給誰的,微微姐快試試?!?/br> 她心里充滿預感,果然,鞋穿在腳上一試,嚴絲合縫,不能再合適。童話故事看太多的小奧運在一邊起哄:“這是王子送的禮物嗎?微微姐是灰姑娘呢?!焙⒆觽兌家荒樒G羨,只有美麗嗤之以鼻:“如果穿三十六碼半就是灰姑娘,滿大街都是灰姑娘,王子早就妻妾成群了?!?/br> 她肯定不是什么灰姑娘,從來沒有過這種幻想,但這一次有一點固執地認為,這份禮物是屬于她的。從小到大她不曾擁有過什么,大概除了養母買給她的一只小棕熊。小棕熊后來也在養父的一次又一次暴怒里不知被他扔在了哪里,再也找不到?,F在她有了一只藍盒子,一雙那么貴的鞋,感到格外珍惜,只可惜鞋是白色,多穿幾次就會臟,所以被她藏在箱子底里,輕易不拿出來。 孩子們都對音樂卡片充滿好奇,一個個輪著借去聽,一圈輪下來回到她手上,不知是不是被弄壞了,已經不響了??ㄆ系牧硪痪溆⑽乃床欢?,新學期開始的時候,她拿著卡片借同學的電腦查了查,才知道那句話的意思。 no man is an islaire of itself. 互聯網說那是英國傳教士約翰·多恩的一句詩——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在大海中獨踞。 她不知道是誰留了這么一份禮物給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留這樣一句話。誰知道,也許是那個孤獨的鬼魂,同情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孩子。不論如何,這曾一度讓她覺得自己和福利院的其他小孩是不同的,也許在這個茫然無措的世界里,有那么一個人,出于某種她還不知道的原因,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遠遠地關心著她。那么如果有一天她走出這個福利院,也不全然是孤獨一個人。 第二年除夕夜,她還曾激動得睡不著覺,半夜在床上閉著眼,偷偷聆聽窗外的動靜。那時候她畢竟只有十幾歲,仍然是天真的少女,打定主意不奢望什么,就是敵不過自己,以為也許那個人還會再來,如果她不睡著,說不定能看到半夜來送禮物的人是誰??上?,等到長夜將盡,東方淺白,連鬼影子也沒有。 窗臺上再也沒出現過禮物,一次也沒有。 那雙被她視為珍寶的白皮鞋她只穿過一回。第二年夏天,和平和美麗從幼師學校畢業,張院長帶領大家一起拍了照。照片上的和平仍然戴著口罩,而她穿著張院長做的碎花連衣裙,白皮鞋,站在和平和美麗的中間,笑得青春燦爛。 那時候她面臨最后的抉擇,普高,還是職校?記得那是熱得像蒸籠一樣的晚上,她怎么也睡不著,坐在儲藏室的窗臺上,一邊嚼冰塊,一邊拉和平聊天。 “和平,你說,我要不要去讀高中?” 和平習慣性地站在陰影里,仍然是那副淡淡的樣子問:“你想不想去?” 換了以前她可能會說不想,也許是從來沒妄想過,自從小時候被收養,潛意識里覺得沒有比福利院更安全的地方,這半年她卻潛移默化變了許多。她猛扇一把扇子,焦躁得扯自己的頭發:“想是想,大學考不上怎么辦?即使考上了,學費怎么辦?” 和平輕輕笑了一聲:“什么學費怎么辦?我畢業了,不用交學費,而且可以去工作了?!?/br> 張院長再過幾年就要退休,和平打算回來幫忙,最終是要接過張院長的衣缽。只是福利院的薪酬微薄,而且她怎么能要和平幫她出學費?但那些天她曾經樂觀了一陣,無端地以為,車到山前必有路,以前有人要捐款,以后說不定也會有。最重要的是,她始終記掛著一件事:和平為了她才沒被收養,等她大學畢業,一定要掙大錢,要給和平攢醫藥費,為和平買房,替和平娶媳婦兒,所以她指天發誓:“我明天就去懸梁刺股,大學,一定要考上!” 他才從陰影里走出來,也許是安慰她,笑笑說:“我倒寧愿你考不上?!?/br> 她真的這樣懸梁刺股了三年。別人有家教有補習班,她什么也沒有,還底子差,也不特別聰明,靠的全是一股子韌勁,高中三年沒有睡過一天好覺,甚至連廚房里也貼滿小紙條,做飯的時候也在讀書。誰叫她此去華山一條道,機會得之不易,沒有任何退路。 后來她果然考上了z大的新聞系。至于她的學費,和平說是有人捐了款,至于是誰,和平說匿名,她一直覺得說不定就是和平自己。 張院長那一年按計劃退休,和平成了院長。美麗在外工作了兩年,并不如意,最終也回來福利院做老師。微微盡管在考上大學的那一年離開了福利院,但無論刮風下雨,只要可能,仍然每個周末回來和孩子們團聚。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在海中獨踞。不知是誰送了她這一句金玉良言,但她每時每刻都感到慶幸,她的人生雖然滿目蒼夷,但生命中至少還有這一片綠洲,有一個美麗,一個和平,還有一個送給她這句話的人。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7-21 12:00:00~2022-07-28 12: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俠之大者、愷寶 2個;jane櫻桃、秋風莫逆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死水微瀾 10瓶;vaga 3瓶; 你被寫在我的歌里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5章 三人游(1) 從南島回來以后, 微微收到一件來自香港的快件。還是淺藍色的盒子,里面又是一支銀色珍珠發簪,式樣一樣還是很簡單, 不過是簪子頭上點綴幾朵細碎的珠花, 但看得出做工精細, 甚至比上次那支還更華美些。盒子里仍舊沒有只字片語,不過倒是比上次多了張□□。她數了數價格這一欄里的數字,發現儼然是個五位數, 先是吃了一驚, 然后又啞然失笑。她領會送禮物的人的用意:這下她定然不能再五百塊就賣給沈琳了, 而且這么貴的一根簪子, 鑲的又不是鉆石,量她也找不到人來收購。 此后她卻并沒有再聽到傅修遠的消息。夏天悄然而至,南湖上的荷花開得接到天邊,她的手機上還有他“等我回來”的那條消息, 這個人卻忽然潛水去了海底。 她還在晚上做了一場怪夢。夢里應該是暮春, 她身處傅宅的后門, 一手推開月洞門, 沿著落英繽紛的林間小徑往里走,被眼前的春色迷了眼?!皩O惠貞?!北澈蠛鋈挥腥私兴?。她心想一定是認錯人了吧, 可低眼一看, 自己確實是穿著藍衫黑裙,一幅民國女學生的打扮?!皩O, 惠,貞!”身后那人又叫, 說得一字一頓, 那聲音渾厚好聽, 十分耳熟。她回頭一看,看見穿著乳白色洋裝的青年男子正朝他走來。她知道那是傅家三少,他分花拂柳越走越近,透過斑駁樹影,她勉強看清他的臉,鼻梁挺直,長眉入鬢,嘴角掛著一點淡定的笑意,分明就是傅修遠的樣子…… 一覺醒來,回歸現實,她把這歸咎于自己的好奇心作祟,誰讓他叫她等他回來再回答問題又忽然失蹤,就像柯南手指一伸,橫眉冷目地說:“犯人,就是你!”然后進入廣告時間,廣告還一直播不完,這叫她情何以堪。 沈琳還提起過傅修遠,說起那天在夜店與他偶遇的事,沈琳十分不以為然:“我一看他就是個富二代。你看到跟著他的那個女的沒?背的是愛馬仕今春的限量版。有錢人,除了尋歡作樂還能干啥?” 尋歡作樂?她倒不覺得是這樣,想起那個瘦得像竹竿說自己是個孤兒的男孩,她說:“有時候錢越多欲望越多,說不定有錢人還不如我這樣的窮人來得開心?!?/br> 倏忽已過了仲夏。不用趕稿子的周末,她照例去福利院看小朋友們,給小朋友們做飯,教小朋友們把豆沙包捏成小兔子的模樣。吃完飯,美麗帶小朋友們一起看電視,她幫和平一起洗碗。 窗外已經天黑,外間傳來卡通片的聲音,她把洗完的碗一只接一只遞到和平的手里,他又一只只逐個擦干。和平現在愈加沉默,他們兩個并肩站在一起,他也沒有一句話。他也越來越經常地戴著口罩,大熱天房間里暑氣逼人,他卻仍舊用那只黑色口罩蒙著臉,現在連在她面前也不例外。 外間響起“我們一起學貓叫”的音樂,美麗用她沙啞粗獷的聲音帶領小朋友一起唱起來。她忍不住調侃了一句:“這哪里是學貓叫,我們一起學鴨叫才對?!?/br> 和平一頓,總算是笑了。確切說她并沒看見他笑,他的口罩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但他的眼睛確確實實是笑了。她趁機問了在心頭盤踞了很久的話:“聽美麗說,你在準備自考?” 和平手里一頓,低著頭,停了一停才說:“不打算考了,福利院事情太多,沒時間去上課,即使去,學費和書費都是挺大一筆開銷?!?/br> 福利院的孩子從來都不怕吃苦,更何況是和平。以她對他的了解,多半是費用成了阻礙。她說:“費用的事,你大可不必擔心……” 她想說,她還有一些積蓄,先拿出來交學費足夠了。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前她的學費也是別人捐的,現在就算她給福利院捐款好了。如果他不愿意,大不了算她借給他的,他以后還給她就好…… 她這計劃好的一肚子話還沒說出口,和平橫掃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常戴著口罩,和平的眼睛總是特別傳神,別人也許看不懂,她卻能在他短短回眸里看出他所有的情緒?,F在他這淡淡一瞥,是不愿意聽她再繼續說下去。果然,他打斷她,淡然說:“不用了,其實我拿個文憑也沒有什么用?!?/br> 雖然和平草草結束了話題,她心里卻還沒有放棄,盤算著怎么和美麗合謀把錢捐給和平。她低頭想得出神,水龍頭里的水嘩啦啦地流,她手里的碗不停,洗完了遞給和平,卻半天也沒有人接。她抬頭,才發現和平停了手,眼睛盯著窗外。 窗外是晴朗的夜空,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星點綴天際。有輛車緩緩駛進福利院的院門,停在枝繁葉茂的大梧桐樹下。天太黑,她看不清具體是輛什么樣的車,反正大約是黑色。 和平頓了一秒鐘,伸手接過她遞過來的盤子,低頭擦起來。她口袋里的手機這時候偏偏響起來。往常她的手機都調在震動檔上,這天卻正好沒有,鈴聲打破沉默,聲音大得嚇人。她剛好拿起另一只碗,滿手都是肥皂泡,而且和平就站在她身邊,所以遲疑了一刻要不要接,還是和平飛速掃了她一眼,問:“不接嗎?” 她已經打定了主意還是先不接,低著頭回答:“沒關系,洗完碗再說?!?/br> 鈴聲好不容易停下來,和平沉默片刻問:“是那位傅先生吧?” 她連忙解釋:“我在寫一篇關于南島尚書府的特稿,他是傅氏的公關經理,我約了他想同他聊一聊尚書府的歷史?!?/br> 是,也不完全是。如果和平這時候看著她,大概能看見她言不由衷的樣子,可他今天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探究,只低著頭平靜地從她手里接過那只滿是肥皂泡的碗說:“我來洗,你去吧?!?/br> 她去自己床上拿了包,疾步走向大門,美麗看見她,還沖著她的背影喊:“喂,慌慌張張的做什么?這么晚了,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