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島來信 第6節
老人的喉嚨里咕嚕了一聲,她沒聽懂,只好又問:“要不要喝水?” 這回老人搖搖頭。她說:“枕頭濕了,我幫您拿塊毛巾墊一下?!崩先怂砷_她的手腕,她摸黑去找了紙巾和一塊干凈的毛巾,回來替老人擦了把臉,托起老人的頭,把干毛巾墊在她頭下,最后說:“天還沒亮,您再睡會兒,有什么事叫我?!?/br> 老人閉上眼,似乎真的睡著了。她剛要轉身,老人的喉嚨又咕嚕了一陣,拉著她的手,似乎跟她說了一句什么話。老人鄉音濃重,她只聽懂她連連喊了兩聲“惠貞”,后面的仍然沒聽懂,但那分明是對她說的。她站在床邊的黑暗里愣了一陣,才忽然明白過來,老人說的是:“惠貞,惠貞,都是我的錯?!?/br> 顯然老人的神志并不完全清醒,也許夜半夢回,想到些舊事,才會拉著她喊“惠貞”。第二天醒來,老人看所有人的目光又恢復前一天一樣的呆滯。 她很快又見到了傅修遠。不知為什么,他好像陰魂不散,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上班前她帶著養生粥去醫院看傅秀燕老人,發現病房里沒有人。護士說,老人去做檢查,家屬也跟著去了,她就拎著保溫瓶找了出來。 冬天流感盛行,醫院里到處都是人。她在某個走廊拐角處見到傅修遠,不知是剛驗完血還是做了心電圖,面色有些白,微微蜷著背。好心的護士扶著他出門,見到她打招呼如釋重負:“家屬總算來了,來來來,過來扶一下?!?/br> 她一愣,還是伸手去扶,他笑了笑,讓開了。 護士指著她手里的保溫瓶:“手術前八小時不能吃東西哦?!辈恢遣皇菐浉缈偸潜容^惹人憐愛,護士看她的目光頗有幾分責備:“我還以為下午進手術室家屬也來不了呢,手術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總不大好吧。不是我聳人聽聞,萬一有什么狀況呢?打開肚子發現別的問題怎么辦呢?到時候連個簽名的人都沒有?!?/br> 他有大堆的表格要填,坐下來,仍舊躬著身子,讀了片刻文件,抬頭一看,微微竟然還站在那里。她其實有點不知所措,就這樣走掉是不是太冷漠無情,最后說:“上次忘了說,前幾天剛去參觀了南島會所,謝謝你的安排?!?/br> 他淡淡說不用謝,然后低頭繼續看他的文件,看了半晌抬頭笑了笑說:“現在才來道謝,是不是晚了點兒?”她無可辯駁,他又說:“我沒什么事,急性闌尾炎,微創手術,死不了人?!?/br> 輸液室里人滿為患,空氣不大好,有人咳嗽有人聊天,嗡嗡的一片嘈雜。他低著頭,額角上一層薄薄的汗珠,雖然神色自若,但總讓人覺得似乎緊繃著一根弦。 他們并不算熟,微微想了想,說了聲再見回去上班。 一整天她又莫名的有幾分不安,不知是什么戳中了她,大概是護士說的那句“萬一有什么事連個簽名的人都沒有”。急性闌尾炎應該是痛到極處,怪不得他一直躬著身子,一頭汗,一副咬緊牙關的樣子。 下午她忙著寫稿,手機就放在桌子上。她時不時看手機上的時間,不知不覺看了一下午,也不知在心慌什么。 腹腔鏡手術不到一個小時,天黑的時候,手術已經結束了。傅修遠在半夜醒來,人還躺在特護病房,身上插滿管子,手上夾著心跳監護。身上動彈不得,他昏昏沉沉,醒醒睡睡,最后一覺是痛醒的,大概是因為護士關掉了止痛泵。病房里鴉雀無聲,窗外剛剛露出魚肚白,他只好睜著眼等天亮。 等到九點醫生來探班,把他安排進普外病房。昨天那個熱心的護士偶然看見他還問起:“你那個家屬怎么回事,最后怎么也沒來?還好后來是沒什么事?!?/br> 他聽出護士語氣里的責備,忍不住替她辯解了一句:“她不是家屬,只是……”他找著合適的措辭,“……算是偶爾遇到的遠房親戚吧?!?/br> 護士撲哧笑了一聲:“親戚不就是家屬?!?/br> 病房里三張床,另兩位病友的家屬送湯送水,聊天談笑,動靜很大,十分不利于休息,探視時間一到,更是熱鬧非凡,一下午病房門被敲響不下五六次。他一個人身在外地,在公司也沒什么朋友,并沒指望有人來探視他,只是不習慣被人打擾。同房間病友的客人進進出出,病房門每一次敲響他都不自覺地朝外面張望,擾得他有幾分心緒不寧。 他這樣一個冷心冷面不喜與人交際的人,竟然要和陌生人住在一起,確實難為他。上午隔壁陪床的大娘找他聊天,打聽他的祖宗八代,想要給他介紹對象,他臉上笑著應付,心里十分不耐,下午就只好裝睡。大娘陪的大爺剛動了大手術,一定是十分痛苦,夜里輾轉反側,連帶他也睡不好。 他在普外病房住了三天,遵醫囑,每天拖著輸液瓶忍痛在病房外來回踱步,從走廊的這一端走到那一端。走廊里有時也有別的病友溜達,大多有家人陪伴,唯獨他沒有。有時候偷懶,他就走到走廊的盡頭,靠窗倚在墻邊,看行色匆匆的陌生人一個個從樓梯口出現,雖然沒看到任何熟悉的人影,但這樣百無聊賴,也能打發一下午。 微微再一次去醫院是周日下午。 傅秀燕老人之前得的是肺炎,現在漸漸康復,醫生建議出院回家休養。由于出院那天是周末,陳晨的爺爺,加上幾個孫輩,來了一群人。她打電話問陳晨需不需要她來幫忙,陳晨說不用,她覺得以后不見得有機會再見,還是去醫院看了看。 送走老人,她順便去三樓的普外病房轉了一圈,問了問前臺的護士,護士竟然知道,直接告訴她:“傅修遠啊,前面右拐,就在3433號病房?!?/br> 她去病房一看,卻撲了個空。隔壁病床的大娘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說:“那個姓傅的小伙子啊,出院了,剛剛才走?!?/br> 有時候這世上的因緣際會確實變幻莫測。她心想,她也仁至義盡了,再沒什么好心有不安。 她順著醫院外的林蔭道走去公車站。這是個晴朗無云的下午,路上行人不多,春天似乎提前到了一步,陽光照在身上有舒緩的暖意。一個小孩跪坐在人行道的角落,面前鋪開一張大席子,席子上擺一只空碗。她忍不住停下腳步,蹲下去問:“小朋友,你父母呢?” 小孩一臉污漬,不知是否聽懂她的話,只是抬頭瞪著兩只烏溜溜的眼睛,盯著她一動不動。 她環顧四周,沒有看到別人。只是她深諳其中污垢,乞丐這一行水深得很,即使是寫社會新聞的記者也無能為力,更何況她只管個吃吃喝喝的公號。她嘆一口氣,手里拎的購物袋里只有一只保溫瓶和一串香蕉,就把香蕉放在他的席子上。 她再次站起來,走向公車站,有車緩緩駛過她的身邊,停在她前面十步遠的地方。她早已不會認錯這輛黑車。上次她就想,自己不該搭他的車,他們真不是什么熟人,大概是輕易上了他的車,才引起他的誤會,下次絕對要婉拒。 她走過去一看,果然見到傅修遠降下車窗,扭過頭來問:“你會開車嗎?” 并不是她意料中的臺詞。她一愣,點頭說:“會一點?!?/br> “會一點?”他低頭笑了笑:“有駕照嗎?” “有?!?/br> 他說:“那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幫我把車開回家?” 于是她這樣又一次上了他的車。他轉而坐去副駕駛座位上,降下椅背,才長舒一口氣,回頭說:“那天自己開車送自己來的醫院,現在只好再自己開車把自己送回去。傷口才痊愈,系著安全帶坐直身子確實有些困難。幸虧在這里遇見你,這么巧?!?/br> 她忙說:“我也是來看一個病人,和上次一樣?!?/br> 第11章 你不知道的事(3) 說她開車是“會一點”還真不是夸張。她又沒有車,自從考了駕照,大概只開過兩次沈琳的小威馳,一上主路立刻額頭冒汗。手機上的導航又不配合,明明上了高架,導航還以為她在下面,一個勁地叫她右轉,鬧得她手忙腳亂。 偏偏他興致莫名的好,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和她聊天:“傅家舊宅看得怎么樣?” 她一邊開車一邊胡亂地回答:“看了,挺好,那個姓袁的經理很熱情,大堂花廳水榭,還有什么vip才讓定的蜜月套房,除了一個院子不讓進,其他的都看了?!?/br> 他略一停頓,淡淡說:“不讓進的院子,是西苑吧?!?/br> 她一腳踩在剎車上:“你怎么知道?”他竟然還知道那里原來叫西苑。他笑了笑:“……我也是做旅游業的,多少知道一些事?!?/br> 她狐疑地回頭看他,無奈她這一剎車,后面笛聲大起,她又差一點錯過下高架的出口,連忙回頭盯緊了導航專心開車。 傅修遠住的倒不遠,老城區,曲折繞過許多小路,四面八方早就被高樓大廈包圍,只有那幾棟二層的小洋樓,外表已經陳舊了,但顯然經過了精心修繕,還保留著清水紅磚,可以見到些民國石庫門海派建筑的韻味,靠在山坡背面的陰影里,山后面就是景區,也許因為這樣才得以保存。 他的住處在一樓走廊盡頭。老房子采光不好,總讓人覺得冷氣森森。他去窗邊打開厚重的百葉窗,才有狹長的陽光照進來。她站在門邊,放下手里的東西剛要告辭,他似乎忽然注意到她手里的保溫瓶,問:“那是什么?” 她也作出才想起來的樣子:“我給病人燉了點湯,你餓不餓?恐怕有點涼了,熱一熱可以喝?!?/br> 結果她好人做到底,他去臥室整理東西,她就去廚房里幫他熱湯。他的廚房簡潔明了,真不像有人常住的樣子,房間里更寒氣逼人,她站在煤氣爐邊上搓手,才覺得有幾分生氣。湯沸騰起來,咕嘟咕嘟地響。她去柜子里找碗筷,翻了半天才發現沒什么可用的東西,只有一只大湯碗在柜子最上層,她踮起腳尖夠了夠,還差那么一點點。 不知何時背后一只手伸過來,替她拿下那只湯碗。她吃驚回頭,額頭差點撞到他下巴上。陽光斜斜照在他臉上,她看見他皺了皺眉,大概是舉高手又牽動了傷口。 她說了句“謝謝”,想從他手里接過湯碗,順勢一拉,他卻沒有放手。 陽光落在他眼睛里,神秘的金黃色。世上的因緣際會當真神秘莫測,就好像她望著他,總有種奇怪的感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仿佛這輩子,或者上輩子,就曾經在哪里遇見過。是不是有人會讓你有這樣的錯覺,即使這輩子還不曾遇到,總有一天也會遇到。 他瞬間放開手,碗就落進她手里。 “挺香的,什么湯?”他聞了聞問。 她低頭回答:“鯽魚紅豆湯?!?/br> 他在身后輕笑:“鯽魚湯,不都是給坐月子的婦女喝的嗎?” 她說:“魚湯富含蛋白質,不僅是坐月子,手術后的病人也適合?!?/br> 他頓了一頓,忽然在她身后問:“你去醫院看的那個病人,也是做手術?” “不是,是肺炎?!彼喍痰鼗卮?,把盛好湯的碗塞進他手里。她真的該走了,她已經耽誤了許多不該耽誤的時間。 她去門口穿鞋子,他跟出來,輕輕倚在門邊上,雙臂交叉在胸前,緩緩說:“謝謝,還麻煩你煲了湯來。改天,一定請你吃飯?!?/br> “不用謝。你……”她停了停,抬眼望著他解釋,說得十分大義凜然:“……如果知道我過去的事,就不會奇怪我為什么要多管閑事。我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小時候被人丟在福利院門口。要不是福利院收留,我恐怕早餓死了,連念大學都是因為得了別人的捐款,所以我相信要以善意對待這個世界,不僅是你,任何人生病我都會愿意幫忙?!?/br> “任何人?”他靠墻站在那里,歪著頭笑了笑:“可我不是任何人,被人同情得人救助心里別扭,請你吃飯總是要的?!?/br> 她快速地回答:“吃飯不用了,如果你實在過意不去,給福利院捐點東西好了?!闭f完她匆匆從包里拿出紙筆,靠在墻上寫起來。 她低著頭,聽見他問:“有人捐款給你念大學?誰?” 她邊寫邊回答:“不知道,匿名的好心人吧?!?/br> 她終于寫完名字和電話號碼,把寫好的小字條交給他,正色說:“如果你不知道捐什么,打電話去問一問他們缺什么就好?!?/br> 他捏著那張小紙條,一字一頓地念:“艾,和,平?!蹦钔暌性陂T邊笑了笑:“你的結婚對象?” 她已經轉身走出了門口,回頭答:“是啊,他是福利院的院長?!?/br> 他沒有再送出來,他們在門口分了手。外面天色漸暗,她匆匆走到樓外,冬天光禿禿的林蔭道上。手機在口袋里又叮地響了一聲。她拿起來一看,是傅修遠給她發的短信:“保溫瓶忘拿了,要不要回來???” 她剛出門,走出不到十幾步的距離,回去取一下估計花不了幾分鐘,可她想了想,回答:“下次再來拿吧?!?/br> 后來的后來,傅修遠說,其實他心里一直是矛盾的。本來傅家的那些破事,他不想把她牽扯進來,只是他特別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那天她抽到了獎券上臺來領獎,他本來以為她立刻會認出他來,結果她根本沒注意誰坐在主編旁邊。后來他去了南島,兩個人坐在對面,還一起看了一出戲,她倒是好奇地盯著他看了許久,終究也沒認出他來。再后來他送她去車站,他的車里還播放著她應該耳熟的音樂,她根本沒一點反應。一次又一次,他多少有些失望,就想,那還是算了吧??珊髞硭约赫襾砹撕0毒频甑拈_業酒會,還穿了那雙白皮鞋。 那天他出院,他開車出了醫院就遠遠看見她在路邊慢慢走。他跟了一陣,竟然看到她把要送給他的香蕉給了路邊要飯的。一路上他看見她手里捏著那只保溫瓶,卻沒有要拿出來交給他的意思,所以就告訴自己,他問一句那保溫瓶里是什么,如果她說什么也不是,他就算了,永遠不打擾她的生活。 那個保溫瓶他后來一直留著,上面是卡通小狗的圖案,憨憨地吐著舌頭,一對充滿企盼的眼睛。后來她匆匆告辭,說什么對“任何人”都會關心幫助,而且再次抬出那個艾和平,他又想,還是算了吧。她轉頭走了,走的時候卻忘記保溫瓶。他發了微信給她,又告訴自己,如果她回來拿那個保溫瓶,他們就不會再見面,那他就此作罷,不必再和她有任何交集??墒撬譀]有。 手術恢復后回去上班,他還找機會去了一趟報社,辦完事順便去找了一趟微微,藉口就是那只保溫瓶。那天正好她和沈琳都不在,大概都在外面跑采訪,他就在她辦公桌前面逗留了片刻。桌上東西挺多,一摞一摞的雜志和報紙,但又分門別類,擺得整整齊齊,沒什么別的裝飾物,只有一盆小仙人掌和一張照片。照片是福利院的一大群小孩,個個笑得嘴咧到耳根。她身邊就站著那位結婚對象,很清秀的模樣,就是大夏天還戴著黑口罩。他著意多看了那人幾眼,挑了挑眉頭,心里想,大家都高高興興的,就這一位結婚對象神色郁郁,倒好像不大快活的樣子。 他還是第一次來她的工位參觀,能想象她在這里努力碼字的樣子。桌上那小盆仙人掌也挺恰如其分,就像她的人,在沙漠里開花,還長了一身虛張聲勢的刺。這辦公室里確實干得像沙漠一樣,還有點冷。他圈子里的那些女孩子,哪一個不是整天買買名牌,曬曬instagram。她這樣一個女孩子,也該像溫室里的花朵那樣被好好呵護,而不是在這里熬夜寫稿,對皮膚不好。 后來他在附近商場轉了一圈,看到一只小小的便攜式加濕器,樣子就是顆仙人掌,仙人掌的頭頂會噴蒸汽,可愛也實用,正好同她的仙人掌湊成一對。他買了那只加濕器,又折回來,打算把加濕器放在她辦公桌上就走,誰知遇到她辦公室一個叫石寧的小伙子,上來問他找誰。他自報家門說:“我是乘風旅游網公關部的,來給艾記者送點小禮物?!?/br> 他同石寧閑聊了幾句乘風旅游網的事才走,本可以把保溫瓶留下,想了想,有點不太愿意,還是自己留著吧。 石寧接了加濕器,轉頭卻忘了他說的是給哪個記者的禮物。不過那人剛才站在微微和沈琳的桌子邊上,又是乘風旅游網的,想當然就是給寫旅游專欄的沈琳的,所以直接就把加濕器放在了沈琳的桌子上。 后來沈琳一直很喜歡這只加濕器,只要在寫稿的時候打開,頓感澤被蒼生。她還跟微微開玩笑:“你看我這加濕器,跟你的仙人掌是一對情侶唉!” 微微也覺得這加濕器好,問她:“哪個關系戶送的?” 關系戶也沒留個條子,沈琳也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大概是哪個酒店吧?!?/br> 姻緣際會,往往是由一連串微不足道的決定組成,兩個人在茫茫人海里相遇,是幾億分之幾的可能??墒悄菚r候她一點也沒察覺,原來有那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那天微微接傅修遠出院再回到自己家,已經晚上□□點鐘,一進門就見到她床頭的桌上放著大紙板箱子。沈琳撇著嘴問:“大周末的,你又跑去哪兒了?這不,你那個戴口罩的和平哥哥下午來過了,把東西撂下就走了?!?/br> 她打開箱子一看,是和平設計,福利院小朋友手工做的毛絨玩具。福利院的資金緊張,和平帶領小朋友做些手工,代由她在自己的公號出售,也算一種補貼。她立即打電話回去給和平。 她抱怨:“怎么來也不事先說一聲?前兩天去永平跑新聞了,這周末又忙,又和你錯過?!?/br> 和平輕輕“嗯”了一聲,回答:“我……也是順便,進城買幾本輔導書,就把小朋友做的手工給你帶來?!?/br> 她忍不住說:“你總是這樣,來一趟這么遠的路,為什么不在家等我一會兒?打電話給我呀,我好快點趕回來?!?/br> 他笑著說:“你們都挺忙的,我不想麻煩你同事?!?/br> 沈琳曾經問:“你那個和平哥哥,為什么從來不摘口罩?眼睛倒是挺亮的,可我還沒見過他的真面目?!辈徽谡?,是因為他行色匆匆,從來不肯多停留,所以沒時間摘口罩。行色匆匆,是因為他不肯多停留,這樣才不用摘口罩。 她說:“確實忙,好幾個星期沒回福利院了。有人給孩子們贊助了新書,這周末我一定帶回去?!?/br> 他說:“你那么忙,也不用經?;貋??!币挂焉?,和平的聲音在一片空曠遼遠的寂靜里傳來,帶著他清淺的呼吸聲,反而又顯得那么接近。他停頓片刻,最后說:“……還給你帶了點吃的,在箱子里?!?/br> 她掛掉電話,去箱子里找。果然,毛絨玩具的下面,還埋著一小袋大白兔奶糖。她不由得會心地笑,笑著笑著又有點心酸。和平啊和平,他從來不說,但一定是想念她的。 這世上的因緣際會變幻莫測,有的人注定會遇到,有的人又注定會在一起。她與和平,是注定要在一起的那兩個人。 第12章 勇敢的孩子(1) 和平,姓艾,叫艾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