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恩斷義絕
趙欽明進入大理寺監牢的時候,耳邊時不時有受刑拷打的哀嚎聲,眼前牢房里的人卻是坐在角落里安然收拾著周遭的干草。 見他來了,崔岫云也不挪動,他讓人打開了監牢走了進來,讓人都撤下,皺著眉試探了兩下,坐在不遠處的草垛上。 “你怎么找到寧瀛的?”他問。 “說了,殿下能救救崔家嗎?”她垂眸說。 “本來也沒想難為崔家。你與寧瀛私相書信,早互有情意,而他妄圖潛逃,你以為只是幫他逃出樂館于是協助。最多只是判你一個流放之刑,不會累及崔家的?!彼?。 她忽地笑:“我這副樣子,想要做手腳的人在此刻針對崔家又該如何?殿下真能保證萬無一失嗎?” “此刻我能,”他盯著她,“你若真那么為崔家著想,從一開始就不該想著報仇,不該回京。本宮此刻哪怕損了崔家聲譽,也比你身份泄露而至家破人亡來得好?!?/br> “真是多謝殿下,只是因為你疑心我要作怪,就替我想得如此長遠?!彼I諷起來。 他忽然靠近,捉住她的手扣在墻上,頭上揚看著高處的明窗:“那你拿云氏故去的所有人起誓,你此次回京從未想過報仇之事,看看地底的魂魄到底能不能安寧?!?/br> 她根本掙脫不開,咬著牙瞪了回去,猛地把手往墻上砸,慣力太大他沒來得及扭回來,兩個人的手就都在粗糲石墻上撞得血跡顯現。 他終于松開,她才停手。 平復了心緒,她嗤笑說:“殿下說得沒錯,我這樣睚眥必報的人,怎么可能不記仇??傻钕聦Ξ斈甑氖戮筒灰蓱]嗎?” “本宮疑慮,可你有什么可疑慮的?”他打斷了她的話,“難道云氏沒有叛亂嗎?” 云氏叛亂,是鐵打的事實,崔岫云心知肚明。 所以她不辯解這話,只是道:“萬事皆有因,我不過是求個因,殿下何必懼我?” “求因,那果呢?你能放得下果嗎?” 她坐在角落里,他站在面前,寂靜良久后聽到她吐出“不能”兩個字。 若知道所謂因并沒有蹊蹺,她仍舊會對那皇宮里的人耿耿于懷,如若知道所謂的因有蹊蹺…… “本宮如今就教你,從前不論云氏為何叛亂,‘果’就是你們敗了。成王敗寇,無論云氏受了多大的苦難,不過是當初決定要爭斗時就該想好付出的代價?!?/br> 他蹲下身來,眼神里是她也少見的輕蔑和淡漠。 “就如同此刻的你和我一樣,你敗了,就該是罪有應得。不甘心嗎?” 她從來沒有覺得他有那么令人厭惡。 “殿下,”她往角落里又縮了縮,“咯咯”笑了幾聲,低聲呢喃,像是求饒的樣子,“臣知錯了?!?/br> 他看到她滿是血痕的手,壓抑著想拉過來瞧瞧的沖動,松軟了語氣:“流放之后,永世不許再回京,你這張臉不可能再出現在這兒?!?/br> “臣錯在,居然覺得殿下心智明朗,善念頗多,”她恭敬笑著,“臣實在錯得太多?!?/br> 他沒有被這兩句譏諷惹怒,也不打算解釋什么,只道:“隨你怎么想?!北戕D身離去。 姜笙守在門口不許人偷聽,見趙欽明出來后垂首長舒了幾口氣,她上前喚“殿下”,他松了口氣瞥了一眼幽深的牢房走道。 “流放之地你去安排好,一個月后父皇大壽會有大赦天下的詔令,到時候修書一封,讓崔家的人接她回去?!彼p聲道。 姜笙望了望監牢的方向,跟在他身后:“臣還是不解,崔司正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您,殿下何必如此?這樣一番舉動,實在是恩斷義絕了?!?/br> 站在馬車前,他冷聲回:“早就該斷了?!?/br> 姜笙不再勸,轉了話題說:“小叔定親了,是從前小叔麾下一個百夫長的女兒,她父親戰死,這幾年姜府若有閑錢,幫扶過幾回?!?/br> “也好?!?/br> “小叔說,待成婚之后他會去向戶部求一個職,讓我安心去邊疆?!?/br> “他能想明白就好?!?/br> 姜笙笑:“可臣想知道,那夜殿下到底跟小叔說了什么。一夜之間有人開始傳我與他的閑話,他借機要娶親,還肯重新出來掛職?!?/br> 在出來之前,姜笙質問過姜遙了,那些閑話傳出去他是不是知情。姜遙沒有回答她,反倒難得斥責了她一回,叫她作為小輩別那么放肆。 趙欽明回身對上姜笙的審視,心平氣和答:“我告訴他兩件事。一則,你喜歡他,這事他看起來不意外。二則,我說他耽誤了你,他也沒反駁?!?/br> 姜遙當然知道,又不是什么蠢到無以復加的人,怎么會看不出。她不挑明,姜遙也當不知道,她想著此生便這樣互相心知肚明地瞞下去又有何不可? 偏偏有一個人,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殿下于情上,對自己狠心,也要別人狠心?!彼鬼?,哭笑不得。 “不用這副樣子,話是我說的,事是他點頭的。若是覺得本宮做錯了,你也不必怯怯懦懦的?!彼欀?,不想要聽這些遮遮掩掩的話,也是他此刻反倒想找人痛痛快快吵一架。 她搖頭:“正是知道,殿下做的不是錯?!?/br> 知道不是錯,知道都是理所當然,才會痛心難止,仿佛天命注定。 從下獄到確定流放的日子,加起來不過叁四天。 崔岫云吃著臨行前最后一頓飯,聽到獄卒說有個人要見她。 她聽獄卒說,如今崔家無事,但崔衡想了許多招數想來看看她,也只能是被拒之門外,獄卒他們可不敢做這個事。 最后輾轉幾回,崔衡才勉強給她送來一些路上要用的銀錢衣物,叫她照顧好自己免得流放路上出了差錯。 這幾日崔衡也被停職在家,畢竟是受她牽連。她紅了眼眶,兜兜轉轉還是枉害了別人。 所以她也不知究竟是誰來看她,只恍惚見是個女子人影,靠近前來,卻是一雙比她紅腫得多的眼睛。 “你怎么來了?”崔岫云看著高十二娘。 十二娘使了個眼色,獄卒退后了些她說:“是蕭貴妃叫我進來看看你的,這事說到底應當是太子想要陷害你,畢竟上回你幫蕭貴妃抖落出蘇家的丑事,又是貴妃新培植起來的宮里人。太子初復位,想殺娘娘的銳氣?!?/br> 崔岫云覺得有些好笑,到最后肯信她無辜的,竟是這幾個人。 “你也相信我沒做那件事?”崔岫云問。 十二娘紅著的眼忽而瞪大:“他不可能喜歡你?!?/br> 好吧,這也算緣由。 “娘娘叫我帶話給你,畢竟主仆一場,你多加小心,若有機會她會安排你回來的?!笔镎f道。 崔岫云點點頭,她才不指望蕭貴妃能想得起她呢,江南世家里多的是人可用,也正是因為如此,明知她被陷害,這幫人也懶得花多大的功夫來救她,不過小卒。 如今這番說辭不過是讓她安心存著一分希望,不要把她配合蕭貴妃做的事大肆張揚出去惹麻煩罷了。 “寧瀛怎么樣了?”她問起。 十二娘吸了吸鼻子:“他昨日在牢中自盡了,恐怕是被人所害?!?/br> “不,他真是自盡的,”崔岫云喃喃著,望向一臉茫然的十二娘,她淺淺笑,“縱然覺得你蠢了些,但好歹還有個愿意以命護你的人?!?/br> 可悲可笑的,只剩她自己。 “你才蠢,若不蠢能落到這個田地嗎?”十二娘跺了跺腳。 “這個地方,本該是給你坐的。所以你多念著寧瀛的好吧?!贝掎对婆牧伺淖约荷硐碌母刹?,她敢說,若不是想拿寧瀛逼走她,趙欽明絕對會以寧瀛而攻高家,哪怕只是拉下一個十二娘,打一打高家的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