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復位
關于蘇協究竟是怎么死的,一直是趙欽明的心結。 當年云州之亂發生后,云袖袖是跟著送信的人找到趙欽明的,那時他剛從高燒中醒來,跌下床陪著她又回了一次云州。 尸橫遍野,因為疫病,因為大戰。 那天他們到了云州城的時候,發現一群人在爭食一鍋rou糜。 那賣rou糜的人說,這是加魚rou燉出來的,吃了便可不染疫病。 “這里面是什么?”趙欽明問。 人rou。 那個人答道。 或許說得準確一些,是蘇協的rou。 那時他們才知,趙欽明走后,大姚國就散布了謠言,說蘇協那時為整治疫病,常身處于重病者中而能全身而退,他便是無邪氣可侵之體,吃他的rou,就可以與他一樣。 所以蘇協死在叛亂后,他的尸體就被盜了。 “究竟多深的怨恨,連全尸也不肯留?!迸L的少年雙頰凹陷,雙目干澀泛青盯著那碗加魚rou燉出來的補藥。 那時云袖袖看著趙欽明吐了又吐,這輩子他再不能聞魚腥味兒。 “去!”趙欽明輕推了她一把,對著手下的侍衛嘶啞喊著,“去搜所有的尸骨皮rou?!?/br> 收回來的骨頭連半截身子都拼不齊,蘇協的尸身不得入蘇家祖墓,只得被他們葬在了云州山崗。 蘇協的死,始終是他的心結,從小他與舅舅相處的時間,或許都超過了父母,那是對他極重要的人。 崔岫云沒來得及解釋她所說之意,尚宮就帶人趕到了。 皇帝下令,復位了。 崔岫云望著東宮屋檐上忽而降臨的幾只雀鳥,露出了一抹笑意,而轉眼看到趙欽明坐在原處,神色沒有半分欣喜。 尚書帶著一行宮侍跪在道兩旁,高呼“千歲”。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如此千歲。 他跪下聽旨,接過詔書。內侍趕忙上前扶起他,他握著那卷黃絹,遙遙與跪在地上的崔岫云對視著。 夜里,崔岫云從宮里值守出來,撞見了正在巡視的姜笙。對方頷首而過,崔岫云卻忽而轉身攔住她。 “殿下昨日出宮的事,姜將軍知道嗎?”崔岫云問。 “嗯,是我安排的?!?/br> “究竟什么事,值得殿下冒如此之險?” 姜笙停下腳步,無奈笑道:“根本沒有險,昨日,他是出宮去見陛下?!?/br> 崔岫云楞在原地。 姜笙輕聲解釋著,皇帝每年絹花宴時都是要出宮的,這件事沒多少人知道。莊獻皇后在時,他們便會一同去,那是他們相遇的地方,昨日是皇帝要趙欽明去見他的。 所以這父子倆都是心里明鏡似的,早就商量好了。 怪不得趙欽明看起來絲毫意外也沒有,她才是成了被利用的那一個。 崔岫云望著手中宮燈微微失神。 今日是休沐日是不必上朝的,因著太子復位之事,皇帝下令赦免了一批流放、為奴的人,尚宮局上下整理著此回掖庭中得了赦免的名冊。 邱邱趴在窗戶邊無精打采著,崔岫云見她中午沒吃幾口飯便帶了些糕點回屋給她,拍拍她的頭:“怎么了?” 邱邱回神慌忙搖頭:“沒什么,就是看好多人這回能出宮了,我也想出去……” 想起方才見到邱邱和幾個要被釋放出宮的小宮女在墻根下閑談,崔岫云把糕點遞給她:“總會有這一天的?!?/br> “不會,”邱邱低頭,“入宮以來,陛下大赦天下叁次,都……”都沒有她,她們永遠是大赦的例外。 邱邱沒說完便閉了嘴,窺著崔岫云的神色唯唯諾諾的。 “因為你姓云,陛下便不會放你?!贝掎对瓢炎郎系臍堅兆?,平靜說著,邱邱的糕點掉了地,崔岫云回到桌邊坐下,“你不與旁人說你的姓氏,但你的籍冊我自然看過,瞞得過我嗎?”說著她戳了戳邱邱的額心。 “姑姑……” “你不提姓氏是怕被欺負,我也不怪你,快吃吧?!贝掎对瓶辞袂顸c頭吃起了糕點才淡淡笑起來。 回宮之后,崔岫云想法子打探過家人的去向,大多云氏族人現在被派去了各處的行宮,留在宮中的只有零星叁四個,且都做一些灑掃洗濯之事。 她看著邱邱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樣子,想到了曾經自己為她去跪大殿和求趙欽明的時候,那時候四歲的小孩長至如今已經失了雙親,也不記得曾經的家人。 當初蕭貴妃讓崔岫云自己擇個宮女帶在身邊好做事,她便在名冊里挑了邱邱。 問起緣由,她便道:“罪臣之后易掌控,些微恩惠便能讓他們感恩戴德?!?/br> 如此,蕭貴妃那邊便也沒多說什么。 是有多記恨,連大赦天下都不會施恩。 崔岫云努了努嘴。 皇帝和趙欽明一同去寺廟祭奠莊獻皇后,跪在大殿聽到寺中鐘聲時,趙欽明看著皇帝凝神冥思許久終于睜開了眼。 “細算算,過去這么多年了,這寺廟還是她在時提議修建的?!被实蹏@說。 趙欽明不語,恭敬起身站在一旁,皇帝從他身邊過路時柔聲說著:“若見今日天下之氣象,也不知她會不會安心?!?/br> “國朝安定,母后自然會安心。兒臣想,她也會望父皇cao勞之余多顧念自身?!壁w欽明不痛不癢說著。 皇帝未置可否,抬步走了出去。 趙欽明垂眸看著石階,回念起莊獻皇后去世時他摔在階上,磕磕絆絆才跑進屋子見他母親最后一面。 花香濃郁的春天里,寢殿只是一片死氣沉沉,纖細的手最后與他的手相扣。 “不許哭,顧好自身,要,當心,”慘白著臉色的莊獻皇后遣了所有人,對眼下掛著淚的趙欽明叮囑,“包括你,你舅舅,還有,陛下?!?/br> 莊獻皇后的身子從來就不好,是命定的無法長壽,出嫁之后為王妃、為皇后更是耗干了心血,早逝算是情理之中。 趙欽明不懂他母親死前那句話,在蘇協出事之前他甚至沒當過真,如今他卻不得不當真。 他們的車駕回宮的時候,已是夜里。 趙欽明拜別皇帝之后,望了望夜色自己拿起了宮燈對內侍說:“走吧?!?/br> 他長久沒能在這宮中廊道里好好走走,身后兩列侍者緩步跟隨著,路過尚宮局的時候他忽而停下腳步。 見他望向里頭,內侍輕聲說:“殿下……” 他回神準備離開,卻忽而發現屋檐上青煙濃烈起來。 “著火了!” 尚宮局內有人叫喊道。 眾人慌忙著趕來救火時,趙欽明還站在門前,欲要近前卻被內侍拉住,連尚宮也才趕來見到他便道:“殿下趕緊移步吧?!?/br> 他皺眉盯著那屋子,尚宮又對救火的人問:“里頭可有人?” “聽到人聲,該是有的,也不知今夜是誰值守?!?/br> 抱著一堆文書的女官趕忙翻起了最上層那本值守安排的名冊。 趙欽明的目光落在“八日戌時,司正崔岫云”那行字上。 是今日。 宮門前,寥落的兩道身影緩緩靠向宮廷。 崔衡舉著燈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冷聲說:“能耐啊,我好好與人吃著酒,就來個人說我族妹當街與人廝打起來,叫我去京兆府領人。崔岫云,你是真豪杰啊?!?/br> 額上兩團青黑,臉頰上添了一道淺淺血痕,崔岫云手指輕輕觸了觸發腫的額頭,“嘶”了一聲嘟囔:“我沒想到他們會去找你嘛?!?/br> “出息啊,江南高家的十二娘子,和崔氏女官,為了一個樂師在樂館吵鬧爭執,還互相毆打到了大街上。你進京之后是吃錯什么東西了?”崔衡冷言問,沒忍住拿手指戳她額頭,正到了傷處,她疼得雙眼水蒙蒙起來。 “好了好了,別念叨了,到宮門前了,我先進去了?!贝掎对莆嬷约旱念~頭垂眼便要走。 “誒,”崔衡叫住了她,嘆了一聲把燈塞給她,“燈你拿著,宮里的藥好,但你拉不下臉去拿,我給你備了些你也拿好?!?/br> “堂兄……” “行了,這事想瞞也瞞不住,崔家面前我替你說話,趕緊回去休息?!贝藓怩久冀淮?。 崔岫云淺淺笑了起來,崔衡佯裝要打她,她又趕緊退了幾步往宮里跑。 “多謝兄長!” 崔岫云今日午后便出宮去了,她是自由之身,休沐時與平常官員無異,可去城中游樂。 如今回宮她腳步緩緩走著,摸了摸傷處嘟囔:“這高家的人下手怎么這么黑啊?!彼袢站褪侨ス室庹掖虻?,但也沒成想打成這樣。 “尚宮局著火了!” 跑著與她擦肩而過的內侍叫喊著,她心下一驚,小跑著往尚宮局去。 她到的時候,明火仍舊旺著,一股股焦味的煙在上空彌漫,嗆得她猛咳起來。 她正要放下燈去幫忙救火,忽而就看到那火場里沖出一個人來。 “殿下!” “太子殿下!” 趙欽明差點被門前倒下的梁砸到,他從火場里出來,將背著的人放到一邊,一邊咳著,一邊轉身。 身著宮服的女官已經暈了過去,熏得微黑的臉也沒有遮掩住中年人的面容。 趙欽明見了后微楞,身旁的侍者差點就急得哭了出來,仔細拉著他檢查身上的傷勢。 “殿下?!?/br> 忽而一道猶疑的女聲起,趙欽明恍惚轉身。 提著燈籠的女子穿著一身便裝胡服站在不遠處,神色迷茫地望向他—— 尒説 影視:ρ○①⑧.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