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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溫軟 報紙在天一亮時就送去了刊印,姜桂瞇了會便又去印刷廠盯著了,顧澈得了空回溫府,本想著回房間補補覺,路過游廊時忍不住又停了下來,瞧見丫頭急急忙忙地從后罩房出來,他伸手攔下了人,問:“做什么這么著急?” “請顧少爺安,我去給小少爺端熬好的藥?!?/br> 顧澈見她神色慌張,眼角帶淚,便急問:“他現在怎么樣了?” 丫頭眉頭皺的緊,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顧少爺自己去看看吧?!?/br> 顧澈不明所以,只能放過這丫頭朝后罩房去。 溫十安的門緊閉著,他敲了幾下,沒人回應,但思慮著人不應當還睡著,便貼在門上細細地聽了下,才聽到微弱的聲音說“進來”。 顧澈推開門便瞧見一室狼藉,地上碎著一個瓷碗,中藥流了一地,空氣里都泛著濃烈的苦味,桌上的東西也翻著,不少都掉在地上。 他有些無奈,伸腿跨過了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問道:“這是怎么了?” 溫十安還窩在榻上,看見他來,只是輕輕抬了抬眼皮,沒有一點要起來的意思:“不長眼的丫頭罷了,顧少爺又有什么貴干?” 顧澈有意逗他,似笑非笑:“我瞧著那丫頭急匆匆地給你端藥去了,怎么到你這還成了不長眼了。再者,我沒有事還不能來找你不成?” 溫十安不樂同他爭辯,懶懶道:“怎么說都是你有理?!?/br> 他似乎跟往常有些不同,臉有些紅,說話聲音也軟綿綿的,有氣無力,顧澈瞧著不對,皺著眉去貼他額頭,果然摸見有些發燙了。 瓷制的茶杯已經碎到了床邊,恰好落了一片鏤著傲梅嫩葉的杯底在腳邊,兜住了一些褐色的中藥汁。顧澈嘆了口氣,撿起腳邊的碎片,道: “你這又是鬧什么脾氣呢,發燒了連藥也不喝?” “嘮叨?!睖厥舶琢怂谎?。 顧澈險些被氣笑了,忍不住道:“行,真是白擔心你?!?/br> 溫十安無意回應他,只是沉沉地盯著人看,過了好半晌,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問道:“你怎么臉色這么差?沒睡好?” “舍得跟我說話了?”顧澈忍不住嗆了句。 眼看著溫十安又別過頭不欲理他,他又只能暗自感嘆自己自討苦吃,忙在床邊坐下,神色倦怠道:“最近得知總統想要另立新法實行專制,甚至大肆逮捕革命黨人,恐怕很多人都睡不好了?!?/br> “是嗎?!睖厥菜坪鯇Υ瞬]有興趣,反而伸出胳膊圈在頭下,以便靠得更舒服些,又道:“睡覺心空思想盡,這世道怕只有我這樣的人才活的舒服?!?/br> 這是白居易的《早興》,溫十安最喜白居易的詩,尤愛其諷喻之作,顧澈便笑道:“你還同以前一樣,尤其鐘愛香山居士?!?/br> 只是不知他的心境是否還同以前一樣。 溫十安似乎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臉色沉了下來,意有所指:“當然,卻忘人間事,似得枕上仙。我現在倒是尤其喜歡這境界?!?/br> 顧澈怎么都覺得這話里的味兒不太對,沉思片刻便道:“前兩年,我在日本有幸看見過白樂天神社的舊址,可謂恢宏大氣。只是東洋人崇尚白氏文集,卻只能看見那些閑適詩里的知足保和,哪知白氏奉而始終之的不過諷喻批駁之作?!?/br> 聽他這么說,溫十安臉色愈加難看,語氣里也多了許多冷意:“再鋒芒畢露的人也知道,獨善其身才是活命的法子,我倒覺得知足保和才是白氏的境界?!?/br> 眼看他神色愈冷,顧澈嘆了口氣,舉起雙手妥協道:“罷,我也不同你講了,省得你又要生氣?!?/br> 從前溫十安尤喜白居易的詞,更多是愛其“意激而直言”的諷喻詩,溫十安曾說過,白居易的四類詩歌里,只有諷喻詩才是真正的白居易,文字并不精麗,卻最有力量。兼濟天下,補查時政,救濟人病,救世之理比之史書更甚。 白居易少年從政,輝煌了半生,最后卻蝸居一隅,再也不愿沾染政事,從前的溫十安不懂,如今卻懂得透徹,也做得干脆。 因著這番言論,溫十安的心勁并不高,顧澈講了許多,他也都是敷衍之態,眼瞧著他興致乏乏,顧澈想起在報社的新發現,便道:“說起來,我今天倒是發現了一位熟人?!?/br> 溫十安果真起了些興趣,抬了抬眼皮,等著他的下文。 “你還記得庚子年時你兄長帶回來的那位嶺南的少爺嗎?” 溫十安頗為艱難地回憶了下,才道:“有些印象,但記不清了,是姓時吧?” “對,時亦生?!鳖櫝旱?,“今日我在報社看到了他的文章,字字珠璣,可謂良作。我記得他也不是那樣鋒利的人,寫出的句子卻實在深刻,令人佩服?!?/br> 溫十安憶起從前種種,倒是多了不少話,正說著,先前去煎藥的丫頭送了藥過來,站在門口卻遲遲不敢進來,顧澈沖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又起身從她手里接過藥,低聲安撫:“你家少爺耍性子而已,別怕,我來吧?!?/br> 丫頭如負釋重地沖顧澈揚起一個感激的笑,忙不迭地退了下去,顧澈失笑,看向溫十安:“你瞧瞧,給人嚇得?!?/br> 溫十安面色冷淡,輕哼了一聲:“我當然是沒有顧少爺會體恤人?!?/br> “怎么說話越不對味了?!鳖櫝侯H有些頭疼,又見他沒有起來的意思,便將藥放在床邊,“我去找點蜜餞給你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