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風雨下西樓 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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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秦桑和孟婆婆一道出去,朝云上了榻,和jiejie并排趴著。榻上雖然墊了墊子,手肘撐著還是覺得硬,朝煙便給她拿了個軟枕,讓她墊在肘下。 “怎么突然到入蕓閣來了?今日不用上學?” 朝云兩條腿翹起來,前前后后地擺動:“范教授說早梅開了,要帶著學生們去賞梅,還要一人填一首《雙紅豆》。他們都去了,我就來jiejie這里?!?/br> “賞早梅,填詞會,多好的事,你怎么不去?” “才不要同他們一起去?!背茡Q了支手臂支撐,“吟詩作賦,有什么意思?!?/br> 她不喜歡這些。要詠物,寧肯詠黑云、詠甲胄。梅有什么好詠的? 朝煙便伸手指點她的額前:“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你不是最愛高適,他都在詩里寫梅,你同范教授去看梅,不也是高適的知音了么?!?/br> 朝云一哼:“這詩同梅又沒什么干系。家塾里那幫人愛作《梅花落》,我與他們話都不想說一句?!?/br> 說著,朝煙手臂一撐,要起身走了。 “jiejie,你做什么去?” “我也愛作《梅花落》,你不是不想同我說話嗎?那我同范教授和你的同窗們賞梅吹笛去了?!背療熝鹋?,不去看她。 “哎!”朝云一把把朝煙拉回到榻上,“jiejie,我說他們,不曾說你。你同他們不一樣的?!?/br> “有什么不一樣?” “他們滿心滿腹只有學識,雖然錦心繡口,但胸襟沒有半點豪氣。jiejie雖說也…也…也是文氣人,卻……”朝云默了良久,想不出用什么詞來。 朝煙心里在笑,嘴上要憋著:“說不出來了?看來不是真心夸我?!?/br> “不,不是!是真心的?!?/br> “那怎么說不出我‘卻’什么?” “我是想說…想說…哎……”朝云突然懊惱自己書讀少了,怎么連個說jiejie的詞都想不出來了。懊惱著,她趴倒在榻上,把整張臉都埋進墊子里。這樣埋了一會兒,喘不上氣來了,再悻悻地抬起頭,苦惱道:“jiejie,你又欺負我讀書少!” 朝煙大驚:“哎喲!同你說笑罷了!” 門口忽然傳來清朗的男聲:“二娘又欺負云兒了?” 朝煙朝云同時朝門外看去。 “是誰?”怎么會有男子的聲音? 因這間并不是朝煙的臥房,平常招待客人也有進到這里來的。除了內間屏風里廂,男客是能過來一坐的,故而有男聲出現不算奇怪。只是就算有男客過來,怎么孟婆婆不來通傳? 于是門口的男人推門而入,兩姐妹便同時蹦起來。 “哥哥!” 來者正是兩人的長兄李莫惜。剛回到府上,妻子在晴明閣布置,而父親并不在家,他就過來朝煙的入蕓閣看看。一進院子,孟婆婆便笑著要給朝煙去通傳,被他攔下來。他想在朝煙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好讓她高興高興。 不想走到門外,聽見朝云也在里頭。 “兩個沒心肝的丫頭,連哥哥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了?!?/br> 李莫惜笑著走進來,把榻邊的朝云一把抱起來:“哥哥走時,你才這么點大。如今竟然這么高了。剛才是不是jiejie又欺負你了?” 朝云看看朝煙,對哥哥說:“不是她欺負我,是我欺負她?!?/br> 朝煙在邊上也笑:“便是我欺負她,欺負得狠了,欺負得她都要哭了?,F在哥哥回來了倒好,有人幫襯你啦!” 朝云本是來同朝煙講悄悄話的,可李莫惜回來是件大事,現在成了三兄妹講話,那些悄悄話只好再藏進肚子里。 秦桑和燕草都被叫進來,擺放凳子,添上茶水。不能再趴在榻子上,幾人坐到了光亮處。 “哥哥什么時候到的?怎么也不早點說,叫我和云兒都去大門口迎你?!?/br> “也是剛剛到的。我想著天冷,就不叫你們興師動眾了。站到門口去,你要傷風的?!崩钅Ш瓤诓?,想起一件事,“云兒現在咽喉還痛嗎?有沒有在吃藥?” “前些日子剛帶她到馬行街那家金紫醫官藥鋪去看過,大夫說她是肝火重,最近日日要吃三副藥?!?/br> 朝云補充:“那藥不苦?!?/br> 朝煙笑了:“沒說藥苦,都知道你不怕苦藥,你最了不得?!?/br> meimei的脾氣她知道,要么不說話,不做事,不出門。但凡說話做事,都是想要彰顯自己本事的。 李莫惜笑著。上次分別時,朝煙才會背《詩》,朝云還是個小小姑娘。如今一看,兩個meimei都初長成了,二meimei明眸善睞,三meimei也亭亭玉立,心里不由得高興。到底是回家來輕松,能見到冰雪可愛的兩個meimei,可不比對著一屋的案牘文書舒坦? 當然,李莫惜在任上也是勤勤懇懇,不出差錯。 朝煙又問起嫂嫂王娘子。 “她在晴明閣收拾呢。不過方才我去看了,五娘已經收拾得很好了?!?/br> “哦!嫂嫂總是辛苦!” “她也是該辛苦的。不說她了,我聽五娘說,你同她常常一道出門去?” “嗯?!?/br> “怎么不帶云兒?” 朝云自己解釋:“哥哥,是我自己不喜歡出門,不是她們不帶我?!?/br> 李莫惜一笑:“你五娘嫂嫂在汴京熟絡呢,你不喜歡出門,是你不喜歡見那些人,那就讓她帶你去人少的地方,步障搭起來,跟在家里院子里一樣的?!?/br> 五娘嫂嫂。 朝云年紀小,沒聽出這話的不對勁。倒是朝煙一挑眉,默默低下頭喝茶。 姜五娘是李家的妾室,不算是貴妾,只是平民出身的良妾,說白了也是李家的奴仆,怎的能用“嫂嫂”來代稱。李莫惜離家時,不說朝云,朝煙的年紀也還小,并不知曉哥哥和王娘子是否恩愛,又是否同姜五娘更親近。但今日才講了這么幾句話,她也就明白了:哥哥心里偏著姜五娘呢! 可是如果這樣,怎么哥哥去任上,不帶著五娘一起去? 這是哥哥院中事,她不該問,只當作自己沒察覺什么,接著同哥哥meimei閑談。 講路上的事,講任地的事。哥哥在奉化縣做知縣,奉化的民情與汴京自然大有不同,朝煙很快就被那邊的風土人情吸引。奉化沿海,哥哥又講那邊的漁民如何出海,夏日還會有颶風襲來。 朝云不關心別的,只問:“哥哥帶了什么海貨嗎?” 海貨腥氣又味鮮,朝云喜歡。從前哥哥曾派人千里給朝云送來,快馬入京,比魚市里的味美。今是哥哥親自回京,想必會給她帶上一點。 果不其然:“奉化那邊家家戶戶做魚鲞,我給你捎了幾種海魚的鲞來,你肯定喜歡的?!?/br> “魚鲞是什么?” “便是腌的魚干,咸香十足。桌上你就知道了?!?/br> 朝云樂了,恨不能直接到用晚膳時分??沙療熖嵝阉骸翱刹荒苡眯葰庵?。你喉嚨不要了?” 李莫惜大笑:“小朝煙變成大朝煙,管家管事管朝云了?!庇謱Τ普f:“哥哥知道你咽痛,給你帶了點果子來。兩浙路中樹實多能食用,離奉化三百余里有個地方叫諸暨,隸屬紹興府,盛產榧子。當地人常以榧子止咳潤燥,想來無傷于咽喉,該是你能吃的。我叫專炒榧子的人炒了幾斤來,已經叫拿到廚房去了?!?/br> 第11章 私情 晚飯桌上,當然是一家人一起。 哥哥和嫂嫂難得來汴京一同過年,父親叫了東雞兒巷的郭廚來好好做了桌飯菜,山珍海味自然不缺,李莫惜自奉化帶來的海貨也揀了幾樣做了蒸菜。 滿桌的魚rou,朝云萬分想像話本子里寫的游俠那樣“大塊吃rou”,可無奈朝煙在一邊盯得牢牢的,一筷都不讓她夾。 “用兒,這趟回來,公務可都安排好了?”李訣先問公事。李莫惜字“子用”,在他有了功名之后,李訣便不稱他名,只喚他字了。 奉化是望縣,也是重縣,縣令不在,自有底下百八十個官吏看顧公務,不會出大差錯?!案赣H放心,都交代給下面人了?!?/br> “好?;貋硪惶艘埠?。多年不歸家,臺諫要說你不孝了?!?/br> 李莫惜輕笑。父親這是玩笑話。父親自己就是御史臺長官,臺諫會說御史中丞的兒子不孝嗎? 朝煙朝云都知道這話是諢話,可李莫惜身邊的王氏莫名緊張起來。她雖是李訣的兒媳,卻與李訣這位公爹從來沒見過幾面,總聽人說臺諫的官吏都是愛彈劾人的,他這么一句,害得她以為公爹真覺得官人不孝了。 她看看官人神色如故,又看看兩個小姑子也是淡然地笑,才知道沒什么大事。 李莫惜瞥她一眼,不與她多說什么。 飯后,李莫惜被李訣單獨叫去了山光閣,父子兩人頗有些話要說。近來時局動蕩,今歲呂夷簡被罷相,范仲淹等人也與呂夷簡派針鋒相對,朋黨之論興起,而且官家前些日子宣布了大大王薨逝,朝野更有所動蕩,李訣也想聽聽兒子的見解。 而朝云則跟著朝煙到了入蕓閣。 朝煙牽著她的手,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 夜色沉沉,樹影隨風動。朝云的手暖暖的,而朝煙手冷,身上披著件斗篷也無用,只得快步溜回屋子里面,坐到火爐邊烤手。 朝云則把自己的凳子挪得遠了點?;馉t太旺,烤得她太熱。 秦桑給朝煙暖了杯薄酒,淺淺喝下去,身體才暖回來。 李朝煙道:“路上就看你有話跟我說了。你想說什么?” 朝云看看后面站著的秦桑和燕草,以及她帶過來的雁飛、雪滿。朝煙笑她,揮揮手讓她們下去:“你們也去生個火爐子暖暖,這天太冷,可別傷風了?!?/br> 四個女使便一一退下,給姐妹倆說私密話。 “好了,你說吧?!?/br> 朝云朝著暖爐吹了一口氣,才抱著凳子挪近一點,眼巴巴地看著朝煙,問她:“jiejie,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朝煙被她問得莫名其妙,“哪個人?” “藥鋪里那個。就是那天?!?/br> “?”朝煙凝眉思索,“你說是許大官人嗎?” “是他。他是哪個?” “他就是許大官人啊?!?/br> “那許大官人是誰呢?他是做什么的?當官的,還是個讀書人?” 朝煙拖著自己的小凳退后一步,不解地問:“如何問起許大官人了?你問起他,可有什么緣故?” 朝云拖著小凳又挪近:“無甚緣故,只是上回見你同他講話,覺得古怪。所以想問問他是誰?!?/br> “古怪?哪里古怪了?他…”朝煙抿抿唇,“他是行商的,山子茶坊,還有馬行街的貨行,都是他家的?!?/br> “那jiejie,你同他如何認識的呢?” “夏日的時候,有一回給你去買藥,乘著涼轎出去,遇上了驟雨。那許大官人從自家貨行拿了三把傘借我,這么便認識了?!?/br> “哦!”朝云點點頭。 “時隔幾日,怎么突然問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