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席姜站在養怡殿大門處望著外面,其實早在生前,她就覺出了自由的可貴。在這壯大死寂的皇宮中,看似她身為皇后想去哪里都可以,其實不然。這皇宮終是困死了她。 身后傳來動靜,她看到阿抬帶著四名內監與四名內侍衛經過她,走了出去。她剛才聽到了,知道他們是要去取了寒冰棺來盛放她的尸身,她不覺得這是阿抬擅做主張,一定是長年累月的默契,讓阿抬在按著宋戎的意思行事。 不過話說,宋戎這個人一向循規蹈矩,不行佞舉,至少表面上是。他取得天下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扎實,任堂上言官、天下士子都說不出個不字。 席姜從未見到過宋戎像今日這樣神經,行事頗出人意料,真有必要演到這個程度嗎。 她搖了搖頭,誰知道呢,在很久以前她自認很了解他,一次次過來,才慢慢地發現他不為人知的一面。所以,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她又怎么敢說了解他,她對他目前的狀況,也都只是猜測而已。 也許,他一直都是瘋的,只是被他藏得太深。 席姜雖不愿再見宋戎那副面孔,但她想離開、想像四妃那樣邁進那道陰陽之門,恐不能坐以待斃,她要弄明白她為什么走不了,要想辦法、要找出路。 于是,她走回殿內,看到宋戎依然在批奏折,申承望看著時辰,上了茶水與點心,提醒皇上歇息飲用。 席姜去試著拿點心,自然也是拿不起來的,她并不餓,只是好奇探索,拿不起劍來,那這些輕的小的東西呢?當然還有些無聊。她看著宋戎凈手后喝了茶用了點心,然后面對棋盤上剩下的殘局,自己與自己對弈,如他每日所做。 席姜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難不成他真得了癔癥,真當她只是在中宮殿睡著了?不可能。她還是無法相信,像宋戎這樣的人能容忍自己有頭腦不清醒的時候。 席姜也不想一直盯著宋戎,她死都死了,研究他做什么,但為了能找到離開的方法,她還是要從他身上找答案、找緣由。 宋戎下了一會兒棋,就到了午憩的時辰,申承望侍候著他進到內室。 這養怡殿的內室是皇上休息、獨自入寢的地方。這方天地曾讓武貴妃得意了好久,她有一段時間,是夜夜宿在這里的。 再久之前呢?席姜好久沒邁進這里了,望著周圍熟悉的環境,她還是陷入了回憶…… 那時他只有她一個皇后,后宮剛剛進人。她還不習慣自己一個人呆在中宮殿,這里是她無需通報,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地方。 如今憶起,宋戎該是那時就厭著她煩著她了吧,只不過他剛登上皇位,根基還未穩,還要再暗自隱忍一番,內心不定怎么狠狠發誓,早晚要除了她席家,撥了rou中刺,揚眉吐氣呢。 后來他做到了,不能想,席姜狠狠閉了閉眼。 第4章 說起來,進都城入皇宮,也就最初兩年里席姜是快樂的,幸福的。 當然現在回想起來,那些也都是假的,是宋戎推她入地獄前給的幻象。 宗懷二年,表面看宋戎一直不納后宮是因為顧念她,為此他與太后、群臣對抗了將近兩年的時間。一個帝王,尤其是開國皇帝,做到這個份上屬實不易,帝王對不起任何人,也沒有對不起她。 那時席姜在想什么呢?她當然不愿后宮進人,愛是自私的,她自然想獨占他。 可她看他左右為難,看他不惜與太后嗆聲,差點被言儒披上不孝的名聲??此π涠チ粝聺M朝文武而不顧??此胍剐褋砩钋榈乜粗乃?,愧疚地擁她入懷。聽他說就算沒有孩子又如何,擇能人上矣,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這樣的事情,宋戎做了好多好多,讓席姜充分感受到了他的痛苦與歉意。 比起自己的私心,他卻處處為她著想,席姜是愛他的,怎能不被觸動。成親五年無所出,別說一個皇帝,就是尋常商戶人家,早就妻妾成群了。 終于,席姜再不想見到宋戎為難,見他痛苦,她吐了口,她去說服了父兄。后面一切就都順理成章,新人入宮,一下子空曠的東西兩宮變得熱鬧起來,每一間宮殿都住上了人。 她四哥直言她傻,父親與大哥卻沒說一句她的不是,爹爹只對她道:“若是擔心幽幽眾口,大可不必,有我席家在的一日,你盡可隨心所欲,不要委屈了自己?!?/br> 大哥沒有說話,只是習慣性地摸了摸她的頭,他眼神怪怪的,似有悔意。 父親這話聽上去太過狂傲,但他席家配得。若沒有席家最初的兩萬人馬,他宋戎早就成為了逐鹿過程中的炮灰,坐在寶座上的人更可能是姓席的。 配得是配得,但這份狂傲終是害了席家,可席姜知道,就算父親再狂再傲,都從來沒想過推翻皇帝自立為王,若是有這個心,壓根宋戎就沒有機會成為天下霸主。 可霸道腹黑的帝王是不信的,是睡不安穩的。 席姜在當時根本沒有意識到,如果最初席家被喚起了野心,自家奪取了天下,那席家、席家人就不會有不在的一日,那樣她才可以真正做到獨占一個男人,就算她永遠生不出孩子,他與他的母親也不敢吐半個不字。 那時她的大哥是不是意識到了,所有眼中才現出悔意,悔的不是沒能力幫她擋住進入后宮的女人,悔的是最初為之奮斗的目標就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