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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韓誠身體里淌著讀書人的血和骨,不屑阿諛奉承,也不屑求人。 正是愁眉不展之際,宋玉風和任南野就登門了。 開門的是一個不施粉黛的中年女人,面容和藹,齊腰長發雜夾著幾縷白色,看著略顯老態。 宋玉風禮貌客氣,笑道:“請問韓老師在家嗎?” “他啊,在的在的,”女人抿唇笑,有些拘謹,她愣了片刻才側身讓路:“來來來,進屋說?!?/br> “隨便坐啊,先喝杯茶,我給你們切點水果?!眿D道人家不認識宋玉風,但他氣質不凡,韓家夫人以為他是領導,接過任南野帶來的香梨和橙子就進了廚房,忙著招待人。 “義和傳媒的老總和我是同學,”宋玉風放下一封推薦信:“他那邊有個新欄目,正好缺一個主編?!?/br> 韓誠攥緊拳頭,別扭地轉過臉:“我已經不在電視臺了,沒理由再接受宋先生的恩惠?!?/br> 平時韓誠都他喊主任,這會兒喊先生,明顯有心與他生分。 宋玉風沒計較,而是正色道:“那天是我不對,說話欠缺考慮,我在這給您道個歉,希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br> 任南野正低頭吹茶沫,聽到這里,倏忽抬首望過來。 宋玉風態度伏低,語氣誠懇,這么一來,倒顯得韓誠小心眼了。 韓誠一時不知道怎么接招,只得這么傻看著。 “沈墨的尸檢報告出來了,他本身心律不齊,錄節目時突發竇性停搏,導致的猝死,明天臺里開記者招待會,秦臺會把一切都交代清楚?!?/br> 宋玉風端過矮幾上的茶水,親自給韓誠斟滿,聊了幾句前因后果,便與他談起了前事:“剛進電視臺那會兒,您給我上過課,我還記得您在課上說過一句話。您說生而為媒,求真是根本,寫作是戰爭,記者手下的那只筆要有血性,有溫度,客觀報道該報道的,誠實呈現該呈現的?!?/br> “這句話,我一直記到了現在?!?/br> 這話是韓誠年輕時候說的,那時的他跟所有初入職場的年輕人一樣,身懷凌云志,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毛頭小子。他兼任臺里的內訓師,負責給新人上課。 韓誠聽著這番言語,心中漣漪波動,因而態度也軟了不少:“這么多年了,難為你還記得?!?/br> “您教過我一堂課,在我心里,我一直當您是老師,”宋玉風說:“我知道,您對這行還有抱負,義和在同期的報業里雖然不是拔尖的,卻是最適合您的。這檔欄目專門做時事評論,我想以您的筆力和見地,當主編不成問題?!?/br> 宋玉風把推薦信放進他掌心。 韓城盯住上面的字,肩膀微微聳動,沉默著。 “您不說話,我就當您同意了,”宋玉風起身,準備告辭:“臺里還有事,我就不多待了?!?/br> 臨走時,宋玉風又給了韓誠一張名片,是市醫院某個權威醫師的聯系方式。 宋玉風溫聲說:“老太太的身體重要,有時間帶她過去看看,就說是我朋友,陳醫生會安排好的?!?/br> 宋玉風的眼神是如此真誠,真誠到任何人都會相信他,然而在一個匆匆的對視間,任南野卻看見了那雙含情眼里的狡黠。 老謀深算。 就像劍客對陣,還未出手,氣勢已占盡上風,此后招招對準韓誠的死xue,最后來一記釜底抽薪,徹底繳了韓誠的心。 捏著那封信和名片,韓誠百感交集,心里剩余的那丁點不痛快也散得差不多了。 “慢走,”韓誠抿唇,最后說:“有空來家里坐?!?/br> 老舊小區的樓梯不經常打掃,塵埃浮動在空氣中,有股霉味。 轉過三樓的拐角,宋玉風被身旁直勾勾的目光弄得好笑,他瞥了眼:“別老看我,當心摔了?!?/br> 任南野放緩腳步:“幫韓誠找工作這事,你早就計劃好了?” “韓老師在這行里算是老前輩了,他經歷過紙媒最輝煌、也最落寞的時代。這把年紀還有這種心的人,不多?!彼斡耧L微微一笑,聲音不疾不徐:“我敬重他,他渾身傲骨,所以不適合做娛樂?!?/br> 同樣做新聞,任南野知道這行飯不好吃。 看著宋玉風的側影,他想起了圈子里的傳聞。 傳言宋玉風十二三歲去英國念書,一路考至頂尖名校,家里也已為他的后半生鋪好了路,無論是經商還是從政,都會有他傳奇的一筆。誰也不知道這貴公子怎么想的,放著錦繡前程不要,偏偏來新聞行業討苦吃。 心底好奇,任南野又問:“那你為什么干新聞?” 話音落,宋玉風回首,以一雙極深邃的眼睛望向他。 “你做了記者那么多年,我想你感覺得到。新聞這個行當,能看見最純潔的,也能看見最邪惡的。記者的本職是報道事實,但真相就像無底洞,只能探尋,卻摸不到底?!彼斡耧L的目光在在任南野身上溜了一圈:“不過,我喜歡探尋?!?/br> 這會兒走到樓梯口,恰巧有一縷陽光落在宋玉風發梢上,任南野看著那跳躍的星點。 初春里,竟如盛夏流光般晃眼。 音落,宋玉風轉身踏入白晝下。 任南野在他的背影里失了會兒神,不是因為風姿綽約,而是他看到了這個男人的另一面。 宋玉風看似溫文謙遜,實則心思深沉。他洞察人性,卻又不世故,在某些時候,他身上流淌著一種理想主義的血液,成熟又天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