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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冷哼一聲,掀開了簾子,仍是那副熟悉的玩味笑顏,看著眼眶青黑的沈妉心,笑意更深,“當真幾夜未眠?” 沈妉心忙不迭的點頭如蒜。 “一大清早就來這兒等著?” 沈妉心宛如一張狗皮膏藥,上身完全癱在馬車頭上,撅著腚,雙手平放支撐著上身,點頭時下巴磕在馬車頭上。一張還算清秀的臉疼的皺成了一團,惹得皇后娘娘笑聲銀鈴,鳳心大悅。 “戌時之前回宮?!被屎竽锬锎蠓降?。 沈妉心皺眉委屈,“今夜錦鯉湖有花燈會……” 皇后娘娘瞥了白眼,甩下簾子,“亥時!” “謝皇后娘娘宏恩!愿皇后娘娘風華永存,容顏不衰,傾世萬年!” 趙卉瞧見母后嘴角明顯微揚,而后又聽見母后小聲嘀咕:“永存不衰?豈不是老妖精……” 畏懼皇后娘娘如鼠的四公主終是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做牛做馬這些年,宋明月深知做下人的難處,即便再不情愿,磨嘰了片刻也認命的跳下了車。只是目光始終不離那絕塵而去的馬車,恨不得心帶著身一起飛走遠離此地,遠離沈妉心。 宋明月立在路中央,背對著沈妉心,無論沈妉心如何叫喚也不搭理。再怎么榆木腦袋的沈妉心此時也察覺到了異樣,走到宋明月身側,探出個頭,柔聲問道:“你怎么了?趙卉欺負你了,還是廟里的和尚輕薄你了?” 宋明月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溫怒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登徒子!” 沈妉心眼珠子一轉,一掌豎起三根手指朝天,拍著一馬平川的胸脯道:“那個曲兮兮不過是逢場作戲,我對天發誓,那晚我連她一根手指都沒碰!” 宋明月翻了個白眼,咬牙切齒道:“你跟她就算真有什么,與我何干???” 沈妉心撇了撇嘴,小家碧玉竟然不吃醋,實在可惜??扇舨皇菫榱舜耸?,還能有什么讓宋明月如此氣急敗壞,且不聲不響跟著皇后娘娘去了龍馬寺,連平安信也不送回來一封? 宋明月冷眼旁觀的看著一身悶青色儒生長袍的沈妉心在那里抓耳撓腮,若不是她曾親自驗明正身沈妉心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子,眼下都要不禁生疑。這世上哪有女子心思這般粗枝大葉的? 可沈妉心就是這么的與眾不同,這么的不負宋明月所望,苦思冥想了半響后,厚著臉皮挪過來,笑道:“不如這樣,咱們先去吃碗面,我聽說這條街有個小面攤,那老師傅的手藝在隴城可算一絕!” 宋明月好整以暇的雙手環胸,冷笑道:“你害我苦等了一夜,如今一碗面就想打發我?” “等一夜?……”所幸沈妉心這個時候思緒轉的飛快,立即憶起了除夕那夜在宮人所說過的話,好似是有這么一說。 宋明月微微瞇起眸子,敏銳的察覺出沈妉心神情細微的變化,看來終于是想起來了。宋明月正等著看沈妉心能耍出什么花樣來討她歡心,孰料,沈妉心躊躇了半響,忽然咧嘴一笑,執起她的手就往前走,邊道:“雖是我錯在先,可你一走就是十天半月連個招呼也不打,害我擔心良久。你以為我敢欺瞞皇后娘娘嗎?剛才那可都是肺腑之言,何況若不是我攔車,你怎能瞧見著隴城的繁花似錦?” 宋明月剛開罵,目光卻不自覺的隨著沈妉心攤開的手望去,一時怔住了神志。 大道言,一日之計在于晨,民生之計始于晨。方才還嫌冷清的青石大道在二人爭論不休時悄悄熱鬧了起來,沿途的小攤在冬日里飄散著裊裊炊煙,熱氣蒸騰。叫賣的小販飲了碗涼水,扯了扯嗓子賣力的引客。手里捧著剛出爐的熱乎包子,孩童的眼睛又望向了鍋里翻滾的白胖餛飩。拎著竹籃的各色婦人結伴而來,與菜販子扯開嗓門討價還價。人們匆忙擦肩而過,為各自的生計東奔西走。 “這才是人間?!彼蚊髟虑椴蛔越p聲喃呢。 幼時的宋明月生于皇宮,長于皇宮。唯一一次出宮,很不湊巧也是隨母妃去龍馬寺進香。那時從馬車簾顛簸的縫隙里看到的景致與如今云泥之別,那些或坐或躺在街邊敲著破碗,破履爛衫的枯瘦老人與單薄少年,多年之后宋明月才從書中得知,這些人被稱之為乞兒。 沈妉心不愿見少年老成的宋明月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拉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笑道:“宋小娘子此言差矣,這不過是冰山一角,人間一幕?;蕦m也是人間,只不過里頭住著的主子皆高高在山,自認為生來便高人一等。佛曰眾生平等,此平等所指并非生前。無論活著的時候如何叱詫風云,舉世無雙,死后都躲不過一捧黃土,這才平等?!?/br> 四書五經讀的都是天罡正道,奉善眾生。這番評語在宋明月眼里與歪理邪說無異,她鄙夷道:“如你所言,那些俯視眾生的人為何活著的時候仍是貪心不足?” 沈妉心微微瞇起眼,煞有介事道:“因為他們都想流芳百世,名垂千史,哪怕死后也想比他人更高一等?!彼噶酥敢粔K寫著楊氏老面的幡牌,“就是這家?!?/br> 面攤的老漢長的一副敦厚相,手藝熟捻,拉面時手中上下翻飛煞是好看。大骨熬的湯底一揭開鍋蓋便香氣四溢,比一雙手還大的碗端上來,里頭盛著熱騰的白面綠蔥,令人垂涎三尺。 沈妉心從竹筒里撿出一雙筷箸,在胸前擦了擦,遞給一臉嫌棄的宋明月,“我老家有句話,叫不干不凈吃了沒病。這么擦一下,吃起來更香?!?/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