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月光 第106節
- 程榆禮的孤獨夜晚留給新一封家書。 他提筆在信封寫下“秦見月收”,筆尖拐到右下角,艱難地寫下一個40。 沒有及時收回筆觸,他看著暈開的墨,無法心靜下來,信封最終被揉皺丟進垃圾桶。 見月的拒絕是不徹底的,因為每次寄過去的信她都會看。倘若她不看,程榆禮心中或許還會舒坦一些,眼下這種被掌控的感覺才讓他覺得酸澀費解。 猜不透,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嚴蘇遇的摻和也讓他滿身的心煩意亂無處抒發。 書房的簾子拉著,室內只有氤氳流淌的煙氣還讓人覺得時間在動。眼下狗兒子也叛變了,寂寞實屬由身到心。 新的信封被取過來,他重新提筆寫:秦見月收。 40。 這才40封,怎么能氣餒? 他欠她的,又何止四十分家書?日記本里那些眼淚都是她的傷痕,每一次翻開,他都覺得觸目驚心。 這一些償還,不該是他的沉沒成本,而是無怨無悔的征途。 寫到一半,有電話打過來。 程榆禮怕擾亂思緒,本打算過會兒回撥,但他看到mama的名字。 筆被擱置下,他接起電話:“媽?!?/br> 谷鳶竹的聲音傳來:“有什么事找我?” 程榆禮開門見山問:“哪天有空?一起吃個飯吧,我有事情和你們談?!?/br> 谷鳶竹和程維已經回國有小半年時間了,一家三口各有各的忙碌,除了在老宅吃過幾頓飯,至今沒湊在一起說幾句心里話。 程榆禮認為有些問題不能就這么拖著。 谷鳶竹果然習慣性地回絕:“有什么電話里不能——” “我不是你的兒子嗎?”程榆禮第一次打斷她母親的話,語氣帶點冷諷的意味。 谷鳶竹被噎了一下:“你這是說的什么話?” 程榆禮的聲音沉沉懶懶,并不怵他母親的威嚴:“你如果覺得我們還能做一家人,我認為我們有談談的必要。如果不能的話,那我要說的話對外人來講,確實沒有太大意義。你決定?!?/br> “……好吧?!蓖馊诉@個犀利的字眼算是把她刺激到了,谷鳶竹猶豫半天,總算語氣變柔和,“你想談什么事?” 程榆禮說:“我有想娶的人?!?/br> 谷鳶竹愣了愣,說:“結婚?確實是要好好協商一下?!?/br> 他說:“不是協商,是通知?!?/br> “……” “我安排地方,勞駕你和爸爸準時到?!?/br> “哪個姑娘?她也來嗎?” 程榆禮說:“我一個人?!?/br> - 在和父母碰面之前,程榆禮約了一次嚴蘇遇。 略有耳聞,嚴蘇遇最近這兩天都會去戲館。 警鐘直響,危機四伏。 他的“打不過就加入”計謀失效,因為發現加入了也打不過。自小到大,程榆禮沒有這樣挫敗過。 他這幾日心情冷若冰霜,于是不能讓自己的心事就這么懸著,也得跟嚴蘇遇好好談談。 嚴蘇遇一直都是一個很好說話、善于“拐彎”的人,不過這一次卻出其不意地回掉了程榆禮安排的餐廳,他說想去一家咖啡店坐坐,問程榆禮樂不樂意。 程榆禮甚至疑心了一下他的用意,不過還是答應道:“行?!?/br> 咖啡廳在一個僻靜的藝術園區,工作日,客人很少。兩人進去后,店長從前臺站起來,溫和一笑:“來了?” 店長也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臉上帶著和嚴蘇遇如出一轍的柔軟笑意。讓人感覺如沐春風。溫柔的人是會互相吸引的。程榆禮好奇地看著嚴蘇遇:“你朋友?” 嚴蘇遇但笑不語,跟他說:“喝什么隨意點吧,免單?!?/br> 程榆禮掃一眼菜單:“美式就行?!?/br> 咖啡店前臺只有這么一個工作人員。兩人落座后,也是老板在忙碌來去。 坐在落地窗前,月夜靜謐。程榆禮還穿著工作中的西服,神色與穿著都十分板正,面容清雋冷峻。 嚴蘇遇時常發現程榆禮的一些情緒微小波動,基本體現在眉心和唇畔。比如今天會面,他的眉心總帶著一道揮之不去的謹慎。想是在斟酌和周旋。 這樣的神態讓他更顯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時,程榆禮是溫和寬容的。但此時,嚴蘇遇從他的身上感覺到秦見月口中對于他的描述。 是高嶺月,是寒江雪。 可望不可即的貴氣,出挑于屋外的滾滾人潮。 他疊著腿坐,姿態還有幾分公子哥的孤高。察覺到他的不快,嚴蘇遇將端上來的熱咖啡推得離他近些:“你的美式?!?/br> 程榆禮眉心微松,沒去接咖啡。問他道:“你和見月到哪一步?” 嚴蘇遇說:“什么到哪一步?” 程榆禮勾一下唇角,皮笑rou不笑,語調微冷說:“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嚴老師不用裝糊涂?!?/br> 還發現一個小細節,程榆禮在煩躁的時候會不自覺轉一轉無名指上的鉆戒。 捕捉到他的動作,嚴蘇遇笑起來:“她也常常這樣?!?/br> “什么?”程榆禮微愣,不明所以看他。 “秦老師也每天都戴著戒指,不過不是戴在手上,是帶在身上?!?/br> 男人的表情,此刻是錯愕:“你是說——” “你們的婚戒?!眹捞K遇點頭,平靜喝一口他的拿鐵,“有時塞在口袋里,有時放在背包的夾層,在失落的時候會手探進去摸一摸,我也是無意發現她這個動作,因為有一次摸戒指的時候不小心弄掉了出來。問她為什么,她說,會給她力量和底氣,就像你在身邊?!?/br> 如鯁在喉,程榆禮清眸微顫,不敢置信。 嚴蘇遇食指抵唇,低語說:“不要告訴別人?!?/br> 饒是不明白他為什么坦白這件事,程榆禮淡淡地“嗯”了一聲。眼神仍然保持著機警,半晌,開口問他:“為什么和我說這些,豈不是對你不利?” 嚴蘇遇失笑:“程先生,你以為我為什么會來燕城?” “不是為了看她嗎?” “坦白和你說,是為了我的愛人?!?/br> 愛……人?都到這一步了嗎? 程榆禮還在一頭霧水中。 嚴蘇遇又補充一句:“你剛剛已經見過他了?!?/br> 二人視線同時轉向咖啡店前臺的男人。 “是我大學時期的同學,我們一起畫畫一起上課,認識十年有余了。是老友,也是知己?!?/br> 程榆禮的眼神詫異著,對這件事消化了一分鐘有余,才恍然明白過來。 他忙放下疊起的腿,端正身子,用咖啡杯跟他碰一碰:“失敬,失敬?!?/br> 嚴蘇遇低頭不語,在憋著笑。 少頃,他又淡然開口:“我能看出你很迷茫,可能在思考,你們會走到哪一種結局。但我一個局外人看來,你們的關系并不是死局。那一天你離開平城,晚上我和她閑聊,她說她其實很想要和你走,但她這樣做,會對不起過去的自己。 “我猜測她對你的感情,是被失望和遺憾滿滿裹住的愛。你如果了解她會知道,她喜歡唱大團圓的曲子,雖然喜劇比悲劇要庸俗套路得多,但見月憧憬那樣完滿的愛。她不喜歡離別。 “只不過這一次的刀山火海,需要你來走了。我相信你能走過,也相信她會在盡頭等你?!?/br> 說到這里,他自嘲一笑:“和你說這一些,有點背叛見月的意思?!?/br> 嚴蘇遇略有猶豫,又繼續說下去:“當然,我不是她本人,也說不準。我也是看多了疾苦,希望你們能少走彎路,不要再錯過。你應該真正成為她的底氣,不要有過多的禮貌和周旋,要有赴湯蹈火的勇氣去愛她?!?/br> 程榆禮斂了眸,這一瞬間的神情復雜,讓嚴蘇遇也猜不出了。 最終他輕聲說:“一定會?!?/br> 嚴蘇遇偏頭看向外面,說:“今天天氣這么好,應該去賞月。我們不要在這里劍拔弩張了?!?/br> 程榆禮慚愧直言:“抱歉,是我心胸狹隘?!?/br> “在愛情里掙扎的人多半如此?!眹捞K遇笑著體諒,他很溫柔,很豁達。果然只能身為旁觀者,才能有這樣的胸襟。 “你們交往就這樣來回奔波嗎?”程榆禮好奇問。 嚴蘇遇說:“他也許會跟我回平城,不過其實在哪里并沒有太大的區別,只要對方在身邊,哪里都是歸所?!?/br> 程榆禮深以為然,輕輕點一點頭。 “改天再請你去進修陶藝,最好不要一個人來?!?/br> 程榆禮莞爾:“借你吉言?!?/br> 兩人就此分開,程榆禮坐在車上時,也被刺眼月光吸引著抬頭看去。 他靜靜地坐了會兒,想見月,想她諱莫如深的戒指。 打開手機,看到嚴蘇遇發了一條朋友圈。 是他拍的一張明月圖,配文道: 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成眷屬也沒關系,有愛的地方就是故鄉。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8-03 00:01:36~2022-08-03 23:40: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黃葛晚渡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