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月光 第64節
他手插褲兜里,什么也不做,只站在門口看著她:“當然?!?/br> “那你為什么要結婚呢?” “自由和結婚并不相悖?!?/br> 她又指了指那只鸚鵡:“那你為什么要養鳥呢?!?/br> 程榆禮被噎了下,想了半天,只拋出來一句:“回答不上來?!?/br> 秦見月不敢置信地笑了下,竟然還有讓他吃癟的問題。 他轉移話題說:“快來吃早餐吧,小哲學家?!?/br> 吃完早餐,程榆禮送秦見月去排戲。這無波無瀾的婚姻,如他向往的一般溫馨。一起度過平平靜靜的夜,平平靜靜的早晨。一起用餐,逗鳥,遛狗。兩人就這樣平心靜氣相處過來這些時日,程榆禮此刻卻無端覺得心中空落。 不知是為他捋不清的掌紋,還是為落地的茶花,抑或是囚籠里的鸚鵡。 宇宙是個信息場,一旦汲取到一些外界的信息,心頭便會開始纏亂作祟,成為攪人心神的某種心理暗示。 程榆禮手肘撐在窗框,不動聲色地揉了揉僵硬的眉心。 秦見月下車時,聽見他說了句:“晚上我來接你?!?/br> 她說:“我不知道幾點結束?!?/br> 程榆禮說:“不管,我等你?!?/br> “你不要不耐煩就好?!?/br> 他笑了下:“怎么可能?!?/br> 秦見月欣然一笑,他從不會對她丟失耐心。 - 連著幾天秦見月都在排戲,有時孟貞會過來看一下,給他們一些指點。 孟貞認為他們這部《蘭亭問月》的劇本不夠出彩,原因出在題材的選擇上,劇目的教化意義太過鮮明,但出于其中的腔格、板式、表現手段都可圈可點??傮w來說這是一個很新穎,有突破性,也有明顯缺點的本子。 但對于這幫年輕人來說,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實屬不易。 她便沒有再潑冷水,只對唱詞做了一些精進。 排了半個月有余,到后期進入劇場排演,孟貞請來專業的舞美設計老師幫他們進行舞臺策劃。 秦見月見到了節目的制片人彭總。這位姓彭的先生是一個中年男士,孟貞的朋友。 如孟貞所言,他不是專業戲曲界大師,只是一個戲曲迷,想要創辦這個節目的目的是為了推廣京劇。 彭總上來便友好地和幾個年輕人談天,不談劇本創作,談做節目要遭遇的種種,舉手投足之間還有商人做派。 秦見月哪兒懂這節目里面的條條框框,她屬于一心唱曲的那類人,因此聽得一知半解。 只要說這節目對文化推廣的作用有幾成,她就點頭表示高興和認同。 一切談得到位,彭先生的想法很開闊,聽得各位都充滿信心。于是只等項目落地,秦見月那時并沒有多想什么。 她的生活里,除了排戲之外,還有一件要緊事——家長見面。秦見月抽空和秦漪出行了一趟。 秦見月開了幾回她的小二手車,就得心應手多了。沒再在路上出過岔子。她開著車帶mama去購物。 “我們去高級商場看看吧,買點好的衣服鞋子,別讓人看笑話?!鼻劁糇诟瘪{,這樣對見月說。 秦見月說:“好?!?/br> “對了,你哥正好也快回來了,他說要一塊兒去?!?/br> 秦見月聞言,細眉輕蹙:“你怎么這么著急跟他說呀?!?/br> “咋了,我嘴快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想讓你哥去???” “不是的,我有點怕他惹事?!?/br> “不能,不能?!鼻劁魯[手說,“到時候我看著他,再說咱們婚禮上不是都見過嗎?我看對方也挺和氣的?!?/br> 秦見月想說,婚禮是婚禮,婚禮是要給足面子的。那種喜慶日子,誰能不和氣呢? 但她一想,mama的話也有道理。秦見月現在已經能夠盡可能鏟除掉心里那層晦暗得發霉的部分,不讓它再出來作祟。 她擰巴又陰暗的小心思,被自尊心驅使著時不時冒出來刺一下身邊人的鋒利刀刃,已經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之下離她漸遠。 連齊羽恬都說,秦見月變得開朗了很多。 她拒絕讓磨損自己人格的那些卑劣再一次出現。 秦見月轉移了話題,和mama聊一聊衣服風格,說著說著沒幾句就到了商場。 秦漪去試了一雙鞋,是長筒靴,秦見月安靜坐在外面等候。 手機有消息進來。秦見月點開看,是名為“春春春”的群聊。 孟貞:孩子們,還在排練嗎? 陸遙笛:沒有啦,今天周五!下班早。 孟貞:行。 孟貞:通知個消息,彭總剛剛聯系我,說了一個事情。他個人很看好我們的表演,也想辦好這個節目,只不過到目前項目還沒有正式進行策劃,一直處在拉投資的階段,而且情況不是很樂觀,投資人對節目備案不大看好,畢竟他們出錢,還是以賺錢為主,彭總之前沒有提過這個事情是因為,他也想盡可能為我們爭取一下。 孟貞發出來這段話像是沒有結束的話。 有好半天,她沒再發言,不知道是不是在打字。 秦見月反復讀著這里面的信息,她覺得此刻的大腦和心臟都有點麻木,感官遲鈍。比情緒先到來的是手心的汗液。 花榕:什么意思???????不辦了??????那我們練這么久算什么??? 孟貞說:他說得比較模棱兩可,我也不大明白具體的情況,不過彭總給我提了一下,說他的節目還是要辦的,可能會改成一個說唱節目。我認為,他的意思多半是要放棄我們了。 孟貞講話一直比較柔和折中,“放棄”二字實在刺眼。秦見月加重呼吸,想順一順氣。但喉嚨口阻塞著,實在難以通暢。 花榕:既然最后要放棄我們,那他那時候吹得天花亂墜干什么。微笑/微笑/不給人希望就不會失望,糟老頭子壞得很。 孟貞:注意言辭。 花榕:我就說了,他又聽不見。微笑/微笑/ 孟貞:彭總也是不得已。 南鈺:是啊,老師都說了彭老師已經努力過了。 花榕: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陸遙笛:好無語啊,白練那么久了。通宵改本子我都要吐血了。 南鈺:算了,只怪我們沒本事吧。人家也想掙錢啊。攤手/攤手/ 秦見月想說些什么,但指尖發抖,打不了字。 “月月,這雙怎么樣?” 秦見月聞聲,抬頭看去。 秦漪似乎對腳上的鞋很滿意,她笑得春風滿面,看向見月。這樣的笑意不禁讓秦見月想起二十年前秦漪在臺上唱戲的光景,那時她才四五歲,坐在戲館的客席,腳凌空蕩著,直愣愣看著臺上唱曲的mama。 那穿云裂帛的唱腔,優雅至極的身段,華麗精美的戲袍。讓她生平第一次對美有了隱隱約約的意識。 然而眼下,一場車禍造成的傷痛讓秦漪的走路姿勢變得很難看。 她扭一下腳,靴子的光面就隨之彎折一下。mama穿著展示柜里嶄新的靴子,就這么朝她一跛一跛走了過來。秦見月用余光捕捉到店員眼里不加掩飾的嫌棄煩躁,下一秒轉變成對鞋子的心疼。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7-08 00:04:46~2022-07-09 00:16: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阿冬瓜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9章 秦見月在母親的厲聲鞭策中度過童年, 練四功五法,?;?,倒立。臉憋得通紅, 立不住, 淚也跟著倒流。 她委屈巴巴喊mama:“我立不動了?!?/br> 秦漪斥她:“想上臺,想成角兒, 就得給我立著!” 老師說了:有志者,事竟成。抱著“總有一天我會成角兒”的想法, 秦見月就這么立過了數不清的春夏秋冬, 熬過了練不完的唱念做打。她沒喊過累。 青春期是個難熬的階段,要經歷倒倉。通俗來說就是變聲, 對普通少年來說這只是正常發育階段, 但對戲曲演員是個艱澀的難關。嗓子對唱曲兒的而言至關重要,要求也格外苛刻。倒倉像是渡劫, 熬不熬得過,能不能有副成熟的好嗓音, 全看造化。一將功成萬骨枯,秦見月就是為數不多的出頭的幾個。 她記得秦漪對她為數不多的美言,那句“看來月月天生是吃這碗飯的”讓她高興好久。 一個人能找到自己的樂趣, 及時發揮出天賦, 得多不容易。 風霜雨雪她很少再提, 只不過偶爾某些委屈時刻, 會像一塊細石壓迫著心頭柔嫩之處, 慢性的磨損讓疼痛顯得不那么銳利, 卻后勁十足地抵住她堅固的信念。 秦見月慢悠悠地開著車, 午后日光刺著眼皮。她微微瞇眼。 秦漪在給秦灃打電話:“我跟月月出來逛街, 你到哪兒了?——那行, 我先問問月月方不方便?!?/br> 她捂著手機聲筒,看向見月:“你哥說他也要買兩套好衣服,叫你幫忙斟酌斟酌?!?/br> 秦見月遲鈍地“嗯?”了一聲,看一眼mama:“不用這么興師動眾吧,只是吃個飯而已。你們搞得我都緊張了?!?/br> 秦漪說:“這不是不想給你丟面子嗎?” 秦見月想了想:“我問問阿禮有沒有衣服給他穿,你叫他先別買?;ㄔ┩麇X,又買不到足夠好的?!?/br> 秦漪欣然同意:“我跟他說?!?/br> 回到家里,一下變得無所事事,秦見月心中空蕩,說不清是輕松了還是更為沉重。 “春春春”的群聊界面,最后是孟貞的話:我盡可能再爭取一下吧。我知道大家都很累,這段時間也的確辛苦,很不容易。各自調節好心態,說到底也就是一個節目而已,這次沒辦成還有下次,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才能總會有用武之地。 一大段綠色的框映在眼中。沒人再回復,這沉默中有失望亦有失落。秦見月反復讀了幾遍老師的話,心稍稍靜下來一些。 剛才一路悶熱的掌心總算褪去一層灼人的燥。 傾訴是最好的排解方式,秦見月把這件事告訴了齊羽恬。 齊羽恬也是個忙人,沒及時回復。等到再收到消息已經傍晚,春日山脈遮著半片夕陽,余暉躺在陳年的梁上,秦見月站在胡同口去看街尾那團鮮艷的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