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月光 第30節
在半敞的門外,一輛黃澄澄的小型轎車停在門口。 秦灃注意到樓上的人, 抬眼望去:“月月在家啊?!彼姓惺?,“快下來,給你帶了禮物?!?/br> 秦灃所說的禮物就是這輛迷你的二手代步車, 因為上一回秦見月給他一筆錢幫他解決危難, 秦灃上門來謝恩。將車轉給了見月。 秦見月不是不會開車, 但她車技堪憂, 原先也買過一輛, 后來因為實在怯于上路又賣出去了。 秦灃指著他的廉價小車, 一手拉著見月的胳膊:“來來, 試試看這車怎么樣?!?/br> 秦見月不屑于理會他, 扭頭要走:“才不要你的, 開回去?!?/br> 秦灃說:“開回去是不可能的,從兄弟手里拿的,哥看你天天公交地鐵也是累得慌,有個車方便多了。早上還能多睡二十分鐘呢。這不生日快到了,哥哥一點小心意,嗯?” 秦漪也煽風點火說:“不行這也沒法兒退。你就試一下唄?!?/br> 秦見月略一沉吟,撇了撇嘴巴:“那你放這好了,我改天開開看?!?/br> 秦灃笑著拍她肩膀:“成交?!?/br> 秦見月扭了扭肩,把秦灃的手甩了下去,嘟囔道:“成什么交,你別總給我惹事就好?!?/br> 秦灃個頭很高,跟在她后邊影子將秦見月整個罩住。他長得很是跋扈粗糙,若不是哥哥,他的長相是秦見月在街上遇到會避著走的那種人。 秦見月做了晚餐,和哥哥、mama一起吃。三人小桌被搭在小院里面,兩側池中的睡蓮含苞,一片片荷葉綠意盎然。幽深的暮色里,只剩碗筷碰撞的聲音。 “昨天去領的證?”秦漪突然開口問道,“我不問你也不提,婚都結了,這證還不拿出來讓媽看看?!?/br> 秦見月說:“在樓上呢?!闭Z氣里有不大樂意上下跑的意思。 秦漪不依不饒的:“去拿我看看,還沒見過程乾的孫子長什么樣呢?!?/br> 秦見月沒轍,放下筷子噔噔往樓上去。這一兩分鐘的工夫里,秦灃竊竊私語:“領什么證?!?/br> 秦漪說:“你妹結婚了,沒告訴說?” 秦灃:“什么?!結婚?我還沒結她倒是急上了?!?/br> 秦漪差點翻白眼:“可不是,一開始還打算瞞著我偷偷結呢。前兩天才跟我坦白,這生米都煮成熟飯了?!?/br> 這話全叫秦見月聽見了,她腳步邁重了一些,隱隱不悅。走到mama跟前,把結婚證攤開給她看。 秦漪往后仰了仰,瞇眼看那照片,評價說:“嚯,小伙兒長得倒是挺漂亮的?!彼焓纸幼?,“就是不知道人靠不靠得住?!?/br> “來來我看看?!鼻貫柸藳]站起來,只把腦袋湊過去。 秦見月往他和mama中間一站,沒讓他看成。 秦灃看著她別扭的背影,他也不是個順從的,偏要看,等秦漪將要將證件闔上,他一手伸過去,就快速奪了。 秦灃站起來把結婚證高舉,對著燈仔細瞅。耍小孩似的讓秦見月使勁在那蹦起來夠,夠也夠不著。秦灃欠欠地笑著:“喲,喲,這妹夫長得也忒帥了。這照片不能是哪個明星讓你給p上去的吧?” “你才p的!”秦見月有點急眼了,沒大沒小地喊他名字,“秦灃!你別碰他?!?/br> 秦灃一頭霧水,調過頭來把證件擱桌上:“不是,我碰他什么了,看看照片也不行?” 秦見月趕忙拿過去,看看有沒有變臟,確認是干凈的,她小心地收拾起來揣進衣兜,瞪了她哥哥一眼:“不行,你手臟死了?!?/br> 秦灃冷笑一聲:“這小孩兒,莫名其妙的真是?!庇謫柷劁?,“她結婚不跟你商量?!?/br> 秦漪也沒好氣的:“誰管得著她,我行我素的——得了別管她了,說說你的事?!?/br> 話題轉移,秦見月從小桌三口人的輿論中心逃離。mama問起秦灃的事業。 秦灃原先欠貸是因為要合伙跟他的弟兄開公司,結果融資失敗,被人卷了錢躲去國外。他作為中間人被債主追上門宣告破產。事業剛起步時的一點蠅頭小利讓他覺得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就這樣一步錯就步步錯,落得這樣一個現狀。 秦灃不是讀書人,糙漢性子。自小缺乏家庭的管教,中專畢業就去混社會了。如今而立之年,沒混出個名堂來。 “打算外地跑車去了?!?/br> 秦漪說:“我早勸你說要腳踏實地一點,要是早個幾年干點正經活,現在少說也能攢下個老婆本吧。東躲西藏的過的什么日子?!?/br> 秦灃也不是不聽勸的人,順從地嘿嘿一笑:“男人嘛,不都得有點抱負?!?/br> 他點了根煙抽上,秦見月本悶頭吃著飯,瞄著五大三粗的秦灃。她心中情緒異樣,漸漸便挪過眼盯著他瞧。 最近在修車行干了一陣子賺了些本錢,秦灃的手指變得粗糲許多,指腹泛黃,掌心的繭子都明顯得被她看到。他夾著煙,瞇眼抽。 秦見月不覺想起程榆禮抽煙的樣子,那是和秦灃截然不同的兩副面貌。 他的手指干凈細長,纖塵不染。他的煙灰甚至都是潔凈的,簌簌抖落下來,都暗含一道頹然之美??澙@煙塵里的那雙眼,讓人無法判斷他究竟是否入世。 程榆禮把煙抽得懶倦清貴,閑適自如。 而秦灃將短到快燙手的煙蒂嗑在桌角,撳滅的卻是他最后一道“抱負”,碎掉的灰燼是他慘淡的、半推半就的人生。 她無法想象這兩個迥然不同的男人某一天碰撞在一起。 秦見月開始思考,不知道該如何將他融入她的家庭。 好像每一天都在兩個世界往返。 她的另一半真實的生活里,從沒有風花雪月。沒有國畫、早茶,沒有養鴿子的閑情,沒有散漫悠游的京戲。 只有柴米油鹽里的窘迫。為了生計睚眥必究,破爛重復的日子縫縫補補,拼拼湊湊,努力生活卻仍然一地雞毛。 這兩個世界折疊交錯,翻來覆去。 她和他交往,可以很好地藏匿一些東西。 然而他們結婚了,她該如何繼續遮遮掩掩她那捉襟見肘的一面呢? 如果一定有個最不可思議、覺得閃婚這個舉動最魔幻的時刻,不是領證、不是在床上,而是在現在。 秦灃想起什么,跟見月說了句:“回頭試試車,今年生日我估計在外地就不陪你過了,車別忘了啊?!?/br> 秦漪都被他念叨得有點煩了,“知道了,車車車。別沒完沒了的?!?/br> 秦見月默然點頭。 秦灃起身說:“那我走了啊,今兒早點睡,明天要去辦個手續?!?/br> 秦見月把飯碗放下說:“我送送你?!?/br> 他打了個車,站在一塊兒等候,秦灃忽的聲音放低了些:“哎,跟你結婚那小子抗揍嗎?” 秦見月愕然:“你在說什么???” 秦灃捏了捏拳,“雖然哥沒錢,但哥有武力。要是讓人欺負了跟我說,一句話我趕回來?!?/br> 快車停在跟前,秦見月無語地推他過去:“趕緊走吧你?!?/br> 秦灃沒再說什么,笑瞇瞇地沖她揮了揮手。 入睡前,結婚證伴隨她落在枕下,成為近日貼身物件。秦見月刷了會兒手機,她剛辦完一樁喜事,但又沒有多少人可以分享。 心神不定地點進程榆禮的朋友圈,一如既往一條直線。 她從沒見過他分享生活,灰底的朋友圈就和當年被他屏蔽掉的空間一樣,干凈得如出一轍。 秦見月拿出結婚證翻來翻去,也沒什么可看的,但她重復這樣的動作。 他不會發吧,都快過去兩天了。 畢竟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大明星,和秦見月結婚聽起來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大事。 可以理解。 把結婚證放在床頭,秦見月掃清煩惱,醞釀起睡意。 - 秦見月過生日這天正好是他們大戲登臺,兩個好日子湊到一起。她在劇院的后臺換上戲服,聽到大家竊竊私語說院里來了好些領導。這是誰誰誰、那是誰誰誰,秦見月一個沒記住。孟貞招手叫她過去,親自替見月化妝。 “月月最近是不是有好事兒???”孟貞替她盤發。 “孟老師您知道了?”秦見月訝異地抬頭問,又放低聲音帶點期許的語調,“是他說的嗎?” “當然?!泵县懚似鹎匾娫碌南掳?,眉筆在她細細的柳葉眉上輕輕蹭了兩遍。 她自然好奇:“他,他是怎么說的?” 孟貞說:“說多謝我做媒,讓他娶著媳婦兒了?!?/br> 秦見月雪白的頰上升起兩團粉色:“然后呢?!?/br> “我第一反應是他跟白家的結親,又一尋思不對啊,謝我做什么。我說你總不能把咱們戲館里哪個姑娘拐走了吧。他說拐了個最漂亮的?!?/br> 說到這,門口鬧哄哄幾個人,那個叫花榕的師弟在談論著哪個男領導的禿頭。孟貞扯著嗓子吼了他一聲:“行了啊少說兩句,沒見過你這么嘴碎的小伙子?!?/br> 花榕是個直率的,直得嘴巴漏風,什么話都敢講。 孟貞責備他也沒用,花榕坐下不服氣地磕了會兒瓜子。 秦見月上完妝,跟著眾人去候場。下個劇目輪到她,程榆禮沒發來消息,攪得秦見月心神不寧,她又忍不住折回去看手機,給他發了一條:你來了嗎? 程榆禮:嗯。 這才放心,孟貞催促著:“怎么還不上,快去快去?!?/br> “好?!鼻匾娫聭?,小跑著登了臺。 隨著樂聲登場。臺上畫著一雙吊眼的小花旦顛顛袖子,開口唱曲兒,聲音宛轉悠揚,文人珠玉女兒喉。 女孩子神色嬌俏、輕快而活潑。那雙眼波清純嬌憨,楚楚動人。不知是角色的影響,還是本人的個性如此??傊枪椿陻z魄的。 這樣一個水靈小姑娘撞進眼里,程榆禮方才松開等得不耐的眉心,找了方空席閑適坐下。 …… 演出結束,秦見月待在更衣室脫下戲服。劇院的更衣室簡陋,只用一條布簾子拉著,因此外邊鬧鬧哄哄的聲音她都能聽見。 下一場戲結束,涌進來幾個人。 陸遙笛一邊卸下頭飾一邊道:“我聽孟老師說程榆禮好像跟見月結婚了?!?/br> 跟進來的南鈺不敢置信的聲音:“你說誰?見月?和程榆禮?” 花榕說:“你看你看,我當時就是這個反應,簡直太不可思議了?!?/br> 南鈺僵硬地笑了下:“不會,你是不是聽錯了?” 陸遙笛說:“就是見月,我倆那天看到她從程榆禮車上下來了?!?/br> 南鈺說:“不可能吧?他不是和白家有婚約?!?/br> 花榕一拍手:“來,詭異的地方就在這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