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冷下來，走過去，將孩子嘴巴里面的布拿出來，喊了一句，“是凌度啊?！?/br>
    林凌度，林老大人唯一的孫子。

    當初他去林老大人家里的時候，這位小少年人還給他端過茶水喝。沈懷楠心里泛起一些酸意，他讓盛瑾安出去，也坐在凳子上，只直接坐在地上，低頭，跟這位被綁著的少年人打招呼。

    “你是被綁著的……你是想要殺我，結果一進城就被人抓住了嗎？”

    林凌度大罵：“狗賊，你還我阿爺的性命來?！?/br>
    沈懷楠：“你阿爺確實是我殺的。我欠他一條命?！?/br>
    他沒有生氣，很平靜的看著他，“你知曉，我不僅殺了你阿爺，我也殺了其他人?！?/br>
    林凌度：“還我阿爺命來，枉費我阿爺那么相信你，將家里唯一的臘rou給你吃，還說你是個好人——”

    沈懷楠聽見那句好人，他沒由來的顫抖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靜靜的道：“很遺憾，你阿爺猜錯了，我不是一個好人?！?/br>
    “好人是你阿爺那般的?！?/br>
    他道：“世上的人，人人都想做好人，只可惜，我做不到?！?/br>
    林凌度氣紅了眼睛，“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殺了你——你殺了我阿爺，你怎么不去死！”

    沈懷楠依舊坐在那里，巋然不動：“我遲早會死的?！?/br>
    他說，“但我想多活一些日子?！?/br>
    人殺多了，死了也怪不得誰。

    沈懷楠有很久沒有跟人說過這些話了。他也不愿意跟邵衣說這些。但是此時此刻，看見這個痛恨自己的少年人，他突然很想跟他說說。

    “當自己無辜的時候，死了就會有恨意。但是自己不無辜，手上沾滿鮮血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遲早也會被人殺的?！?/br>
    “不是被你，就是被其他人，若是我能活到壽終正寢，那是上天對我的恩寵，但死了之后，我應當也會下地獄?！?/br>
    林凌度赤紅著一雙眼睛看著他。

    沈懷楠笑了笑，他的笑很輕，但是又帶著一股愧疚之意。

    “你阿爺是個好官。我記著他的好。但是你也明白，我們要殺的是尋王，不是你阿爺。你阿爺……命不好?！?/br>
    本來可以避過去的，但是他偏偏闖上去了。

    他道：“能讓你不被清算，是我最大的努力?！?/br>
    林凌度嗤然一聲，“你是想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嗎！你殺了我阿爺，還來做好人，你比那些壞種還讓人不恥，還要惡心?！?/br>
    沈懷楠搖搖頭，“我不是要安慰自己的良心，我這種人，還有什么良心呢？我只是告訴你，我因為敬重你阿爺，所以愿意幫你，我幫你，也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你阿爺?！?/br>
    “你阿爺命苦，早年喪父，中年喪子喪妻，臨了臨了，還死在了我的刀下?！?/br>
    “我覺得他命苦，便留下了你。但是我對他的敬重也只能到這里了?！?/br>
    他嘆氣，“我知道，你背后有人，你應該也沒問是誰，你只知道能殺了我就好?！?/br>
    林凌度錯愕一瞬，然后瘋狂的去撞他，“那又怎么樣，我跟你同歸于盡——”

    沈懷楠一把卸了他的下巴，一腳踩在了他的手上。

    “別動，別說話?！?/br>
    他站起來，坐在了凳子上。然后靜靜的看著地上的人。

    “我不是好人，所以，你不可能完好無損的離開了?！?/br>
    他道：“但我依舊敬重你阿爺，我還是愿意給你留一條命?！?/br>
    他沒有說什么大道理，也沒有說什么招安的話，他只是稱述一個事實。

    “你是你阿爺唯一的孫子，跟你阿姐兩人是他唯一的血脈，你想過你死之后，怎么去地獄里面見你阿爺嗎？”

    年輕人掙扎一陣，頹然起來。

    沈懷楠等他安靜了才說，“你阿爺并不恨我?！?/br>
    林凌度看向他。

    發絲后的眼神兇狠，帶著仇恨。

    沈懷楠被看的打了個寒顫。他想，他不畏懼毒蛇，但是他畏懼這少年人看他的恨意。

    他有些難過。

    他往后余生，應當要經歷無數次這種眼神了。

    沈懷楠突然不想再多說了，他站起來，撣了撣自己的衣袖，道：“若是那天我死了，我也不會怪罪你阿爺。生死有命，當我們舉起刀劍的時候，就想到了?！?/br>
    “你阿爺臨死之前，沖著我指了指你家的方向，我就知曉了。我點了點頭，他才閉眼睛?！?/br>
    “凌度啊，我殺了你阿爺，你可以殺我?！?/br>
    “但是，我還想活著。我有妻子，有女兒，我想，我死后，怕是不能跟她們一塊了，若是地獄里面有輪回，那必然是沒有殺孽的人去輪回，我這種有殺孽的，便要在十八層地獄里面受受刑?！?/br>
    他走到門口，道：“這也沒什么，生前殺了人，死后就要受罪。要是無辜，說不準還有輪回，我信這世上有上天，有神明，所以殺你阿爺之后，我就想，我怕是要去下油鍋了?！?/br>
    林凌度愕然的看著他。

    他知道，眼前這位沈大人不是在說笑。他是真的覺得自己會下油鍋的。

    沈懷楠輕輕的沖著他說，“你阿爺是好人，又是被殺的，他興許會回到幾十年前去，他興許還要再能再活一次，他興許下輩子會投個富貴的人家，有長壽的父母，娶了青梅竹馬的妻子，有聰慧的孩子，他們會一直相伴到老?！?/br>
    “而我只能在地獄里面祈禱我的妻女下輩子也會這般安康快活?！?/br>
    他將門一關，站在門外，靜靜的道：“我死后是不能跟她們同行了，所以我想活久一點。任何人，也別想殺了我?！?/br>
    “你有本事，你來殺我，我沒有怨言。沒本事，下回你再來，我就要殺你了?！?/br>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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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2章

    二更

    沈懷楠走到院子里面, 盛瑾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受苦了?！?/br>
    沈懷楠笑了笑，“不算是受苦, 我又沒死?！?/br>
    死了的人才是真慘。

    盛瑾安：“那我把他送去哪里？”

    沈懷楠：“送回左州吧，給他一些錢財，一些田地，其余的隨他去, 將來無論是考進士做官還是在家里做一個富貴翁, 都隨他?！?/br>
    盛瑾安：“他要是再敢回來怎么辦？”

    沈懷楠靜默一瞬，然后道：“他要是來殺我, 我應當還是會放了他, 但是他若是蠢得去殺邵衣和小花，我就親手抹斷他的脖子?！?/br>
    盛瑾安點點頭，“看起來是被人蠱惑來的, 我猜著是五皇子?！?/br>
    沈懷楠：“八九不離十。但如今恨我的人太多了，不是他也有可能?！?/br>
    他倒是不想去追究后面的人到底是誰，但是這個啞巴虧不能吃。他跟盛瑾安道：“今晚我先走了，明日你跟我一起去太子那里說一說?！?/br>
    盛瑾安：“好啊?！?/br>
    沈懷楠回去之后, 折邵衣還問, “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沈懷楠嗯了一句，抱著她道：“是那位老林大人的孫子來了?！?/br>
    折邵衣驚訝，“他來做什么？”

    然后沉默，“殺你？”

    沈懷楠笑著道：“是給我送禮來了?！?/br>
    他輕輕的拍著邵衣的背，“睡吧, 睡吧, 我明日還要進宮去?！?/br>
    哭也是很累的。

    折邵衣沒有再問, 只是抱著他更緊了些。

    “好?！?/br>
    沈懷楠一夜沒睡。

    他一直瞇著眼睛, 心里卻在想事情。

    等到天亮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有些冷，打了個寒顫，把身上的被子攏了攏，然后發現已經要起床了。

    于是輕輕的起床，到了外面洗漱，他問多晴，“小花呢？”

    最近小花起的也很早。

    多晴道：“在練鞭子，說是河洛郡主要查的?！?/br>
    沈懷楠笑了笑，“有河洛在，倒是不用cao心她?！?/br>
    多晴：“少夫人還沒有醒……”

    要叫起來嗎？

    沈懷楠明白他的意思，搖頭，“不用?！?/br>
    她昨天晚上也沒有睡，今兒早上才迷迷糊糊睡過去，便隨她睡吧。反正他今天要去東宮，太子妃那邊正好可以告假。

    他道：“你讓姚黃去西城說一聲?！?/br>
    多晴，“是?！?/br>
    沈懷楠就去門口等盛瑾安，好一會盛瑾安才來，然后抱怨，“太子殿下估計都沒吃早膳?！?/br>
    沈懷楠：“那正好，咱們就可以蹭個早膳?！?/br>
    盛瑾安：“……你越來越沒有出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