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得沉悶。

    唯有韶音仿佛察覺不到，笑著說道：“往后她們的日子大概會好起來的。諸位不知，那二十四人，不僅僅作惡多端，還傲慢得緊，眼高于頂，不把人當人看……”

    雖然都是失意人，但他們有武功，會毒術，常常出谷干一票，手中財富如山。而谷中的仆從呢？她們什么都不會，只會伺候人。

    這樣的無能之輩，被人辜負也是活該。對她們沒有絲毫憐惜，都是當牛當馬來使喚，不如意了，張口就罵，還會出手傷人。

    在座眾人都是名門正派出身，哪怕心里也有點小九九，但常常以高標準道德來要求自己。聽了她的話，更是吃不下飯了。

    “簡直豈有此理！”

    “非千刀萬剮不解恨！”

    又夸韶音：“難得賢侄女有一片悲憫之心，愿意安置她們?！?/br>
    韶音謙遜笑笑：“我爹娘常常教我，要憐貧惜弱，不能因為自身強大，就對他人的痛苦視而不見?！?/br>
    于是眾人又恭維宋莊主，胸懷正氣，會教導子女，等等。

    飯吃到一半，岐山派掌門率先擱下筷子，挺直背脊，正色道：“賢侄女有此慈悲胸懷，我等不好叫人看扁。我岐山派愿出十名弟子，聽候賢侄女差遣?！?/br>
    殿中頓時一靜。

    只聽韶音驚訝道：“這，這怎么好？”

    眾人望向岐山派掌門，只見他接著說道：“只是有個不情之請。那賊子殺我愛徒，盜我門派秘籍，我需得將他帶回岐山，再行發落?！?/br>
    噢！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是以人頭換人頭！

    “既如此，那就感謝吳師伯的好意了?！鄙匾羝鹕?，對他鄭重拜下。

    吳掌門抬手：“賢侄女客氣了。你鏟除絕心谷這等邪惡門派，造福整個武林，我等身為武林一份子，本當出一份力?！?/br>
    韶音面露感動，再次躬身拜下，然后才落座。

    “吳師兄說得是！”只聽又有人說道，“我嵩山派亦可派十名弟子，賢侄女盡管使喚！”

    韶音訝異，再次站起來：“多謝林伯伯?！?/br>
    “我趙家莊別的不多，就是人多，可出十五名弟子?！?/br>
    韶音轉向趙莊主，躬身拜謝：“多謝趙伯伯?！?/br>
    很快，其他人依次表態。

    出人最多的，便是趙家莊了，出十五人。有些門派弟子少，出五人、八人的都有。韶音無一絲嫌棄，認真拜謝過。

    只有謝沉，從始至終不曾言語。

    有心人注意到了，看向他問道：“謝公子，你怎么不說話？”

    場面頓時一靜。

    宋莊主看了看出聲的寧麒，又看了看被問話的謝沉，然后垂下眼睛。

    女兒之前同謝沉的事，他心知肚明。而在座眾人，也都聽說過。

    謝沉如何，宋莊主并不關心。倒是寧麒，在這種場合發問，令宋莊主有些不快。

    殿中一片寂靜。

    穩重的長輩都當聽不見，一手拿著人的臉那么大的饅頭，大口咬著，從洗臉盆一般大小的菜盆里夾菜吃。

    也有小輩們，心里癢癢，悄悄豎起耳朵聽，或者用余光偷瞄過去。

    謝沉坐的位置比較偏，在靠近門口的位置。面前的筷子，一動未動，全程只喝了幾口茶水。

    他毫無胃口，尤其看到何情坐在韶音身邊，更是讓他提不起食欲。

    此刻，他慢慢抬眼，冰凌相擊般的聲音響起：“明月山莊人丁凋零，請宋女俠恕罪?！?/br>
    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過去。不過月余不見，她看上去卻陌生了很多，明明人就在咫尺，但他卻覺得她像遠在天邊。

    “哼，人丁凋零？莫非一個人也——”寧麒又道。

    但謝沉打斷了他：“所以，明月山莊出一萬兩白銀?！?/br>
    作者有話說：

    擠不動啦，555~明天見！

    第120章 生死絕歌14

    打起來了。

    寂靜。

    緊接著, “嘶”的吸氣聲。

    一萬兩白銀！明月山莊，好大的手筆！

    這令在場眾人都驚呆了，寧麒也愣住了, 皺起眉頭, 揚起臉看過來：“一萬兩？你不是在說大話吧？”

    他們當中, 勢力較小的門派，傾盡宗門之力也拿不出這么多銀兩！

    面對寧麒的質疑，謝沉仍然是那副蒼白冷凝的模樣：“宋女俠查出我祖父、父母、叔叔的死因，讓我可以報仇雪恨, 令他們九泉之下不再蒙冤, 此恩重如山?！?/br>
    說到這里, 他垂了垂眼, “宋女俠此番缺人手，明月山莊自當盡力?！?/br>
    沒人說話。

    他究竟是為了報恩，還是別的什么, 都不干別人的事。

    只有寧麒，臉上露出不服氣，還想說什么, 但被宋莊主打斷了：“謝賢侄有心了?！?/br>
    有心也沒用, 他和女兒絕無可能了。宋莊主神情端肅, 凜然說道：“小女為江湖鏟除毒瘤，并非只為了明月山莊，謝賢侄不必如此?！?/br>
    謝沉抬眼：“莫非宋莊主嫌少？”

    頓了頓, “那在下再追加五千兩?！?/br>
    “……”宋莊主。

    他一時噎得不輕。誰會嫌一萬兩銀子少？他明明是嫌多！

    謝沉當著眾多江湖前輩的面，做出這番態度, 會讓人誤會的！

    “是太多了！”他沉聲道。

    謝沉面若冰雪, 開口說道：“宋女俠要做的事, 非一年兩年可落定，使銀子的地方，多不勝數?！?/br>
    說完，他視線移動，落在韶音面上：“宋女俠請收下，就當明月山莊盡一份力?！?/br>
    他留著龐大的家業，又有什么用？

    謝家已經敗落了，他身體如此殘破，不可能有子嗣，早晚要散出去，不若送到她手里，做一些真正有意義的事。

    韶音聞言站起，沖他拱了拱手，認真道：“多謝謝公子的一番美意?！?/br>
    她望過來的眼神，清澈坦蕩，認真嚴謹，與從前熱情晶亮的模樣，截然不同。

    謝沉恍惚了下，點點頭，隨即收回目光。拿起一直未動的筷子，伸出去后，才發現桌上只剩殘羹冷炙，頓了頓，又收回來。

    然而除了寧麒，無人注意到他一瞬間的尷尬。此刻，少年抿著唇，眼神不快。

    他們家只出了八個人，因為寒月山莊的人手不多，八人已經是力所能及。

    比他們家出的少的，也有幾個門派。只是，謝沉如此，總讓他有種被比下去的感覺。

    *

    飯后，韶音安置眾人去休息。

    地方很好選，他們的仇人在哪里，他們就去哪里休息。收拾收拾仇人，解解氣，有利于身心健康，可以助眠。

    宋莊主等人留在主殿，跟韶音說話。

    “音音，你太大膽了！”說話的是宋大哥，看上去很想在她腦袋上來一下。

    韶音便道：“爹都沒說什么，哥哥你好兇?！?/br>
    一下把宋大哥氣到了，看向宋莊主道：“爹！你看看她！”

    宋莊主呵呵一笑，捋著胡須，說道：“是很大膽，收到你信時，我嚇了一跳，都沒敢跟你娘說，否則她一定擔心得吃不好睡不好?！?/br>
    韶音摸摸鼻尖，沒有頂嘴。

    “你膽大心細，爹沒什么好說的?！彼吻f主嘆口氣，在桌邊坐下，“還有重建絕心谷一事，你主意定了，爹……”

    他搖搖頭，沒說什么。

    如果她請示他的意見，他一定不同意。但她先斬后奏，又叫這么多門派知曉了，他還能說什么？

    況且，她做這事沒錯。雖然他很想讓她衣食無憂，但她愿意承擔起沉重的責任，他舍不得的同時，亦是滿心的驕傲。

    “爹，你就慣著她！”宋大哥拉開一張凳子坐下，“這是什么好差事嗎？她才十五歲！”

    她才十五歲，能做得來嗎？后悔了怎么辦？她喊了開始，滿天下都知曉了，有誰會允許她退出？

    宋莊主看他一眼，緩緩道：“她不是一個人。不是有爹有娘有兄長？”

    若是她做不來，他們難道不管她了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彼未蟾鐕@了口氣，說道：“我怕她后悔?！?/br>
    人在江湖，有時候身不由己。

    若她只是個山莊大小姐，那么她可以過無憂無慮的生活。如今她放大話，要做一件大事，眾人當然捧著她，但若有一日她想撂擔子，流言蜚語能殺人！她到時能受得了嗎？

    “哥哥……”韶音不知道怎么說，能夠讓他們相信她，相信她不會后悔，也相信她不會在這件事情當中感到厭煩和苦悶。因為不管她怎么說，他們都不可能相信。

    她端正表情，說道：“謝謝哥哥關心。以后，就請哥哥多照拂啦！”

    一邊說著，一邊做了個揖。

    宋大哥看著她，又憐又氣，又感到驕傲：“自家兄妹，客氣什么！”

    “對了，那個何情……”想到什么，宋莊主問道：“是你的手下？”

    何情總是站在她身后，稱呼她也是“小姐”，這跟江湖傳言不太一樣。

    “暫時是?！鄙匾粽f道，把自己偶然遇到何情，不想他埋沒在小鎮上，于是拉他出來賺錢的事說了一下，“他不同意呢，后來我說我姓宋，他立刻說爹是他的恩人，就同意了，錢也不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