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進城記 第124節
護士了然,才要講話,虞萬支就已經回來。 哪怕科室沒收進來多少人,可值班的也就她和另一位同事,她也就不再嘮嗑,囑咐道:“有被踹的感覺就來叫我?!?/br> 被踹,聞欣低頭看自己的肚子,小聲說:“你老實點啊?!?/br> 平常劃破個口子都要撒嬌的人,今天看上去好像沒什么大事。 虞萬支握著她的手說:“我讓張阿姨打車來?!?/br> 人是吳靜介紹的,畢竟加工坊的事情虞萬支也不能全放下,總不能讓聞欣一個人在家帶孩子,她還得好好坐月子呢。 就是工資不便宜,管吃不管住的還要五百一個月。 可這個錢不花不行,那些紙上談兵的經驗總得有人指導。 虞萬支道:“放心,沒事的?!?/br> 聞欣怎么覺得他看上去更有事,半靠著枕頭坐好說:“咱們賭一把,你猜閨女還是兒子?” 虞萬支壓著聲音說:“我怕猜錯孩子不高興?!?/br> 不都說在肚子里也能聽懂嗎。 聞欣笑出聲,肩膀一抖一抖地說:“不會跟你計較的,你是親爹?!?/br> 虞萬支謹慎道:“這可說不好?!?/br> 聞欣也就不再追問,有些期待道:“總算到這一天?!?/br> 她可是日盼夜盼,整個人看上去都很松弛。 虞萬支也是長松口氣,看她額角沁出來一點汗說:“疼的話咬我兩口?!?/br> 聞欣是小事直叫喚,大事反而憋得住,心想生孩子是自己選的,沒得叫他心一直懸著,這于事情又無益。 但她還是在他虎口咬一下說:“你有心思管這個,不如想想名字?!?/br> 懷胎有多久,虞萬支就琢磨了多久,這會說:“也要回老家才能辦戶口?!?/br> 上戶口才要名字,他們不是本地人,當時光準生證就花不少功夫,要不是有房子,還有得磨呢。 聞欣看他的意思就是拖著,有些好笑道:“這難題真是砸你腦袋上了?!?/br> 平??墒抢讌栵L行,事情不做完夜里十二點都不睡。 虞萬支不是沒做,是真沒有合適的,這會說:“我覺是虞莘(shen)最好” 他自己的名字是從百家姓里順的,深以為很不錯,聽上去又像是有點文化,到自己起名字的時候理所當然拿出來研究,結果驚喜發現聞莘黨翟這四個姓是連著的。 說真的,以他有限的文化,在脫離莘莘學子四個字以后,還以為這個字念第一聲的xin,獻寶似的給聞欣看說:“巧了,你的名字也在百家姓的里頭?!?/br> 聞欣還真是頭回知道,不過兩個人盯著研究一會才反應過來,這其實是多音字,作為姓氏時是第一聲的shen。 這種巧合的加成下,虞萬支覺得這名字實屬不錯,就是有點不適合女孩子,念起來也怪怪的,總之是瑜不掩瑕。 聞欣反復念著這兩個字,也覺得不大順,心想等上戶口也來得及。 她道:“再仔細想想?!?/br> 兩個人說著話,討論還有那些字可用,張阿姨風塵仆仆趕到醫院。 她年紀并不大,只有四十,大概是常年帶孩子,長得很和善,說話聲音也不大,看到人就道:“感覺怎么樣?” 聞欣咬咬牙根說:“還行?!?/br> 看得出來,話已經有幾分勉強。 張阿姨是熟練工,安慰道:“你是頭胎,會慢一點?!?/br> 聞欣該知道的都差不多,漸漸沒什么力氣,五臟六腑好像都翻滾起來,拽著虞萬支的手不放。 護士過來一看說:“差不多,能進了?!?/br> 所謂的能進,就是到待產室里接著等。 聞欣疼得扯著床單,心想果真是不痛到身上不知道,這比她想象的都要難受千百倍,但還是留著力氣,只得手上越發用力。 從縫隙里,虞萬支聽見了慘叫,像細細麻麻的針扎在他胸口上。 然而他確實無能為力,只能在原地踱步。 倒是張阿姨穩得住說:“沒事的,一會就好?!?/br> 虞萬支現在是什么都聽不見去,只盯著門看,忽然用力在地上跺兩腳,覺得心里舒服很多。 里頭聞欣也在用力。 說真的,她耳朵還能聽見聲,也還有思考的能力,可腦袋轉得很慢,動作遲鈍地調整著呼吸,有些笨拙地使著勁。 好不容易聽見護士的報喜聲,一直懸著的那顆心總算掉下來。 剩下的事情她都沒記憶,只能經由別人的嘴說出來。 虞萬支是一直站著等,人卻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聽見聲才回過神來。 護士道:“聞欣家屬在哪?” 她推著輛車,里頭有紅通通皺巴巴的小孩,閉著眼躺著。 虞萬支下意識看一眼說:“我愛人還好嗎?” 護士先是說:“生得很順,等下就出來?!?/br> 又道:“男孩,四十九公分,五斤八,你簽個字吧?!?/br> 虞萬支寫上自己的名字,有些手足無措又看一眼,沒從孩子的臉上看出父母的痕跡。 當然,護士也不給多打量的機會,說:“孩子去做檢查,家屬跟過來吧?!?/br> 這個是早就說好的,張阿姨毫不猶豫跟著護士走。 虞萬支松口氣,又等半小時才是產婦出來。 聞欣意識不清醒,眼皮耷拉著,身上還聞得淡淡的血腥味。 虞萬支握著她的手,只覺得脆弱得很,嘴巴沉沉張不開,不錯眼地看著她。 好容易,一家三口在病房順利會師,張阿姨道:“真有勁這小子?!?/br> 虞萬支就坐在小凳子上,夾在母子倆的中間。 他偏過頭看說:“孩子現在要干嘛嗎?” 那倒不用,剛生出來這一會是最省心的,張阿姨道:“讓他適應著,等下喂?!?/br> 也是,剛到外面的世界。 虞萬支莫名有些好笑,可心情又是緊張擔心的,兩種情緒纏在一起,五官都扭曲了。 聞欣悠悠轉醒,啞著嗓子說:“孩子呢?” 她費勁巴拉生的,總得先看一眼。 虞萬支大著膽子抱過來,心想跟練習的有點不一樣。 他道:“很像你?!?/br> 聞欣的頭微微離開枕頭,一臉嫌棄道:“你確定?” 她怎么沒瞅出來。 虞萬支也沒有,只是覺得跟她不像的話有種努力付諸東流的感覺。 于是他堅定道:“長開就會像?!?/br> 合著擱這糊弄人呢,聞欣想笑來著,一動就低叫出聲,心想麻藥的效果真差勁。 她有氣無力道:“是不是要喂奶?” 虞萬支看她自己都顧不上的樣子,說:“沒事,你休息,他喝奶粉?!?/br> 聞欣也沒力氣琢磨這些,輕輕嗯一聲。 倒是張阿姨欲言又止,心想還有什么比奶水好,不過她這份工作能做好要緊的是不招人煩,想想說:“那我現在去泡?!?/br> 說是泡,其實就兩口的事。 新生兒胃口小,感覺咂巴嘴就沒的分量,人家愣是哼哧哼哧老半天。 虞萬支現在看孩子怎么樣都想笑,說:“怪可愛的?!?/br> 那種感情比他還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強烈。 聞欣是半夢半醒,還以為是說自己,喃喃道:“臟兮兮的?!?/br> 她都能感覺身上糊著汗。 聲音很輕,虞萬支卻注意到,趕快說:“回頭我給你擦擦?!?/br> 好家伙,哪有人坐月子還碰水的,張阿姨還是沒忍住,說:“那不行,本來就是冬天,別回頭落下病來?!?/br> 聞欣不知為何心情不好,倔強說:“要的?!?/br> 虞萬支趕緊哄她說:“嗯,我用熱水,擦一下沒事的?!?/br> 他問過醫生,做過功課,知道只要不碰到傷口就行。 聞欣這才滿意,手不舒服地動動說:“點滴還有多少?” 打完這一瓶還有三瓶呢,虞萬支哪里敢講,小聲轉移話題說:“等下吃稀飯行嗎?” 好像也沒什么選擇的余地,聞欣有氣無力道:“都行?!?/br> 她是個不虧嘴的,三分可憐樣,可這上頭虞萬支也沒辦法,給她掖好被角,然后跟張阿姨使眼色,悄悄說:“您幫我搭把手就行,大人孩子我來管?!?/br> 張阿姨沒別的優點,就是不跟雇主對著干,點點頭說:“行,有事隨時叫我去辦?!?/br> 其實這會不忙,聞欣喝半碗粥后又睡過去,孩子也老老實實地躺著,房間里安靜得很,很快又被打破。 護士進來按肚子,疼得聞欣臉色都發白,指甲在虞萬支手上用力掐下去,只覺得生不如死。 這樣一動作,她麻藥的勁已經過去,只覺得四肢都不是自己的,咬著牙說:“怎么沒人說會這么疼?!?/br> 大家都知道生孩子要受罪,可他們這代人誰不是苦過來的,因此聞欣并沒有十分放在心上,對懷孕一直抱著自然的態度,心想大家都在生,應該不是什么難事。 可走一遭才知道,壓根就沒有容易事,比她剛學縫紉機那陣手指差點被捅個對穿還要命,只覺得太陽xue突突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