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進城記 第120節
像虞萬支的客人都是男的,大老爺們自己提著禮物就來——也有例外,那就是吳鑫華和付興隆。 就為這個,聞欣道:“劉瓊,怎么沒叫你愛人來?” 她跟這一家三口都是認識的,總不好落下誰。 菜市場還沒收攤呢,劉瓊自己都是抽出時間,擺擺手說:“快過年了,一天兩頭豬,我叫他看著?!?/br> 生意要緊,掙的就是這個錢,聞欣心里也知道原因,但該問還是要問,轉而問趙美云道:“好久沒看你,什么時候放假的?” 趙美云在市里念高中,每個月月底放假,這會道:“前天考完試,我去找你你不在?!?/br> 聞欣好幾天沒上班,解釋幾句后說:“要不咱們里屋坐?” 說是里屋,還是次臥,一張折疊桌子打開,擺上瓜子水果,照樣是聊天的好地方。 幾個女人原來是互不相熟的,但說話又不影響,尤其門一關,連葷話都說起來。 吳靜是個含蓄人,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女兒的頭,小姑娘正在和廖家的孩子坐在地上玩沙包,連頭也不回。 劉瓊眼神真真的,見好就收,轉而道:“這豬rou又要漲了?!?/br> 還漲,聞欣咂舌道:“萬支早上去買都四塊一了?!?/br> 要知道,她來東浦那年還是一塊多,這才多大會功夫,工資都不見有這樣快。 四塊一哪里貴,趙秋燕道:“市里早就四塊三了?!?/br> 說句粗糙點的,市里連公共廁所都貴個五分錢。 聞欣嘖嘖搖頭說:“蒼天,這還怎么能吃得起?!?/br> 四個人都是過日子的,吳靜卻只能聽著,要不是聞欣時不時把話頭給她,她就是一言不發。 好在趙美云跟她也是認識的人,想想搭話說:“欣怡長高好多?!?/br> 吳靜其實不覺得尷尬,她很習慣這樣的氣氛,但心下知道別人的善意,微笑說:“最近比較愛吃飯?!?/br> 兩個人就這樣聊起來,聞欣余光瞅見也放心,不過環顧四周,覺得地方還是得大。 外頭虞萬支也這么想,他來東浦十年,朋友著實不少,雖然邀請的人里頭有好些是真沒辦法到場的,但特意來的也有小二十個。 大家這么圍著茶幾坐,等開飯還得把茶幾推開,騰出放桌子的地方來。 桌子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因為本地人愛辦酒的習俗,小區門口有家店專門出租。 從里到外勉強擺出三桌來,那真是稍微胖點的人去洗手間都得吆喝著“讓讓啊”。 不過能買得起房就是本事,尤其來打工的,在異鄉定居是每個人的向往,因此男人們菜吃得不少,酒更是一杯接一杯。 等客人走盡,聞欣看著這些殘羹剩飯,還有癱在沙發上的虞萬支,認命地擼起袖子。 她把剩菜倒一起,飯店的空盤子們壘在大盆里,掉在地上的垃圾們掃干凈,開著門通風散味,整個人已經是筋疲力盡,心想她媽是個了不起的人,連買菜到洗碗招待五桌人都不在話下。 或者說上一代的婦女們都很有本事,好像什么事都能做,顯得她像是跟朽木。 叫人有些沮喪,因此夜里等虞萬支清醒后,她把這個話說出來。 虞萬支剛還完借的桌椅回來,擦一把汗,不明白她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說:“那多累啊?!?/br> 又道:“是人就會累,又不是鐵打的?!?/br> 聞欣回憶著她媽那些絮絮叨叨的抱怨,又想起她爸不僅不自己洗襪子,連丟進洗衣盆都不愿意這件事,說:“是我爸讓她很累的?!?/br> 不是她,畢竟她可是五歲就能洗碗的人。 虞萬支對老丈人是陌生的,準確來說是岳家的一切,只道:“我不會?!?/br> 結婚以來,聞欣反而過得輕松很多。 這種自在里偶爾讓她難過,因為世人都說家是溫暖的港灣,她曾經渴望從父母身上得到的東西一概沒有,卻不代表從別人那里擁有后可以平復。 她的心里永遠有個小洞,百八十斤水泥灌進去也只能填起一點點。 然而虞萬支好像是開水泥廠的,他從細微的表情里察覺出她的情緒,雖然不知道從何而來,但盡力道:“給你看老陳送的禮物?!?/br> 人人都送禮,不過聞欣沒顧上看,這會有些好奇地看著面前這塊匾。 說是匾也不大準確,是玻璃封著的山水畫,插上電以后水會流動,還有嘩啦啦的水聲。 聞欣天生愛水,搬了小椅子坐下來看說:“真有意思?!?/br> 虞萬支的審美就是這一種,原來還想過在沙發上掛駿馬圖,可惜被一票否決,琢磨著在哪加個插座把它掛起來。 然而聞欣喜歡歸喜歡,看一眼家里說:“別,還是放次臥吧?!?/br> 不然風格都該不倫不類起來。 虞萬支雖然點頭,多少怪遺憾的,心想有山有水的多好看啊,哦,還會亮,做個照明工具也挺好。 聞欣是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不過哪怕得知也要在家里搞一言堂。 她欣賞完這個禮物,又數著大家給的八塊六塊的好彩頭紅包,在這一刻終于有定居的塵埃落定之感。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第85章 承上 明天見 新家的新年, 過得和以往好像沒什么區別,只有一樣能稱之為變革,那就是聞欣第一次看上春節聯歡晚會。 從白天, 她就絮絮叨叨念著,從做早飯的時候就開始研究要幾點做晚飯才不耽誤。 虞萬支看她喃喃自語,搭話道:“沒事,我做就行?!?/br> 聞欣哼一聲, 壓根不理, 任誰看都是發脾氣的樣子。 虞萬支理虧,只能哄道:“今天也是除夕, 都一樣的?!?/br> 哪能一樣, 聞欣瞪他說:“你是年二九生日,不是除夕,完全不是一回事?!?/br> 要不是今年沒有大年三十, 她還發現不了這件事。 虞萬支真覺得沒什么差別,低聲下氣道:“我的錯,以后不敢了,你看, 對門過年都不打孩子, 咱能不能揭過去?或者你打我一頓也行?!?/br> 話音剛落,對門張姐家的孩子就嚎啕起來,像是一記耳光,狠狠打在虞萬支臉上。 他頗有些瞠目結舌的樣子說:“這,這, 這大過年的?!?/br> 聞欣被逗笑, 忍俊不禁道:“手伸出來?!?/br> 虞萬支老老實實攤開手掌心, 結結實實地挨一下, 粗糙的掌心沒什么感覺。 聞欣正在調炸雞腿的面糊,所以用的是筷子尾巴。 她只覺得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氣不過再踩一腳才說:“好點了?!?/br> 虞萬支一句話都不敢說,大高個的人瑟縮著,看上去還有幾分可憐。 也就是大過年的,聞欣翻個驕傲的白眼說:“下不為例?!?/br> 虞萬支長舒口氣,別提多殷勤,眼看雞腿掛上糊說:“我來炸吧?!?/br> 聞欣想這一步不算難,騰出煤氣灶前的位置,半靠在門框上說:“不用一直翻,炸個七成熟就行?!?/br> 她說得好像看一眼,大家就能知道雞腿rou熟得怎么樣似的,虞萬支是沒有這個本事,謹慎道:“什么才叫七成熟?” 聞欣也是第一回 做這道菜,沉吟片刻說:“你憑感覺吧?!?/br> 反正她聽人家教的時候,也壓根搞不明白。 感覺啊,聽上去更難了。 虞萬支一臉為難道:“咱們干脆炸熟怎么樣?” 聞欣心想那跟菜方子就不一樣了,但想想以他們的水平到此為止也好。 她道:“嗯,熟一點吧?!?/br> 算得上是朝令夕改,虞萬支反正都執行,盯著翻滾的油鍋,心想真是好多油啊。 哪怕是擱十年前,大家想都不敢想,吃頓飯連素菜都只舍得點一個,他道:“我們下次熬點豬油吧?!?/br> 東浦多數時候熱,加上他們做飯的次數少,一般都是去買稱斤的花生油,存不住的東西不敢往家里放。 可現在有冰箱,當然得物盡其用,甚至有點超負荷的意思在,那真是一拉開門,吃的喝的都快險些掉出來。 尤其是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不多買點好像差點意思。 聞欣應下來后開冰箱道:“你中午喝可樂嗎?” 今天是個大晴天,太陽正在緩慢的升起,廚房里雖然看不出,但不知道從哪個角度反射進來的一點光還是讓虞萬支感受到溫暖,他道:“行啊?!?/br> 聞欣摸著冰涼的玻璃瓶,不由自主地搓著手,心想這要是在老家的話雪早就下到膝蓋了。 她的思緒飄遠,好像什么都沒想,又像是一時之間在腦袋里塞進太多東西,那些平常放在記憶深處的片段,仍舊在歡聚時刻帶來一點陰霾。 虞萬支察覺到她安靜下來,偏過頭說:“怎么了?” 聞欣聳聳肩說:“沒事,就是瞎琢磨?!?/br>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她還是能笑著說自己六七歲時因為饞糖,連著哭三天的事情,甚至因為是三姐妹一張炕,她是睡到一半特意起來哭的。 真是好不可憐,虞萬支抱著她哄兩句,聞見焦味才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地搶救。 聞欣嘖嘖兩聲,只覺得慘不忍睹,說:“得,熟過頭了?!?/br> 餓的時候,碳都想啃兩塊,更何況這是實打實的rou。 反正虞萬支對這些是從來不挑剔的,理所當然道:“沒事,我吃?!?/br> 聞欣嘻嘻笑,撒嬌道:“那辛苦你了?!?/br> 她饞,吃下去心情會不好。 虞萬支沒覺得有什么,畢竟是自作自受,端著略有些燙手的大碗說:“還做別的嗎?” 聞欣搖搖頭,拿出蛋糕說:“有菜有湯,齊活了?!?/br> 燉一早上的雞湯,上面飄著淡淡的油花,有的人可能會嫌膩,可他們這代人本來就是缺油水,恨不得越多越好,因此一碗下肚只覺得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