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他其貌不揚 第5節
施虎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又抿了口酒。 如果當爹的是商販后來又家道中落,那這年輕人有大宅而無余糧,有才華而不謀科舉,便都能說得通了。 沈清河品著鎮國公的神色,微微垂眸:“國公放心,沈某自知身份卑微,故而從開始便未存攀附之心,還請國公為三小姐另擇一良婿,往后舉案齊眉、莫負韶華?!?/br> 施虎立馬皺眉,頂著張喝得通紅的老臉道:“卑微?哪里卑微了?我以前還是給蠻人養馬的呢,要不是去參軍,估計早餓死在馬棚里了?!?/br> 沈清河抬眼,眼中有些惶恐:“國公,您醉了?!?/br> 施虎打了個酒嗝,頭往沈清河歪了歪道:“醉不醉的反正人活著就行,我也正好借著醉勁兒和小沈你說些掏心窩子的話?!?/br> “打我三閨女落地起,我就沒想過要她去謀什么大富大貴。女子,不是往高處嫁就一定好,嫁的再好,人家家里頭不把你當人看,使喚你跟使喚個丫鬟似的,有什么用?爹娘把你養這么大,把你送過去,是要你受罪的?” “我家三姐兒,是我最后一個娃娃了。她性子乖軟,又嬌氣,需得是永遠被人疼的那個。不能受委屈,不能受氣,得找個知冷熱又品行端正的如意郎君,揣手心里好好的護著,一生不經風雨,如此這般,才算是圓了我的心愿?!?/br> 沈清河隱約有些聽懂了施虎的意思,但不敢相信,便拱手:“在下愚笨,未能解其意,望國公明示?!?/br> 施虎摔下酒杯,一把攥住沈清河的手,瞪大了自己的獨眼道:“好!話說到這個份上,老子今天就抗上掉腦袋的風險問你一句,你小子,愿不愿意娶我家三姑娘!” 只要愿意,只要肯點頭,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旁人奮斗一生方能一只腳邁進去的青云路,他沈清河可以直接在終點出現。 美嬌娘、青驄馬,凡夫俗子的一生所求,皆可在一夜獲得。 而面對此等誘惑,沈清河卻抽回手,起身對著施虎正正經經揖了一禮,沉聲道:“沈某恕難從命?!?/br> …… “我才不要嫁!” 施喬兒破天荒砸了回東西。 琉璃盞四分五裂攤在地上,堅強的閃耀著流光,仿佛在表示——雖然我碎了,但是我很貴。 云姨娘也不慣著,拍了下桌子猛地起身:“那你想怎么著?九皇子不嫁,這教書的你也不嫁,你是想讓我和你爹都去死你才甘心是嗎!” 施喬兒的淚嘩啦一下子就落下來了,抽抽道:“我錯了娘……我……我就是覺得,那個人實在太丑了,你要我整天面對著那樣一張滿面油光的臉,我會吃不下飯的?!?/br> 云姨娘大吼一聲:“那就餓著!節食!” 施喬兒哭得更厲害了。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云姨娘愁得滿頭疙瘩,在房里走來走去道,“九皇子本來就不是你的良配,又出了這樁子事,即便你二人真能在一起,他日后會怎么看你?燕貴妃又會怎么看你?滿城權貴又怎么看待你兩位jiejie?這一樁樁一件件,你捋過嗎你!” 施喬兒真沒捋過。 她這十六年過得有些太過順當了,乃至于做決定只憑自己喜樂,根本不會去想后面的曲曲繞繞。 九皇子對她說,只要她敢拋那個繡球,他就能娶她,所以她求母親,求父親,只為嫁給他。 因為他是她長這么大,除了父親兄長,接觸過的唯一一名男子,除了嫁給他,她想不到自己還能嫁給誰。 現在突然一下子什么都變了,施喬兒很慌,又慌又怕,既怕夢中的場景重現,又怕嫁給那個滿面油光的教書的。 可兩全相害取其輕,時間不等人。 “娘……我嫁,你不要生氣了?!笔﹩虄哼^去抱住云姨娘,豆大的淚滴一顆顆往下落,“我愿意嫁給那個教書的,你別氣?!?/br> 云姨娘也一下子落淚,一把將施喬兒摟入懷中,哭道:“我苦命的閨女,怎么最后就落到了這樣的境地里了。你的兩個jiejie,一個嫁齊王府,一個嫁將軍府,輪到咱們,居然攤上一個教書的……我苦命的閨女啊,娘可拿你該怎么辦吶?!?/br> 母女倆抱頭痛哭,場面異常悲痛,連丫鬟們也忍不住跟著抹淚。 而在前院廳堂外,施虎拖著只跛腳,在下人的攙扶下,沿著風華池一瘸一拐猛追沈清河。 “哎!沈先生你答不答應的咱可以回頭再說,你跑什么呀你!我家三姑娘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你怕什么??!”施虎嚷嚷著。 沈清河心跳如雷,從未像今夜這般緊張過,既想要趕緊離開此地,又怕失了禮數,便邊跑邊賠禮:“三姑娘沉魚落雁,誰能娶到她是誰的福氣,但沈某如今……如今一心整理撰寫典籍!婚姻大事從未考慮過,若是迎娶三姑娘過門卻又怠慢了她,沈某良心難安!” 施虎“唉呀”一聲,恨不能跺腳道:“我只是讓你好好待她!又不是讓你當祖宗供著她!你別跑,有話好好說,你再跑你信不信我,信不信我——” 后面的狠話沒放出來,施虎腳底一滑高呼一聲,膝蓋朝地磕了下去。 沈清河停下轉頭一看,心臟差點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只見大涼朝的開國六功之一,堂堂鎮國公、駙馬爺,竟在朝自己——下跪。 作者有話說: 小沈:我當時害怕極了 第6章 jiejie “嘉禮初成,良緣遂締;情敦鶼鰈,愿相敬之如賓;祥葉螽麟,定克昌于厥后——” 仲夏至,天空驕陽似火,白日里悶熱異常,蟬鳴不絕。 施喬兒倚在美人榻上,腳邊三只魚洗,里面盛滿白瑩瑩的冰塊。因是在自己房中,她肩上只搭了件碧紗衫子,兩條手臂嫩白如玉,右邊腕上套了只赤金扭絲鐲子,拇指與食指拈著只小銀叉,正一下一下,心不在焉地戳琉璃碟中切成小塊的羊角蜜。 四喜拿著前面送來的婚書,接著念道:“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結鸞儔,共盟鴛蝶?!驖敬俗C?!?/br> “別說,這沈先生的字還怪好看的?!彼南部渫晖鈺?,接著又看向內書,結果不由皺了皺眉頭道,“就是這家里人也太少了點,不僅親戚朋友沒有,兄弟姐妹也就他一個,姑娘到了他家里,遇事了連個能幫襯的都沒有?!?/br> 施喬兒戳羊角蜜的力氣更大了,心煩意亂道:“別說了,越說越不想嫁?!?/br> 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如果不是當初堅持拋繡球,事情何至于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現在可好,三書六禮走了一半,就差把婚期定下了,整個京城的人都要知道,她施喬兒要嫁人了,嫁的是個平平無奇的教書先生! “哼,煩死了?!笔﹩虄簩⑿°y叉往地上一扔,叮了當啷滾出好遠。 這時外間傳來一陣清脆卷簾響,一只雙色緞石榴線珠玉底鞋踏了進來,蜜合色描金裙擺隨之拖曳入內,步伐軟綿無聲,腳尖先為著地,走起路來,沓長的裙擺無一絲張揚,腰間環佩不發異響,端莊嫻雅。 一道極為溫柔的聲音伴隨響起:“是誰惹我們家喬兒動這樣大的肝火?讓我猜猜看,那人可是姓沈?” 施喬兒聽見這道熟悉的聲音,頓時眼睛就亮了,忙從美人榻上跳下,噠噠跑去迎接:“是大jiejie嗎!大jiejie你回來啦!” 跑到雕花拐角處,施喬兒迎面撞上那張宛若滿月的嬌潤可親容顏,頓時鼻子一酸撲到對方懷中,委屈巴巴地撒著嬌說:“我好長時間都沒見你了!你上次回來還是過完年的正月,都沒能多住幾日便回去了。我心中還有好些話都沒能與你說,自那便一直憋著呢?!?/br> 四喜笑盈盈的對女子行禮:“大姑娘好?!苯又銕送讼铝?,好讓這許久不見的姐倆好好說說體己話。 施沐芳拍了拍小妹的后背,柔聲說:“好了好了,這愛撒嬌的性子是什么時候都改不了,我這剛來還一身汗呢,快快松開讓我涼快涼快?!?/br> 施喬兒這才戀戀不舍松開手,拉著jiejie挨魚洗坐下,眨巴著一雙明亮的大眼問:“丘哥兒和霜姐兒如何了?我記得你正月里來時他倆還總咳嗽,現在好了么?” “早就好了?!笔┿宸夹Φ?,“小孩子在五六歲的年紀最易生病,過了那一陣兒便好多了。再說,我此次來可不是為了和你說他們的?!?/br> 施喬兒看懂了jiejie眼神里的笑意,別過身手指絞著帕子:“jiejie你笑我吧,我干了好大一出糊涂事,如今不硬著頭皮進行下去,收不了場了?!?/br> 施沐芳拉住施喬兒的手握著,好聲道:“我笑你做什么?我倒恨不得有你那么敢作敢為呢,雖不知你為何突然改變主意,但九皇子嫁不嫁與否,終歸都是由你自己做主的,這已是其他女子做夢都祈求不來的福分了。況且我讓你姐夫打聽過了,姓沈的那戶人家雖家底薄了些,但好在底細干凈,原先一家人一直久居錢塘,近兩年才搬來京城老家,沈公子為人清正仁厚,十里八鄉的窮苦孩子皆是由他一手所教,并且分文不收。門第上,他與國公府是天壤之別,但若論為人,京中那么多衙內公子,未必就有一個比得上他的?!?/br> 施喬兒左耳朵聽右耳朵冒,小聲嘟囔:“人品有那么重要嗎?天天聽你們說人品人品,看不見摸不著的,我也不曉得那究竟是個什么東西?!?/br> 施沐芳哭笑不得,道:“罷了,我不與你說那么細,往后過起日子來你便懂得了?!?/br> 施喬兒將信將疑的點點頭,身子一歪把頭靠在了施沐芳肩上,落單的小獸似的,沮喪道:“jiejie,我心里頭別扭得很?!?/br> 施沐芳用帕子擦著脖子間的香汗:“怎么別扭啦?” 施喬兒慢悠悠說道:“你是國公府的嫡女,要嫁的自然是人中龍鳳??啥iejie同我一樣都是庶女,為什么她就能一嫁侯爵府,二嫁將軍府?現在雁行哥哥外出打仗,她還能整日花天酒地,身邊的小白臉換了一茬又一茬,日子過得好不快活?!?/br> 施沐芳笑了聲,其中包含萬千無奈:“那你可知,京中各家貴女,已經將你二jiejie傳成了一個人盡可夫的再世妲己,因為與雁行夫妻不和,這兩年父親連家門都不讓她入?!?/br> 施喬兒驚了一下,抬起頭:“難道不是她自己不想回來的嗎?下人們都是這樣跟我說的,四喜也這樣跟我說?!?/br> 施沐芳戳了下施喬兒的漂亮腦瓜:“你呀,就是被家里人保護的太好了。不嫁九皇子也是對的,就你這個性子,到了深宮大院里,還不被人吃的連骨頭都不剩?!?/br> 施喬兒此刻卻不關心自己要嫁誰了,皺著眉頭思索道:“不對啊,二jiejie是爹爹的親女兒,雁行哥哥只不過是爹爹的義子而已,他干嘛要為了一個非親生的,苛待自己親生的?再說當初又不是我二jiejie想嫁的,是爹爹非要逼著她嫁給雁行哥哥的,現在不和,又怨起她做什么?” 施沐芳望著小妹懵懂澄澈的眼睛,感覺有些話說了對她也不好,便輕輕嘆了口氣,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三日后,媒婆自國公府而出,直奔沈家采良辰之日納吉。一時間,施沈兩家喜結姻緣的消息,滿城皆知。 同日傍晚,九皇子朱啟棄宮宴于不顧,策馬駕臨國公府。 作者有話說: 嘉禮初成,良緣遂締。情敦鶼鰈,愿相敬之如賓;祥葉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結鸞儔,共盟鴛蝶,此證。 ——來源自網絡 第7章 朱啟 “我在宮中等待良久,結果竟等來這個消息,姑父難道就沒什么話對我說嗎?” 國公府內,朱啟對施虎迎面而問。 他從宮宴歸來,身上尚帶些酒氣,玄底錦袍上的蟒紋張牙舞爪,眼眸深壓,面色冷得如要結冰一般,極強的壓迫感使得在場中人無不屏聲息氣,不敢動彈半分。 施虎又壓了壓首,極為認真道:“殿下,緣分二字,難講?!?/br> 朱啟挑了眉梢,氣極反笑:“我與三妹自幼青梅竹馬,七歲之前于國公府留宿幾乎同榻而眠,你現在跟我談緣分?不覺得很可笑?” 施虎嘆了口氣,感覺好話歹話都說盡了,干脆抬頭看著朱啟的眼睛,坦然直言道:“無論過去你二人之間情誼如何深厚,但如若涉及到談婚論嫁,殿下,你便要仔細認清現狀,喬兒,她畢竟只是個庶女,并且脾氣秉性全然不適于深宮之中。你二人之間,無論是身份,還是性格,都注定了關系始于兄妹也只能止于兄妹。如若她當日繡球的確由你接下,那我施虎對你二人絕無二言,真心實意認下你這個女婿。但前期準備如此良多,最終繡球卻到了別人手里,這說明什么?這難道還不算天意嗎?” 朱啟赫然震怒,額上青筋一突,隨身攜帶的軟鞭往地上甩出一記巨響,道:“我管什么狗屁天意!” 施虎在心中長嘆一口氣,緘默無言。 朱啟:“要我放手也可以,但我要見到三妹,由她親口告訴我,她對我已然半分情意不在?!闭f著便要往后院去闖。 施虎連忙攔?。骸暗钕氯?!小女如今已是待嫁之身,大婚之前不便見外男,您此行于理不合?!?/br> 朱啟雙眸似要噴火:“那我如何得知她是心甘情愿嫁與他人,還是被你們所逼迫!” 施虎瞬間感覺滿頭大疙瘩,愁得把手朝下人一甩:“去去去!去把三姑娘叫來!”說完又轉臉換副顏色對朱啟道,“來殿下,咱們先去花廳等候?!?/br> 施喬兒原本在房中與大姐吃著果子聊著天,日子過得好不快活,結果聽到下人帶來的消息,一個激動差點被半塊花生酥給噎死,咳嗽一通撲到jiejie懷中哭訴:“怎么辦!我不知道怎么面對他!” “不怕不怕?!笔┿宸柬樦?,認真道,“你且告訴我,你覺得你和他之間還有半點可能嗎?” 施喬兒本猶豫,一想到夢里的場面,果斷搖頭。 施沐芳:“這不就完了,不管怎樣,既然你已認定你二人之間再無可能,那么到了他面前,只管將話往絕了說便是,對于男子來說,面子比天高,比地重,你若真的傷到了他,他是再不愿回頭看你一眼的?!?/br> 施喬兒聽到最后,心頭直抽抽,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咬牙答應下來。 可等到了前面,朱啟什么都還沒問,僅是起身朝她走了兩步,施喬兒就已經想落荒而逃了,強撐的氣勢成了紙老虎,走兩步就散了架。 朱啟望著施喬兒,倨傲冰冷的神情有了絲裂痕,微紅著眼眶道:“我不管你那日風大還是走神,我只問你一句,那個姓沈的,可是你自己真心想嫁?”